到了楼下的露天停车场,郑川打开车门后便感到里面像烤箱一样。在这炎热的夏季,露天停车场真是不能停车。他开了车内的空调,站在旁边等着车内的温度降下来。
看着这辆银灰色的宝马轿车,鄢红说:〃郑总,你来时怎么没停到地下停车场去?〃
郑川说:〃我现在对地下停车场也有点恐惧了,就像给你们写信的读者一样,进了地下停车场总有点莫名的紧张。〃
鄢红说看来确实要将崔娟的死亡真相搞清楚,不然地下停车场快成恐怖场所了。
郑川点头称是,同时再次向她告辞。〃你回办公室去吧。〃他说,〃我等车内凉下来就走。〃
鄢红对他点点头,嫣然一笑,说了句〃你慢走〃,便扭身向楼口走去。望着她的背影,郑川才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魅力十足的女人。在这之前,由于谈论的事情都很紧张,他竟对谈话对象有点忽视。现在,望着她背影的曲线,他的心里一下子热了起来。那柔软的腰肢、浑圆的臀部和文雅的面容、含蓄的眼神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足以让他心旌摇曳的女人。她的手里还捏着梳子,头发湿湿地披在背上和肩上,这会是午夜12点坐在他办公室的女人吗?
郑川一厢情愿地笑了笑。
20
现在,郑川再想到曾经出现的那个脸色惨白的女人时,他可以确信那不是林晓月而是崔娟了。如果世上真有魂灵存在,林晓月不会以那种狰狞的面目出现,而只有被人从背后勒死的人,才有那样惨白的脸色,牙齿咬在嘴唇外面,这应该是她死时的形象。郑川竭力回忆发生在地下停车场那可怕的一幕,那个叫崔娟的女孩蜷缩在地上,他没看清楚她的面容,因为她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面孔。
但是,死去的崔娟找他干什么呢?虽同在一幢写字楼里,但他们互不认识,没有交往,按理说魂灵是不会向陌生人投梦,更不会半夜三更出现在陌生人房里的。难道,他们在电梯里认识过。半年前,死者在电梯里结识过一个40多岁的男人,那会是他吗?
郑川胆战心惊地回忆起半年前自己是否有这样的经历。之所以胆战心惊,是他很快想到自己确实在电梯里结识过一个女孩,20来岁,穿着红色羽绒服,前面敞开着,里面是一件很薄的贴身小衫,丰满的胸部十分诱人。她说她叫娜娜,是从外面来这写字楼里办事的。难道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当时,电梯里就他们两人,郑川和她闲聊,并送给她自己的名片。当天晚上,这女孩就打电话给他,请他去了一家酒吧。自认为已是情场老手的郑川对此事心领神会,和娜娜坐在酒吧里,她说她正在读大学,同时在外面打工挣学费,现在正为下半学年的学费发愁呢。郑川不失时机地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5000块钱,说是替她解解难。接下来,他们顺理成章地去酒店开房,第二天分手时,他已经兴趣全无,不过多了一次艳遇的记录使他满足。他知道身体中的热情消退是短暂的,如果再遇到动心的对象,他又会激情再燃,他自嘲男人真是贪婪的动物。
现在的问题是,娜娜就是崔娟吗?这不太可能。崔娟是与他在同一幢写字楼里的职员,一般说来不会在身边之地惹出绯闻。再有,娜娜的形象面容他记得清清楚楚,而后来从没有在电梯里遇见过她,这说明她真不是这楼里的人。如此分析过后,郑川的心里踏实了一些。
郑川是在离开《云》杂志社后想到这些的。他一边想一边开着车,以至于在一个路口差点闯了红灯。现在已是下午4点半钟,离公司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他决定去公司看看。虽说这段时间他病休名正言顺,但久了不去公司露面会减弱他这个老总的重要性。
郑川将车开进了方城大厦地下停车场,他东弯西转地找到了自己的车位,泊好车走出来后,看见有工人正搭着梯子在屋顶装灯。也许是对这幽暗环境的意见太多了,管理方正在增加照明设施吧。他走到车场的角落,沿着窄窄的巷道向电梯门走去。
仿佛是老天故意要刺激郑川的神经似的,电梯门口正站着一个女孩,又是20来岁的年龄,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的紧身T恤衫。
电梯门打开之后,他俩一前一后走进去。他按下17楼的按钮,女孩按下的按钮是18楼,铁门关闭,电梯上行。
18楼是什么公司呢?郑川似乎就没有了解过。这妮子倒是蛮漂亮的,郑川看了一眼她的侧面,感到视觉受到了刺激。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她身上、头发上的青春气息直往他鼻孔里钻。近几年来,郑川对这种幽兰似的气息越来越敏感,这是否表明他已进入生命的恐慌阶段了呢?48岁,中年将去,老年在望,在这绝望的生命单行道上,他想借用女孩的青春作救命稻草吗?
