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弥子紧咬嘴唇,露出奇异的眼光看着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同走下楼,菊江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看书,离她稍远一点的地方,一彦则呆呆站立着,看着壁炉上挂着的油画。
菊江看到他们两人,立刻把书放下,起身说道:
“美弥子,听说那笛声是从唱机中传出的?”
美弥子不作答复,只是偏过头去,尽可能不看菊江。
菊江倒不在乎美弥子爱理不理的样子,继续追问道:
“查出来是谁放的吗?”
“还不晓得。”
“是吗?至少不是我!”
菊江对金田一耕助露出爽朗的笑容,又说:
“金田一先生可以替我作证,虽然我不晓得是谁放唱片,但是,那一定是在停电后没多久的事,那时秋子夫人不是还很害怕地说二楼好像有人,所以我想,歹徒一定是那个时候跑进老爷的书房。那时,金田一先生、我,还有秋子夫人三个人一直都在一起。”
美弥子有些惊讶地看着菊江,然后再瞧瞧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菊江小姐,你还真聪明呢!把放唱片的时间算得刚刚好。”
“这种小事我还可以应付嘛!当笛声响起时,除了阿种以外,家里每个人都在卜卦现场,而阿种并不像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人,可见是自己人做的。这样一想的话,也就知道那人是利用停电机会恶作剧的。”
“菊江小姐,你怎么知道恶作剧的人也参与了卜沙卦?”
菊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子,她看看美弥子,又看看一彦。
“如果你对这个家庭的认识深一点的话就会知道,这一家人非常奇特,大家互相怀疑、憎恨、惧怕、诅咒,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搞不清楚,我只觉得大家随时都保持着进攻的姿态,每个人都想给别人重重一拳唉呀!美弥子,真不好意思,我怎么在外人面前说出这些话”
美弥子虽然怒气冲冲,却也没表示任何意见,大概她也认同菊江的话吧!
金田一耕助对眼前这个菊江似乎更感兴趣了。
前面提过菊江是个纤瘦窈窕的女人,十分性感,和美弥子那张总像是在生气的绷紧的面孔恰恰相反,菊江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毫无烦恼的样子。
(所谓战后新女性大概就像菊江那样吧!大大的眼睛,微耸的颧骨,抹着浓艳的口红,不在乎礼貌,有些口无遮拦。)
美弥子面有温色地瞪一眼菊江,然后马上转头去问一彦:
“一彦,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一彦还没回答,菊江却插进来抢先答话;
“卜卦已经暂停了,你母亲又犯了歇斯底里症,看起来还满严重的,一彦的母亲和信乃已经扶着她先回房休息,目贺医生还帮她打了一针镇定剂,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医生今晚会留下来照顾你母亲。”
菊江说这些话虽无恶意,但语气上明显流露出讽刺的味道,美弥子感到被羞辱,气得满脸通红。
菊江不理会美弥子,仍旧笑嘻嘻地说道:
“玉虫伯爵走回自己房间之前,还告诉我他要喝个痛快呢!他那个人呀!血压那么高,医生早就警告他叫他不要喝酒,他就是不听,不过我才不想管他呢!反正他爱怎样就怎样。美弥子,为什么大家都变得这么神经兮兮的?”
美弥子带着愤怒的眼神狠狠瞪了菊江一眼,然后她挺直腰背走出房间,站在门口,朝金田一耕助说:
“真抱歉,我得去看看我母亲的情况,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这样也好。”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停留一会儿,仔细观察这一家人,听到美弥子这样说,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于是他落寞地在会客室内到处张望。
“金田一先生,您是不是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菊江有点不怀好意地问着。
“我、我的帽、帽子到哪儿去了?”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说。
“你的帽子?我记得好像放在卜卦房间外面嘛!我去帮你拿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好了。”
四个人一起来到卜卦的房前,帽子果真在那里。
刚才停电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无意中顺手把帽子放在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
卜卦房门的左侧有一张黑色的、坚固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只唐代描金花瓶,由于花瓶的高度正好到金田一耕助眼睛的位置,因此,他便顺手把帽子戴在花瓶口上。
“呵呵呵,这真是个好地方呀!”
