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第一夜!流浪的第一个凌晨!我想它应该可以让我终生铭记。那一夜,我用自己的身体品尝到一名乞丐的艰辛与苦涩。或许,对小曹、“猴子”们而言,这种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生活已成习惯,并在习惯中麻木了个中苦难况味。但我依然认为那是一种人生的不幸:人来到世间,偌大的土地上,居然连一个固定的、可以挡风遮雨的栖息之所都没有,不是巨大的悲凉吗?
好不容易又挨了一个钟点,“猴子”在那边喊出骂人的声音,是在催促另外一个流浪汉起“床”。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附近几家门面传出了拉卷帘门的刺耳响声。我和小曹钻出床单,挺起上身,揉着惺忪睡眼,打量着这个已经到来的新一天的清晨。
我和小曹收拾好行李,正欲离去。“喂——”后面传来声音,我们扭头,是那个刚起床的流浪汉。昨天夜里他一直蒙头大睡,我们这才看清那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20岁出头的样子,头发有些蓬乱。他立着腰站在那里,用手指着从航空路口到同济医大门前的范围说:“你们两个是新来的吧,懂不懂这里的规矩?告诉你们,这一片不许你们捡渣子,这是我和老大的范围。要捡渣子到别的地方去,懂了没有?”
我们两个连说知道知道,不捡就是了。“猴子”在一旁开腔了,说:“你们别怕,这里我说了算。你们晚上可以回这里来睡,要愿意在这一片捡渣子也可以捡,不过不能让你们白捡,要守这里的规矩。”
我们问还有什么规矩?“猴子”冲旁边那小伙头一甩说:“你去,告诉他们规矩。”那小伙忙趿着鞋跑过来,说:“我们老大看你俩蛮老实,批准你们在这儿混饭吃,但记住,每个星期要孝敬老大一包烟,每个月要请老大吃一次荤!”
“什么烟?有没有要求?吃荤,是不是要上馆子?”
那小伙子扑哧一笑,说:“这烟嘛,有钱就买贵的,没钱买便宜的也行,我们老大不挑。吃荤嘛,可不是指上馆子”小伙子突然压低声音,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神情诡秘地说,“就是打炮,玩女人,懂了吗?”
我们摇头,表示不懂。那小伙子进一步解释:“就是你们出钱,叫我们老大去玩一次女人。还不懂?”
小曹说:“我们自己都没女人,上哪儿去弄女人来呀?”那小伙子有些不耐烦了,说:“女人不用你们操心,你们每月交些钱来孝敬老大就是了!”说完,一脸嬉皮相地挥手让我们走了。
5、“猴子”嫖妓
汉口航空路成了我和小曹流浪最初的“根据地”。白天,小曹就在这一带捡渣子、讨饭吃。我则四处游走,寻访流居在这一带的流浪汉和乞丐们。途中,见到被人扔弃在地上、垃圾箱里的矿泉水瓶、易拉罐、塑料碗之类的东西,我会捡起来放进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等着傍晚交给小曹去卖钱。但对那些还残剩有饭菜的盒饭、被人丢弃的蛋糕之类的食品,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把它们捡起来,像小曹那样津津有味地去品尝,40多天来一直如此。我可以和乞丐朋友们一起睡,一起去讨要,但实在没办法享受他们所认可的“美食”。我的食物基本上是花钱在路边的小餐馆里解决的,流浪的生活打破了我原有的生物钟,饮食也变得没有规律,基本上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就去吃一点。正是不能同吃的原因,40多天来,我始终没能做到一个纯粹意义上的乞丐。
晚上,我和小曹会自觉地回到“猴子”那里,在他的地盘上打伙睡觉。后来那个地盘上又新加入两个乞丐,人多睡在一起,不仅可以排遣夜晚的寂寞,也安全多了。
几天的时间,我们和“猴子”一帮人就混得很熟了。“猴子”手下那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儿叫林明,是河南潢川人,才18岁,去年刚高中毕业,到深圳打过工,回家路上被人把钱抢了,不敢回家,流落到了武汉。“猴子”也失却了刚见到他时的那种威严,和我们无话不谈,俨然成了好朋友。尽管如此,规矩还是要守的。在“猴子”“照应”下的第5天,我就买了两包“石林”烟代表我和小曹孝敬给他。但却没能请他吃一次“荤”,因为一个星期之后,我和小曹就从汉口转移到了武昌。然而短短一周的相处,我却见识到了所谓“猴子”的“吃荤”。
那是10月28日的晚上,10点钟还不到,“猴子”满嘴酒气地从外面回来,吩咐我们几个把“床铺”安顿好,让我们早点睡觉,他出去办点事。边说边从行李袋里抠出一件黑色风衣披上。那风衣虽然有些破旧,却是“猴子”惟一一件“上档次”的衣服。还是林明和“猴子”心有灵犀,见他这身打扮,便满脸堆笑地问:“老大,今晚是不是又要开荤了?”