然而,他再不能在电梯里认识女孩了,他警告自己说,别想勾引她,或许她就是要找你的鬼魂也说不定。他专心地看着逐渐升高的楼层指示灯。17楼到了,门开时他一步跨了出去然后本能地回头望了一眼,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他猛然发现那女孩的脸色很苍白,这使他感到后怕。
郑川推开公司的玻璃门走了进去。快到下班时间了,长长的走廊上不断有人进出,他们见到郑川都停下来招呼道…
〃郑总,身体好些了吗?〃
〃郑总,这个时候还赶到公司来有什么指示?〃
〃郑总,你病了还来公司操心?〃
郑川含糊其辞地应答着这些问候或者恭维话。他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是锁着的,高苇到哪里去了呢?他用钥匙开了门,看见高苇的办公桌上堆着不少文件资料。国有企业就是这样,文件资料总是多得让人头痛。他开了侧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这时,技术部的老曾跟了进来,他的妻子在纺织厂下岗了,想在本公司为她找一份活干。
郑川皱了皱眉头,说研究研究再定。这种事他一般不会轻易同意,但也不立即拒绝,不过老曾是技术部的业务骨干,所以解决他的困难还不能太马虎。
老曾感谢了几句正要离去,郑川叫住他问道:〃18楼住着什么公司你知道吗?〃
老曾对郑川的提问有点迷惑,他指了指天花板说:〃就是楼上啊?住着3家莫名其妙的小公司。〃
〃为啥说莫名其妙?〃郑川追问道。
〃你听我讲,这3家公司是这样的。〃老曾扳着指头说,〃一家是卖防盗报警器的公司,就是安装在门上窗上一碰就响的那些小玩意儿;一家是专给人取名字的公司,人名产品名什么都取,还兼给房地产商看风水;还有一家是墓陵公司,专卖坟墓的,说是生意不错。〃
〃哦,知道了。〃郑川说道,〃我只是随便了解一下左邻右舍的情况。〃
老曾走后,郑川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他无端地将刚才电梯里的女人与墓陵公司联系在一起,但是,卖墓陵的女孩就一定是脸色苍白的吗?他为自己的无理推测笑了笑。
他的身子在沙发上移动了一下,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侧身一看,又是梳子和镜子,这两件曾经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被他带到高苇家里去了,现在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呢?他拿起小圆镜,看着背面那张林晓月早年的照片,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晕。
郑川拿起电话,拨通了高苇的手机。
〃喂,你在哪里呢?〃他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高苇说她和何林副总经理去省上开了一个节约能源方面的工作会议,现在刚刚散会。
〃哦。〃郑川的火气消退了一些,他原以为高苇逛商场去了。
〃有什么事吗?〃高苇在电话上小心翼翼地问。
〃我正在办公室。〃郑川说,〃那梳子和镜子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高苇说,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那天夜里,这两件东西消失后,第二天她又在写字桌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事带来的后果是,她每天夜里都听见书房里有动静,像是有人翻弄书桌似的,她又不敢半夜起来察看。于是,只好将这两件东西带回办公室来了。她说她又不敢扔掉这东西,不带回办公室来怎么办?谢天谢地,这两件东西拿走之后,她晚上睡觉再没听见任何动静了。
郑川放下电话以后,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他想到自从收到林晓月的邮件后,只要他回复邮件要求见面,对方都接受了并主动提出见面地点。第一次是高苇背着他做的这事,她代他去慧灵寺见面,当然见不到对方,但慧灵寺里却有女人的声音叫他的名字;第二次,他直接提出见面,对方也同意了,见面地点选在他的办公室,但他自己又因为是半夜时间见面,走到电梯口也没敢上楼来,结果对方将这梳子和镜子留在了这里。如此看来,对方是并不怕和他见面的了,既然如此,他必须鼓起勇气见对方一面才行,否则这事永远是个谜。
郑川果断地打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他决定再约对方一次,这次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一定要赴约了。他打开邮箱,给对方写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邮件名:郑川给林晓月
我已经收到6封你发来的关于回忆往事的邮件了,我想和你见面,前两次我没有赴约是因为另有原因,这次我一定赴约,行吗?请回函。
郑川轻点了一下鼠标,邮件很快就发送成功。他长出一口气,为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感到爽快。
他设想着,前来赴约的会是林晓月吗?肯定不会。他的眼前闪过鄢红披着湿发手拿梳子的情景,这个林晓月生前的同事最有可能是发邮件的人。郑川想像着和她见面的场景,如果这样,那就一点儿也不可怕了。
公司里的人都已下班,办公室外面一片沉静,郑川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21
郑川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公司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的办公室没人敢随便进来,所以大家下班时也没人提醒他。郑川望了一眼已经显得有些幽暗的走廊,两旁的办公室都已门窗紧闭。他想方便一下再下楼,便沿着走廊拐了一个弯,进了角落里的厕所。走出厕所时,女厕所里突然响起〃哗〃的一声水箱放水的声音。由于四周异常寂静,这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想,公司里还有哪位女士没有下班呢?