菊江笑着伸手去拿帽子,花瓶却因重心不稳而往一边倾斜。
“啊!危险!”
一彦和美弥子慌忙从两边伸手扶住花瓶,不过这喊叫声仍把在屋子里的三岛东太郎引了出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金田一先生的帽子戴在花瓶口上拿不下来,东太郎,帮忙拿一下吧!”
“我来试试。”
三岛东太郎上前试了试,但仍无法把帽子拿下来,这一方面是花瓶口的大小正好和帽子尺寸完全吻合;另一方面是花瓶上面雕着龙的图案,龙头部分正好勾住帽子的内衬,当三岛东太郎用力把它拉下来时,帽子却嗤的一声被撕破了。
“唉呀,糟了,把你心爱的帽子给弄破了!”
“哈哈哈,菊江小姐,你别挖苦我了。”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这时,房里突然传来怒喝声:
“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其他人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悄悄往屋里一看,原来是玉虫伯爵。
玉虫伯爵把刚才目贺医生坐过的椅子转过来,一只脚翘在上面,旁边还有一个威士忌的空酒瓶,他醉薰薰的双眼里布满血丝。
圆桌上放着一个沙盘,沙盘内仍留有刚才卜卦时的图案,金田一耕助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座高约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径约三寸、类似神像之类的东西,放在屋子的右手边,靠黑色窗帘前面的那张高脚桌子上。
(刚才有这种东西吗?)
金田一耕助略偏了偏头,立刻发现刚才那盏紧急照明灯竟照不到神像这个角落。
(啊!我竟然没注意到这点)
金田一耕助正静静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玉虫伯爵的火气又爆发开来。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吓了一跳。
菊江吐了一下舌头。
“我把他放在这里不管,他生气了,真不好意思,你慢走!”
菊江撩起裙子下摆走进房里,此时三岛东太郎也正好把金田一耕助的帽子拿了下来。
“对不起,有些破损了。”
“啊!没关系,不要紧。”
“一彦,你送客人到门口,我得去看看母亲。”
美弥子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所以一说完话,立刻转身走了。
金田一耕助看着她的背影,这时,从敞开门的房间里传来菊江撒娇的声音:
“不要喝了好不好?你再这样喝下去怎么办哟!万一被医生知道了,准会被骂个半死的。咳!什么,你说那个讨厌鬼?那家伙像个流浪汉嘛!有什么好嫉妒的?”
这些话显然是指金田一耕助的,他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当一彦把他送到门口时,他立刻快步离开了。
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回到大森山松月旅馆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一回到住处,立刻给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打电话,但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
金田一耕助觉得很失望。
从昨天开始,他就不知道给等等力警官打了多少次电话,希望在开始调查椿英辅这件案子之前,先和他见个面,了解一下椿家和天银堂事件的关系。
当晚,金田一耕助带着焦虑不安的心情钻进被窝里,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的脑海中旋转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脸,还有那长笛声,以及如火焰般不可思议的符号。
天渐渐亮了,金田一耕助正迷迷糊糊地要睡着的时候,松月旅馆的女佣来敲门。
“先生,有您的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
他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看看放在枕边的手表,时间是六点半。
“是一位姓椿的小姐打来的。”
金田一耕助迅速地从床上跳起来,穿着睡衣走到客厅,一颗心却狂跳不已。
“喂,我是金田一耕助,你哪位?美弥子吗?”
“我是美弥子,椿美弥子。金田一先生,请您马上来,发生事情了,昨晚,终于昨晚,终于”
电话那头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金田一耕助听得不太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喂,美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请您赶快来,杀人了!家里我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快来杀人了!”
