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仓库的正中央,很不相称地放着一样东西,就是刚才送来这里的那辆黑色无盖的豪华马车。
马车放在面对仓库入口处略偏左侧的地方,与入口平行。车辕套中的马匹被带出去了,因此原本系在马上的颈圈被架高,正对着驾驶座下面的车辕,在车辕边的地上躺着一只断成两半的大型烟斗。
金田一耕助之前乘坐的位置上,此刻端坐着一名男子,那就是古馆辰人。
他的脸朝向右边,从仓库入口处往里边看,只能看到他的右侧脸孔。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畏惧着什么东西,面容扭曲得极为可怕,眼珠子往外凸出,直直凝视着前方,宛如要看清某样东西似的。
在贵族阶层中,古馆辰人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子,也是出了名的爱打扮的人。对这么一个爱漂亮的男子来讲,横尸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上,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古馆辰人今年多少岁了?昭和五年,他的父亲一人伯爵跟继母加奈子在名琅庄房子里惨死的时候,加奈子是二十八岁。古馆辰人比加奈子小七岁,那么当时他是二十一岁,然后经过二十年,今年他应该已经四十一岁了。他的年纪正好是前人所说的前厄。
虽然他的脸扭曲得很可怕,不过在他端正、美丽的容貌中,可以看出生前惯有的自大模样。
古馆辰人的身材不算高大,身材约一米六七,适中的体格充分表现出贵公子的翩翩丰采。然而,不管他过去是多么具有贵族气质,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
这具可怕的尸体,正以冻结的表情注视着以下这十位男女。
名琅庄的新主人筱崎慎吾以及妻子倭文子、筱崎慎吾前妻的女儿阳子,还有原古馆种人伯爵的侍妾系女,被筱崎慎吾邀请来的天坊邦武、柳町善卫,以及后来才认识的秘书奥村弘、金田一耕助共八人。
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之前用马车载金田一耕助来名琅庄的混血儿速水让治,女的是靠在让治身边害怕得发抖的女服务生。
她不是刚才带金田一耕助去房间的阿杉,而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的眼睛有点凸凸的,但这样反而更让人觉得她眉清目秀,有股脱俗的清新气质,看她拘束的举止,以及不太合身的和服,应该是还在训练中的女服务生。
金田一耕助对这九个人脸上的不同表情很感兴趣。
“啊!倭文子!”
筱崎慎吾突然发出一声惊叫。金田一耕助猛一回头,看到他以强劲有力的手臂抱着倭文子摇摇晃晃的身体。
倭文子倒在丈夫怀里,急促地喘着气,她的脸色犹如白蜡一般。
“带我到那边去”
“好,不过请你稍等一下。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不能不管。你看那个不,你还是别看的好。”
在筱崎慎吾有力的臂膀环抱下,倭文子把头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她的身体明显抖得很厉害。这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金田一耕助心中老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田一先生,怎么办?难道尸体就这样放着吗?还是要把他放下来?”
“不要动他!保持原状放着比较好,然后赶快去报警!还有去叫医生来。”
“我知道了。奥村,拜托你了。”
“好的。”
每当遇到紧急事件,筱崎慎吾跟他的秘书奥村弘的办事能力马上就利落起来。
奥村弘正慌忙要走出去时,筱崎阳子从后面追过来说:“奥村先生,我也要一起去。”
倭文子也在筱崎慎吾的怀里说:
“我可不可以跟奥村一起去?我不要留在这里。”
“奥村,请你带着夫人一起过去。”
“好的。夫人,请。”
“妈妈,一起走吧!”
“好。”
筱崎阳子跟倭文子这位美丽的继母,应该差十五六岁,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只差五六岁。
倭文子的轮廓鲜明,身材苗条,带着京都女子特有的细致美。相反的,筱崎阳子长得很像她父亲,有着一副魁梧的体格,虽然美貌无法与倭文子相比,可是她阳光般的朝气和充满自然的魅力,跟倭文子粉雕玉琢的人工美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阳子,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好。”
奥村弘跟筱崎慎吾从左右两边扶着倭文子走出仓库后,让治跟他身旁的那名少女随后也跟了出去。
筱崎慎吾对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我在这里为你介绍一下一。这位是天坊邦武,也是古馆先生的舅舅;那位是柳町善卫,是古馆先生继母加奈子的亲弟弟。天坊先生,柳町先生”
天坊邦武和柳町善卫同时应道:“是。”
“这位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先生。”
“名侦探?”
