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歌忙陪了个笑脸。
苏妄言继续道:“大约是听了爹的话吧,我那时年纪虽小,却总想着别让三叔伤心,我看他一个人住在西院里,又冷清,又无趣,便常常去找他跟他说话。三叔长得好看,故事也讲得好。他见我亲近他,也很高兴,常常说些古怪的故事给我听。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这些故事其实都是武林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其中好些都是不为人知的秘闻三叔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他顿了顿,眼看着茶水的热气出神。
韦长歌急着想听下去,张嘴要催,却又不敢,只好干笑了两声。
好在苏妄言没多久便又开口讲道:“三叔讲的故事,有好些都发生在苗疆一带。有一次,银须刀王萧漠海到苏家作客,教了我们几兄弟一式刀法。我说给三叔听了,三叔冷哼了一声说:‘这么点本事也敢自称刀王,他那几招,只怕给人家擦刀都不配哪。’接着,他就对我说:‘妄言,你知道么?天下最快的刀是没有名字的,它一出鞘,就是一两百人一齐上来,也叫你转眼之间就横尸当场!’三叔说,在云南、贵州、四川交接之处,有一家人,住在一个小镇上。这家人的祖上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后来为了某些原因,他带着整个家族逃到了云贵川交接的蛮荒之地,就此隐居下来。他本想让后世子孙男耕女织平平凡凡的过日子,可惜这家人对头也多,虽然远远躲了起来,但始终是过不了几年就有仇家千方百计的找上门来,那家的祖上就感叹说:‘我欲留清净与世人,可惜世人不肯放过我!’于是把自己的一套刀法传了下来,以使自己死后子孙有能力自保。很多年后,这人死了,他的仇家也都死了,这家的后代厌恶了打打杀杀的日子,有一天,他们全族聚在一起,定下了一条戒律:这套不世刀法每一代只能传给一个子孙,到了危急时刻,就由这个人来肩负全族的生存重任。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那套刀法,也再也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家族存在。”
韦长歌道:“那你三叔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妄言道:“当年我听到这里,也这么问他。三叔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傻孩子,他们想世世代代过这种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生活,世界上哪能有这么好的事?’我说:‘为什么不行?桃花源里不就是这样么。’三叔说:‘是啦,就像桃花源一样不过桃花源是假的,武陵人不是再也找不到它了么?’他看着月亮出了一会儿神——我虽然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见,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是笔直的望着月亮的三叔说:‘后来又过了一百多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总之,突然出了一些变故,那家人再没办法这么生活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一代的继承人成了一个刀客。对了,你不知道什么叫刀客——刀客,就是收钱替人杀人的人——有一天,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刀客,很多厉害的人都死在他的刀下,他杀人从来只要一刀。不管对手武功多高,只要给他钱,他就能帮你杀了那人。慢慢的,就有人知道了他的来历。’我听得兴高采烈,直问:‘那现在呢?现在那个刀客还活着吗?那家人呢,还在么?’三叔笑了笑,说:‘那个刀客早就死啦。不过,从他那一代起,家族中每一代都会出一个刀客,所以这个家族就被人叫做刀客家族。’他最后还说,其实现在这家人也还一直住在那个小镇上,只是中原人很少有知道的罢了。”
苏妄言一口气说完了这个故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两个人都沉浸在故事里许久没有说话。
韦长歌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道:“这故事真不错。”
苏妄言道:“是啊。我也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故事。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明白原来真有其事。”
十六 桃源
“所以你连夜去了那个小镇?”
“嗯,我那时也没什么把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韦长歌笑了笑,柔声道:“辛苦你了。”
苏妄言咳了两声,忙低头喝水。
韦长歌笑得愈加高兴,过了片刻,道:“对了,你去了之后又怎么样?”
苏妄言正不自在,闻言送了一口气,有些饶舌的讲起自己这半个月的经历来。
“那天我给你留了张字条,跟着便连夜起程。赶到了三省交界处。一开始,我不知道三叔说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只好在三省交界的地方到处打听,一连好几天,一点进展都没有,我几乎就要怀疑那真的只是一个故事了。没办法,我只好放出风声,说要请一个杀手帮忙对付仇家。来了好几个人,都是普通的江湖客。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老头找到了我。”苏妄言想了想道:“其实说是他找上我也不对。”
那时侯苏妄言是在一个小茶馆里,那一带像这样的小茶馆极多,茶馆里说书、唱戏,以及各类小点一应聚全,当地人常常聚在这样的茶馆里谈天说地。给两文钱要一杯茶就可以坐上一整天。
苏妄言送走了一个三流剑客,又走回茶馆里坐下。想到时间紧迫,找到刀客家族的事又毫无头绪,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人道:“你要找杀手?”