金田一耕助啪地挂上电话,立刻从客厅冲回房间,换了衣服,又冲出旅馆,直往椿家奔去。
啊!恶魔终于吹着笛子来了。
椿家的第一幕惨剧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场了
第7章 血案发生在深夜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三十日。
虽然已是九月底,但这天的早晨却分外闷热。
金田一耕助搭乘拥挤不堪的电车在六本木车站下车之后,朝着椿家的府邸走去。正好是上班的时间,路上人来人往,十分嘈杂。
前面曾经提过,这附近的房子因为受到战火的波及,几乎都烧光了,惟一剩下的就是椿家。
椿家的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尽管每个人脸都有种按奈不住的亢奋,但是周围的气氛却仍十分凝重,而且还可以感受到一丝的不安。
其实椿家的房屋虽然还算完整.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不但庭院的花木被流弹射中而烧得焦黑,就连围墙也显得残破不堪。
以椿家当时的经济情况,根本没有余力来修补,因此他们就用一些石头、木板等东西暂时挡着。这天早晨那些看热闹的人和新闻记者就是从这些围墙缝隙里钻进院来,围在房屋前,后来才被警察赶了出去。
这天早上,警察十分忙碌,他们除了要驱赶看热闹的人群之外,还到处和无孔不入的新闻记者起冲突,认真得简直像在镇压暴徒似的。
一班班来来往往的电车从旁边经过,车上的乘客也相当好奇地向这还张望。
(报纸上还没登出椿家发生杀人命案的消息之前,这里就已经轰动成这个样子了。一旦真有什么重大消息,这里岂不是要被踏平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由地苦笑起来。
事实上,椿家命案之所以如此轰动,是有以下几个原因的:
第一,这是当时最受瞩目的所谓“斜阳族”的命案。第二,这桩命案必然和椿英辅的失踪有关联。至于第三个原因,也许当时一般人还不知道,因为这也和不久前曾轰动一时的天银堂事件有关系。正因为如此,警方极为重视这个案子,并全力组织侦办。
而金田一耕助来到现场,也使警方兴奋不已。
金田一耕助穿过重重人群,经过许多关卡,好不容易抵达了命案现场。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衣衫褴楼、戴着一项既破又旧而且还皱得不成样子的帽子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是等等力警官,无论美弥子再怎么替他说明、辩解,金田一耕助也会像那些新闻记者和看热闹的人一样,被这些情绪激昂的警察赶出来。
“啊!这真是一场大风波呀!警官,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亢奋呢?”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着,一边从人群中挤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傻笑着问。
等等力警官却是一副哭笑不得、尴尬不已的样子。
“金田一,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呀!而且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实在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哩!”
等等力警官的声音异常沙哑,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向他深深看了一眼。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非常熟悉,在昭和十二三年的时候,等等力警官遇到难以解决的案子,都是靠金田一耕助的帮忙才破案的。因此,从那个时候起,等等力警官就很佩服这个一头乱发、矮小又貌不惊人的男子;而金田一耕助也十分尊敬这位爽快干练的警官。
两人以英雄惜英雄之心结成忘年之交,不过金田一耕助倒是第一次看到等等力警官这样烦恼。
“警官,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是有人被杀了吗?是谁?”
等等力警官以锐利的眼神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刚才美弥子打电话来,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好吧!跟我来。现在大概正在拍现场照片。”
不管是接待室或是走廊,到处都有戒备森严的警察,但是却没有看到椿家的任何一个人。
金田一耕助被等等力警官带到昨晚举行卜卦的房间,他好奇地向站在房门前的两个警察询问:
“这里就是命案现场吗?”
警察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的,金田一先生,听说你昨晚到过这个房间?”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跟着等等力警官走进房间里,只见摄影人员正在拍摄命案现场的各种情形。
他一边躲着闪光灯,一边迅速地扫视着房间,没想到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是呆立在房间一角的目贺重亮医生和三岛东太郎。
他们两人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进来,显出十分吃惊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发现他们两人站在这里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房间里的死者身上了。
房间和昨晚一样,正前方那片黑布帘还拉着;中央的圆桌和围着桌子的十一张椅子也和昨晚一样排列着。但是在一进门的右边,有两三张椅子倒了过来,玉虫伯爵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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