天坊邦武皱着眉头,以怀疑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
“天坊先生,你不知道吗?金田一先生是个很厉害的私家侦探,侦破了很多案子。”
天坊邦武又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筱崎先生,你事先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吗?”
天坊邦武年约六十岁左右,仅仅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却挺着一个肥胖的身躯。他顶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鸡蛋型秃头,鼻子下面蓄着两撇粗而滑稽的八字胡。过去子爵的尊贵身份,使得他的话中充满自大的口气。
“怎么可能呐!我请金田一先生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昨天晚上我跟大家提过的那位真野信也,我想请金田一先生来调查看看这个人到底哪里去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筱崎慎吾略垂下头,像是在对死者表示哀悼。
天坊邦武慌忙摸着八字胡说:“辰人以前过着为所欲为的奢华生活,也许是他报应的时刻到了,啊哈哈!在死人面前讲这些话,好像不太尊敬。”
天坊邦武的口气很不友善,却流露出讨好筱崎慎吾的浓浓意味,令人感叹落魄的贵族为了生活,竟是如此的卑躬屈膝。
“筱崎先生。”
过了一段时间后,加奈子的弟弟柳町善卫出声了。他的语气跟天坊邦武不同,显得十分平静。
“你跟金田一先生提过真野信也的事情了吗?”
“是的,我都说了。”
“金田一先生。”
柳町善卫这次转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回过头,看到柳町善卫联帽镜框后面的脸孔上,隐含着某种善意的微笑。柳町善卫是个有名的长笛演奏家,但由他的穿着打扮来看,令人完全想象不到。
他穿一件扁领的宽松衬衫,搭配打褶宽灯心绒裤子,头上戴顶鸭舌帽,头发零乱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金田一耕助,而他的年纪看起来和金田一耕助相当。
“金田一先生,就你的看法,这是否是真野信也那个独臂男子干的?”
“这”
金田一耕助感到有些困扰,有些无奈地回答:“我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概念,而且也不知道真野信也这个人是否是实际存在的人物”
金田一耕助的话题还没说完,系女便发出抗议的声音。
“啊!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比普通男子略微矮小,可是年届八十、驼着背的系女站起来说话时,可比他矮多了。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玉子在说谎吗?”
“不是,阿系,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就算真有真野信也这个人来到这里,在我们还不确定这个人是谁之前,也不能随便断言是他杀了古馆先生。对了,我想到你说过那个男人戴着黑色眼镜,还罩上一个很大的口罩,把整张脸都遮挡起来。”
“是的,不过为了避免把意思传达错误,还是直接找玉子来问吧!”
系女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刚才跟让治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女孩就是玉子。”
“是吗?那等一下再去问她。”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注意系女脸上的表情。
“筱崎先生,即使那个男人自称是真野信也的男人真是尾形静马本人,他也没理由杀掉古馆先生。”
“不,金田一先生,如果静马还活着的话,他可能会比任何人还恨辰甚至把他大卸八块都不足以泄恨。”
系女的声音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阿系,这、这话怎么说?”
筱崎慎吾不解地瞪视着系女,系女的眼中毫不隐瞒地射出怨恨的目光。
“社长,金田一先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金田一先生也问这个问题,就是辰人为什么会这么怕静马。可是”
系女用她颤抖的手指,面露憎恶地指着马车上的古馆辰人说:
“在辰人还活着时,我还不敢说,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想在场的天坊先生和柳町先生也都知道这些事情,辰人曾经调戏过加奈子,虽然加奈子是他的继母,可是他居然想强奸加奈子。”
“但是他失败了,因而怀恨在心,开始对加奈子恶言相向,并且在一人伯爵的耳边说些毫无根据的谎言来中伤加奈子。他说加奈子跟静马之间关系暖昧要不是因为这个家伙的卑鄙行径,一人伯爵也不会被嫉妒弄昏头而乱来了。”
“天坊先生!”
筱崎慎吾的声音中充满了无法压抑的愤怒。
“刚才阿系说的话全是真的吗?”