苏妄言忙回头看了看,说话的是隔壁一桌坐着的一个老头,那老头桌上放了一面“铁口神断”的旗子,是个测字先生。苏妄言看他衣着朴素,目光浑浊,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再加上他已经连碰了好几次钉子,因此回答得也就不太起劲。
他点了点头,说了声:“是啊。”
就又低头凝思。
那老头问:“找到了么?”
苏妄言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那老头道:“我看你今天已经送走了好几个杀手了,难道这些人里就一个合适的都没有么?”
苏妄言又摇了摇头:“他们不行。”
那老头居然又问:“为什么不行?”
苏妄言有点诧异,他看那老头不断发问,倒像是别有用意,因此他提起精神,正色回答:“我要找的,是真正的高手。”
那老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苏妄言看看他的脸色,转身叫来小二,上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自己亲自给那老头端了过去。
苏妄言在他对面坐下,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前辈,我也不瞒你,不是我挑剔,实在是对手太厉害!这件事,不成功便成仁,关系着我一家上上下下的性命,半点都马虎不得。唉,我也是被逼上了绝路,不得已,才想到这个法子。可惜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可有什么指教么?”
那老头呵呵一笑:“年轻人倒挺会说话的。这种地方,你哪找得到真正的高手?好,我看你也是有心人,跟我来吧!”
说着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往外走。苏妄言忙掏出一锭碎银扔在桌上,追着那老头出了门。那老头带着他出了小镇一路向南,走了大约十来里路,七拐八拐的,竟越走越僻静。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已在人迹不至的深山里了。
那老头指着山上道:“那上面有一座小屋,你去吧,把你的事说给那屋子里的人听,他自然会帮你杀掉你的对头。要是问你,你就说是老四介绍的。”
苏妄言大喜,拱手为礼,立刻上了山。
果然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前面便见了一间小屋。他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个中年人,苏妄言忙按那老头教的话都说了一遍。
那中年人笑道:“原来是四叔叫你来的,我行七,你叫我老七就行了。”
苏妄言也笑道:“七兄。”
那中年人虽然身材健硕,虎背熊腰,却也不是练过功夫的,苏妄言心头诧异,笑着问:“原来四叔说的高手就是阁下?”
老七摆了摆手,道:“你等一下。”说着,拿出一只竹管吹起来。他吹的是一支古怪的小调,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深山里,却意外的传得远。苏妄言站在一边,心头砰砰直跳,听他们相互以辈分相称,多半便是三叔所说的刀客家族了,据说一代人只有一个刀客,不知道一会儿出来的会不会是吴钩?
一首小调吹完,便听得沙沙的脚步声。
苏妄言越发紧张,额上已细细的渗出汗来。
从林中转出来的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
那青年身后背一把长刀,中等身材,长相平实,并无甚特别之处。但仔细看看,就发现他走路姿势有些怪异——这青年的左脚竟是跛的!
苏妄言失望之余,竟也略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青年叫阿渝。老七把苏妄言请到屋里坐下,把事情跟阿渝说了一遍。阿渝坐在角落里,一直默不做声,只是间或点个头。
老七跟阿渝说完了,转向苏妄言道:“不知道四叔跟公子说了没有,要阿渝出手,价钱可不便宜!”
苏妄言的目的是要找吴钩,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好先敷衍再做打算。
他笑了笑,道:“只要事情能成功,钱的方面不是问题。我愿意出五万两银子的订金,事成之后,再给五万两。”
老七听他出手如此阔绰,一怔,道:“好!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苏妄言微微一愣,岔开道:“我这个仇家武功十分了得,你们能保证成功么?”
老七道:“公子是不相信我们喽?”
苏妄言道:“非也。事关重大,小心点总是好的。”
阿渝突的道:“你只要留下银子,我保证成功就是了。”
苏妄言想了想,道:“恕我冒昧,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说着微微一笑,顿了顿,又道:“能不能请阁下稍微露两手来瞧瞧?”