“猴子”倒坦率:“是啊!你小子,这个月还没请我呢!”
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忙请求:“老大,能不能带我一起,长长见识?”
“想去就去吧,只是到时候别给我添乱!”“猴子”答应得爽快。
“猴子”要去的那个地方,白天晚上都有拉皮条的妇女在那一带活动。“猴子”说他基本上一两个星期都会出去吃一次“荤”。在那里“做生意”的主要是外地来的农村妇女,以30多岁的“嫂子”居多,她们的目标也主要是外地来的民工和像他这样的流浪汉,因此价格开得都不高,有时甚至几块钱都可以成交一次。
一路上“猴子”侃侃而谈,说起这类龌龊勾当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羞涩感。相反,他大有以“嫖场高手”而自居的味道。说起第一次嫖娼,“猴子”说是在他大约24岁的时候,那时刚被劳动教养两年放出来,在劳教所他曾听一位“难友”讲过在某个劳动力市场(指原来的街头非法市场,2000年被取缔)嫖娼的事,出来后自己就想亲自去尝试一下。那时胆子小,不敢上去和那些女人搭讪。一个女人主动找了他,自此,“猴子”像中了魔一样,有钱就去那些地方,还成了一些女人的常客。
“你就不怕染上病?”我不无担忧地问。“猴子”一副老手的样子,说:“要会看!做那事之前先看一看,像我有经验的就能看出来,八九不离十!其实她们也怕你有病,做事之前会帮你用药水洗,自己也洗一下。”我又问:“那用不用套子?”“她们一般都要求用,但我从来不用!”
“猴子”说,做这事他不怕得病,但是怕警察。2001年3月份,他在汉口崇仁路一家发廊嫖妓,被宝丰派出所的民警抓了现行,关了7天,交了500元罚款才被放出来。罚款是他当时的一个老板替他交的,至今还欠着那个老板的人情。
尽管被抓,“猴子”依然改不了嫖妓的习惯,他挣的钱大多数都用来给那些女人了。“猴子”说,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找到老婆了。嫖妓,是这个29岁的流浪汉解决自身生理问题的惯常手段。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走到目的地。上了人行天桥,我和“猴子”来到天桥南侧的一条人行道上。路灯下,行人三五成群地来来往往,人流中,果然有几个如“猴子”所说乡下妇女模样、抹着口红胭脂的女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地游荡,眼睛瞄着过往的行人,不时找人上去搭话,似乎在寻找着猎物。
“猴子”偷偷告诉我,那些就是拉皮条的。她们有的只负责拉客,把“客人”带到附近租住的房子里,有另外的“小姐”陪“客人”,她们只收取中间费。但也有自己拉客自己“做买卖”的,一般是那些涂脂抹粉还有几分姿色的。
“猴子”毕竟是经验老到,他告诉我,到这里来的,有的是过路人,有的是嫖客。如果是过路人,一般都不会在这里停驻,如果是嫖客,则会在这里站着,装成一副散步或等人的样子。那些妇女很善于发现目标,能迅速觉察到哪些人是她们等待的猎物。“猴子”嘱我站在路边电线杆下不要动,果然,一会儿的工夫,一位约摸40岁左右的妇女走上前来搭话:“两位先生,要不要潇洒一下?”