他走到洗手池边洗手,然后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女厕所里竟没有人出来。一般说来,放水冲厕之后人也就很快出来了,郑川感到有点蹊跷。他联想到高苇曾在女厕里看见厕位的隔板那边有一只白色高跟鞋,而当时也是公司下班后到处都无人之际。想到这事郑川感到毛骨悚然。
他迅速离开了厕所,他不能老站在那里,如果女厕里真走出一个什么人来,其形象他将无法想像。
来到电梯门口,他伸手按下按钮,已停在底层的电梯悄然启动,一级一级地闪着灯升上来接他。然而,到17楼时并没有停下。片刻过后,电梯下行,到17楼〃哗〃的一声开了门,里面已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是从18楼进电梯的。
郑川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他望了一眼楼层按钮,老头子是到一楼,他按下了负一楼地下停车场的按钮。电梯下行。
老头子个子不高,筋骨凸现。18楼住着墓陵公司,这干瘦的老头子应该是这家墓陵公司的人了。这不是郑川的偏见,因为在这现代化的写字楼里,如果不是墓陵公司,谁会雇用这老头子做员工呢?
郑川望着这老头子脖子上的青筋,好几次想问他是哪家公司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这毕竟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他想到来公司时与他同乘电梯到18楼的那个女孩,脸色也是不太好,看来这墓陵公司在他的楼上总让人心里有点别扭。
郑川回到家时,天已快黑了。进门便看见苟妈站在凳子上擦窗户,他说道:〃你站那样高干什么,小心跌倒!〃苟妈说刘英打电话回来说,在外地的考察快结束了,估计两天后就要回家,不赶快打扫卫生怎么行?他的妻子刘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平时总爱用手到处摸摸,发现一点灰尘也会叫嚷的。
郑川不再说话,直接向楼上的卧室走去。苟妈说你吃晚饭了吗?他回头说吃过了。在路上用了餐再回家,这是他的习惯。要是刘英在家,这样也减少了和她面对面的机会。这是他们经过无数次吵闹之后达成的平衡,谁也别管谁,和平共处。因为到了他们这种年纪,离婚对谁来说都没有脸面,在美国读书的儿子也不会赞成父母离异。
这个晚上,郑川一直在等待回复的邮件。他守着电脑,每隔一会儿便看看邮箱,一直没有新邮件出现。他想着上次提出见面时,几个小时后便来了回复。
晚上9点他的手机响过一次,是建筑公司的罗总打来的,约郑川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郑川知道,所谓〃好玩〃,不过是那里有很多女人罢了。并且,罗总请他去玩,还不是冲着他公司下一次工程招标的事。这罗总也还是旧脑筋,玩什么玩呢,不如直接说钱来得爽快。郑川在电话上谢绝了他的邀请。罗总说你最近怎么了,很久不出来玩了。郑川说他患了高血脂正在输液,以后再说吧。
其实,输液仅仅是托词,让郑川生活变化的,完全是林晓月的那些邮件。一方面,那些往事的回忆使他长时间地陷在过往的年少时光里不能自拔;另一方面,邮件的神秘性质又让他想方设法想找出真相。
现在,关键的时候到了,只要对方约定见面时间、地点,他就是死一次也要前往见面。上次的邮件说过,她就是林晓月,是崔娟告诉她他的邮箱的。从这话来看,完全是两个死者在地下相逢,从而发生了现在的一切。可是,这可能吗?郑川决定用见面来验证这一切。
可是,一直等到凌晨1点,邮箱里仍然没有回邮出现,郑川只好关了电脑上床睡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郑川听见了隐隐的门铃声,他立即翻身下床,打开卧室门,门铃声很响地传来。凌晨时分,谁会来按门铃呢?郑川的心〃怦怦〃跳着,突然明白过来,是林晓月来了,她收到他的邮件后并未回复,而是直接登门拜访来了。
郑川下了一死的决心下楼去开门,果然是林晓月,她还是当知青时的样子,穿着月白色小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