老七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阿渝一眼,正要开口,阿渝已经抢着道:“不行。”
“哦?为什么?”
“我的刀出鞘便要杀人,决不空回。”
那阿渝冷冷地回了一句,他年纪虽轻,说起话来却也气势不凡。
苏妄言当下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又要我如何信你?”
阿渝也不答话。
老七叹了口气,道:“你大可放心,阿渝出手,普通二三十人也决不是他的对手。”
苏妄言笑道:“可我要杀的不是普通人!普通的角色,我自己动手就行了,又何必到处物色人选?”
老七问:“你要杀的究竟是什么人?”
苏妄言不假思索,脱口道:“天下堡堡主韦长歌。”
醉仙楼上,韦长歌听他说到这里,不禁失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样恨我?!”
苏妄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我当时已经肯定阿渝、老七还有那个四叔,都是刀客家族的人,便一心要逼吴钩现身。他问我这话之前,我心里早盘算过了,别的人只怕镇不住,没办法,只好借你的名号来用一用了。”
韦长歌打了个哈哈,道:“承苏公子看得起。”
苏妄言一笑,又继续讲下去。
当时他说出韦长歌的名字时,注意看了一下,老七脸色一整,阿渝也一瞬间握紧了手里的刀。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立刻紧接着道:“我要杀的就是韦长歌,你们能有把握么?”
老七和阿渝交换了个眼色,道:“尽力而为。”
苏妄言道:“你们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么?要知道事关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阿渝小兄弟连稍露两手都不肯,要我怎么相信?”
“阿渝已经说过了,他的刀是没法试的”老七叹了口气,道:“公子既然信不过我们,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吧!”说完,老七和阿渝都站了起来,老七打开门,作了个手势,竟是送客的架势。
苏妄言淡淡扫了他二人一眼,却不起身:“白白放过十万两银子,不觉得遗憾么?这位小兄弟不行,为什么不请别人来接这单生意?”
老七脸色一变,道:“什么意思?”
苏妄言抬起头,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族内还有一个厉害的刀客——麻烦阁下请吴钩出来!”
十七 同门兄弟
苏妄言笑道:“阁下还是请吴钩出来吧!”
老七和阿渝皆是脸色巨变,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
苏妄言脸上带笑,手上也已暗暗蓄力,准备一等阿渝发难就遽然出手。
韦长歌听他说到这里,也是脸色一整,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也恁托大了!你这样莽撞,难道不知道有多凶险么?!”
苏妄言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火,一愕,讷讷道:“我当时只想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刀客家族的人,若是就这么走了,只怕很难再有机会”又大声道:“再说了,老七没武功,那阿渝不过一个脚上有残疾的毛头小子,我难道连他们也对付不了?”
韦长歌冷哼一声,沉声打断道:“一山自有一山高,江湖中能人异士多得是。一个家族能只靠一把刀过了这么多年,自然有它的道理!那阿渝再怎么年轻,终归是对方选出来的传人,手上能没两下子?哼——你就敢冒险!”
苏妄言不以为然地道:“那又什么关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你!你真是”韦长歌气结,蓦地立起,狠狠瞪了苏妄言半天,咬着牙道:“总之,以后不许这样!”
苏妄言笑了笑,拉他坐下,道:“喝口茶,消消气有什么大不了的?‘艺高人胆大’,你听过么?”
韦长歌长叹一声,恨不得把‘不得再犯’四个字刻到他脸上。
苏妄言已接着讲道:“我看那老七的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一个眼色阿渝便会出手,心里也早自提防着了,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就连心跳声都听得见似的过了好一会,老七沉着声音问我:‘你知道我们是谁?’——他说这句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来历了”
苏妄言听老七开口就问自己是不是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是被道破了来历心里不安,索性挑明了道:“贵族刀法天下无双,谁人不知?在下虽孤陋寡闻却也是仰慕已久了。”
老七慢慢坐下,沉着脸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一族的机密?”
苏妄言笑道:“天下的事哪有能瞒得过人的?你们虽然隐姓埋名躲在这穷山恶水之间,但终究还是不能神鬼不知。何况有这样精妙的刀法传世,又怎么逃得过世人的眼睛呢?”
阿渝冷冷打断道:“我们族内的事从来不肯告诉外人,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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