“潇洒”在武汉话里就是“找乐子”、“玩”的意思。“猴子”接上那女人的话茬儿:“嘛样个潇洒法?”那女人一听,就知道来了“生意”,忙不迭地进一步介绍:“给你们两个一人找一个漂亮的,小姐、嫂子都有,包你们满意!”我对那女人说,主顾只有“猴子”一个,我是陪他的。那女人便拉着“猴子”在一旁谈起了价,最后商定了价钱,其中1/3是付给她的介绍费。
只几分钟的时间,一桩肉体买卖就这样快捷地成交了。我欲跟随“猴子”和那女人一同去“做生意”的地方,那女人却把我拦住了,说只能带“猴子”去。“猴子”便让我在天桥附近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我只好目送着“猴子”被那女人带进附近一条狭长的民居小巷。
几分钟过后,那40岁左右的女人首先从小巷里走出来。看到我,说已经给“猴子”介绍了个“小姐”,两人正在潇洒,然后费了半天口舌要我也去潇洒一下,见我始终无动于衷,便继续在天桥下游荡着寻找别的猎物去了。交谈中知道,她是仙桃人,受几位“小姐”的委托专门在外面拉皮条赚取中间费,自己并不亲自“做活”。至于“小姐”的情况,她说有嫂子也有姑娘,都是外地来的,在附近租了房子,一般自己不抛头露面,全靠她们这些年纪大些的在外揽客。我问一般都是什么人来这里“找小姐”,她说来这里的人档次都很低,大部分是外地来的民工,本地的主要是一些中老年人。她还说,有一天晚上,三个白天在地上磕头讨钱的乞丐来找她,给她100元钱,要求每人找一个“小姐”。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猴子”从巷口走出来了。见到我,一脸邪笑地问:“你怎么不找一个玩玩?”我说我怕病。他说我看是不是你有病,然后找到刚才那拉皮条的女人,说:“你介绍的这个也太老了点,下次再介绍个年轻点的!”那女人忙陪笑地说:“那么点钱你还想耍几好的!好好,下次再来我就帮你介绍一个好点的!”两人谈笑间,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做完的是一桩见不得阳光的龌龊勾当。
第五章 真真假假的残疾乞丐
1、“侏儒人”魏高炉
——乞丐圈流行的一句话:要想多讨钱,手脚不能全;手残脚也残,露着才来钱。因此,带自虐性质的裸残行为,成为他们通用的乞讨手段。
——分辨真假残疾乞丐的办法:真的残疾乞丐,一般会把残缺的肢体露在外面,一看就是真的,假不了;假扮的都会有衣服裤子包着,不能让你看,一看就露馅!
——10元一天,租来的!——许多残疾乞儿背后鲜为人知的秘密。
在航空路“猴子”的地盘上,我和小曹夜宿了一个星期。这期间,我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汉口的航空路、武胜路、武汉广场、六渡桥、江汉路一带。在这片武汉商业最繁华的地区,每日都可遇见大量形形色色、不同类型的流浪汉和乞丐们。他们匍匐在行人如梭的脚步丛中,或坐或卧,或呼叫或静默,用不同的手段争取着一块块人们丢掷在他们面前的硬币。城市的繁荣寄养着他们,而他们的存在也使城市的色彩增添了几分光怪陆离。
在这群城市乞丐中,有一种类型占据着相当多的数量,那就是残疾乞丐。只要是人群熙攘的路边,一不留心,你就会发现前方坐着或趴着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小孩子或是年轻男子,他们裸露着肢体的残留部分,展示给路人,形状凄惨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恐怖。他们从哪里来?他们的不幸能获得人们的多少怜悯?他们在城里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每见到一个形状凄惨的残疾乞丐,我的脑海里就会闪现出这些问题。然而真正进入他们的世界,我不禁惊讶地发现,在这个群体的背后竟隐藏着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侏儒人”魏高炉
航空路立交桥下的大转盘,是我每日要经过的一个地方。离大转盘不远的解放大道南侧,就是著名的武汉广场商业中心。商场的繁华带旺了周边地区,大转盘附近的人行道上,每日行人如潮,川流不息。
在立交桥东北向、解放大道北侧的一段人行道上,只要是晴好的天气,我总会看到一个身材短小、形似侏儒、头部和躯干明显比例失常的中年男子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张“求援书”和一个大口杯瓷碗,等待着过往行人的施舍。和这一带的许多残疾乞丐相比,这位“侏儒男子”是最令人动容的一个。因为他蜷缩在那里,体积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远处乍看像一个婴儿,走近一看却是位成年的男人。
每次经过这位“侏儒男子”,我总会情不自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元、两元的硬币,丢在他面前的瓷碗里。尽管我这时和他一样,也是一身乞丐打扮。那男子并不说话,面无表情,只是转动眼眶里那双还算灵动的眼球,算是以他特有的方式表达出一种感激。我几次试图和他说说话,但他并不作答。我想他也许并不具备语言的能力,也就作罢。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位“侏儒男子”总是那样地打动我?也许是眼见同类生之不幸,触动了我人性中最柔弱的部分。在他面前的“求援书”上是这样写的:
“求援
因本人患先天性佝偻病,生无着落,请过路贵人献点爱心,本人万分感谢!(标点为作者所加)”
看起来,“侏儒男子”的生意并不好。这里虽然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但能够注意到他并舍得掏出硬币来的少之又少。曾有一个上午,我陪坐在他的旁边两个小时,他的大碗里只增加了两块钱的硬币。附近一位修车的师傅道出其中原委:他常年坐在那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了,已经见惯不怪了。看来,他残异的身体已经勾不起人们的同情心了。
他是哪里人?晚上宿在哪里?他的衣食住行是靠他自己,还是有亲人帮他打理?这些问题萦绕着我,让我一直想探个究竟。无奈他始终默然地坐在那里,无法和他取得任何交流。
有一天下午,天气骤变,风夹杂着雨滴袭向过路的行人。我流浪归来,经过那段人行道,恰巧看到那位“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