天坊邦武抚弄着他的八字胡说:“这刚才阿系说辰人调戏加奈子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但是加奈子跟静马两人之间的关系暖昧这件事情,倒是有很多亲戚在谈论。可是”
“可是什么?”
筱崎慎吾的口气中明显地带着责难。
“啊!这”
天坊邦武笨拙地干咳了一声说:
“这件事情起因于吃醋也就是说,辰人在吃加奈子的醋。”
“吃醋?”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不由得严厉起来。
“事实上是辰人自己在那里自寻烦恼,他怕一人伯爵太过宠爱加奈子,假如加奈子生下小孩的话,就会把一人伯爵对辰人的宠爱都剥夺掉,连带的财产也会被抢走。”
“这事在当时是公开的秘密。”
在一旁插嘴的是柳町善卫。这个男人与其说是音乐家,倒不如说是哲学家更为恰当,他的态度与口气都很冷静。
“对了,你对当时的古馆先生应该也很了解吧?”
金田一耕助转过头来看着柳町善卫。
“我在旧制高等学校读书时,比古馆先生低两个年级,自从姊姊嫁给古馆先生的父亲之后,他每次都乱叫我的名字,哈哈!因为姊姊的缘故,我们家长久以来一直接受古馆先生父亲在经济上的资助,所以他这样欺负我,我也没办法说什么,不过,我还真是怕他。”
柳町善卫很不自在地讪笑着,他的声音中隐隐含着一种痛苦、轻视的口气。
“柳町先生,你了解我妻子少女时代的事情吗?”
筱崎慎吾恢复了冷静,换了话题,并平稳地问道。
“当然了,我们在同一间旧制高等学校读书,况且她又长得那么美丽。
“对了,柳町先生。”
天坊邦武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说:“倭文子她本来应该是嫁给你的,不是吗?”
柳町善卫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
“天坊先生,别讲这种无聊事了,谁会嫁给我们这种穷苦人家。”
“说的也是,与其嫁给贫穷人家,还不如嫁给有钱的人好,啊哈哈!”
金田一耕助很注意筱崎慎吾的一举一动。他们目前所谈论的对象是筱崎慎吾的妻子,而且都是不好的评语,可是他听了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这实在很令人佩服他的自制力。
筱崎慎吾瞪着马车上古馆辰人的尸体好一会儿,然后回头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古馆先生的左手怎么了?他的左袖口好像轻飘飘的。”
金田一听后,微笑着低下头。
“你终于说到重点了,我刚才一直在等人讲这句话,这件事有点”
就在这时候,接到报告的警察们表情严肃地进入仓库,金田一耕助便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二
负责调查这件案子的是田原警官,他也认识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曾经在静冈县的月琴岛发生的案子中有非常出色的表现,因此在静冈县的警界很有名。
“这真是太荣幸了,可以跟金田一先生一起办案,真是无上的光荣。”
筱崎慎吾在为大家介绍的时候,田原警官露出白色的牙齿笑着说。
田原警官人挺年轻的,白皙、温和的脸上戴着一副没有镜框的眼镜,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温和的人。但是很不协调的是,他那一米六左右的矮短身材,却拥有一副壮硕的身躯,充满强悍之气。
田原警官还以非常谦卑的态度补上这一句:“金田一先生,详细情况我们还不知道,看来这个案子很难缠,还请您多多帮忙。”
因此,金田一便跟田原警官留在现场调查。
“筱崎先生,等一下田原警官会要求你们做笔录,请各位先暂时离开这里。大致情况我会告诉田原警官。”
金田一转向筱崎慎吾,很有礼貌地说道。
“金田一先生,一切就拜托你了。”
于是筱崎慎吾牵着系女,和天坊邦武、柳町善卫等人一起离开仓库,警方也立刻展开调查工作。
首先,警方先从各个角度拍下现场原状,以及马车上面的尸体,在拍摄时,田原警官不时发出叹息声。
“果然是件奇特的案子,金田一先生,从被害人受伤的后脑和颈部来看。他是被勒死的,可是,尸体怎么会坐在马车上?”
这位田原警官似乎太饶舌了一点。不过也难怪,因为这件案子的奇妙之处实在太多了,不只是金田一耕助觉得棘手,刚才一起在仓库目击尸体的另外九位男女一定都有同感。
假设古馆辰人是在马车上被杀害的话,那么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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