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当代丐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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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当代丐帮-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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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下午,天气骤变,风夹杂着雨滴袭向过路的行人。我流浪归来,经过那段人行道,恰巧看到那位“侏儒男子”正忙不迭地收拾“摊子”。他艰难地移动着,抖抖擞擞地想站起来。我忙跑过去,帮他收起地上的“求援书”,又将他扶了起来。他感激地看着我,出乎我意料,竟从喉咙里竟挤出了两个清晰的音节:“谢谢!”
  原来,他可以说话的!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把他扶上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属于他的三轮车,每日,他就是摇着这辆手动三轮车从住处开到这里,又从这里驶回家中。雨滴由小变大砸在行人的身上,我把三轮车推到路边一处可以躲雨的地方。看着眼前的雨和淋湿的路面,坐在三轮车上的他叹了一口气说:“唉!今天又没搞到钱!”
  他的声音有些怪异,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音节简单却亮而清脆。这使我想起前不久来华访问的世界著名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在轮椅上接受访问时借助电子扩音器发出的声音,二者声音的质感很相像。
  我笑着说,没想到你能说话。他说,平常我很少讲话,因为讲话费力气。他也冲我一笑,说我是个好人,经常关照他。
  闲谈中知道,他叫魏高炉,是地道的武汉本地人。说着,他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我。我一看是《残疾人证》,里面贴着他的照片,还记着他的生日:1958年10月。
  魏高炉说,凭这个证他可以每月到居委会那里领取210元的低保金。自己由于身体的原因,开销很低,210元基本上能解决每个月的吃饭问题。平常他就在航空路立交桥一带讨些钱,每天好的话能搞个“张把钱”(武汉话,指10元钱),不好的话只能守个两三元钱,遇到下雨、下雪等天气就是颗粒无收了。
  魏高炉说,他的家离这里不远,在武汉还有姊妹,但他的生活基本上能够自理,因为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街坊邻居们对他很照顾,经常帮他出摊收摊,还帮他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情。魏高炉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攒些钱,以便在年老的时候解决后顾之忧。但坐在三轮车上的他不停地感叹,现在讨钱越来越不容易了。“这一带的残疾乞丐越来越多,人们见多了也麻木了,不再那么轻易地给钱了。特别像我这样的,又不会喊,又不会做样子(指将残缺的肢体展露给行人看),现在连生活都很难顾得上了!”
  “现在的假乞丐也蛮多。”魏高炉说的“假乞丐”是指假冒的残疾乞丐,“他们其实身体好好的,故意做成残疾的样子,骗人家的钱!他们多了,把我们的‘生意’也抢了不少。”魏高炉用了“生意”这个词。的确,对他这种身体状况的人,乞讨是他惟一能在这个世界上求得生存的生计办法。
  “有没有想过娶老婆生孩子?”我知道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不太现实,但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魏高炉竟露出开朗的笑容,说:“想啊!可是谁会要我呢?”他的自嘲的笑里蕴含着一种无奈的酸涩。
  雨停了,路面湿淋淋的。我提出送魏高炉回家,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回家还早”,遂摇动他的三轮车,找了一处稍微干爽点的地面,慢腾腾地移下三轮车,展开那张发黄的“求援书”,面无表情地蹲坐在那里继续乞讨了。
  2、讨钱还债的残腿少年
  在乞丐这个圈子里流行着一句话:要想多讨钱,手脚不能全;手残脚也残,露着才来钱。从这句话里不难理解为何城市里的许多残疾乞丐都会将身体的残疾部分尽量暴露,目的就是为了让人触景生怜,换取人们的同情心。哪怕是在冰寒雪冻的天气里,你裹上厚厚的衣服行走在大街上,依然可以看到街头的残疾乞丐,瑟瑟抖抖地向你展示着他们的残肢断腿。这种带自虐性质的裸残行为,成为他们通用的一种乞讨手段。
  这句话是一个叫宫辉的少年乞丐告诉我的。在武胜路口的十字街头,他裸露着一双长长细细变了形的下肢,蹲坐在那里向路人要钱。我经常在那一带捡些渣子,没两天就和他混熟了。
  和其他坐街乞讨的乞丐们不同,大多乞丐的脸上总习惯性地表现出痛楚的样子,而宫辉却总洋溢出孩子般的笑容。也许正是他乞讨不够投入的缘故,每日讨的钱不及别人多。多的话一天能讨个一二十元钱,差的话只有七八元钱。而别的像他这种属于有“乞讨资本”的残疾乞丐,每天讨个二三十元钱算是很平常的了。
  但他的笑容对我颇有感染力,很难碰到像他这样白日里看起来也很乐观的乞丐。很多乞丐的快乐是在晚上“收工”以后才释放出来,而他的乐观是一种恒态,不加丝毫掩饰。他的乞讨更像是在玩,时而拿石子在地上刻刻画画,时而找周边的熟人说说话。我是他经常喊来排遣寂寞的一个人,而我也喜欢和他聊,喜欢感受他“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情怀。
  宫辉是安徽人,今年19岁。在老家还有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据他讲,他6岁那年因患小儿麻痹症使双腿萎缩残疾。为了医好他的腿,家里曾举债2万多元,但钱花了腿还是没能治好。如今他的腿只剩下两根紧裹着皮肉的骨头,不能并齐直立,只能拖放在地上;脚弓弯曲着,脚形像两只鹰的爪子。2万多元的债让他们一家背了十几年,至今还欠有乡亲四邻的八九千块钱。宫辉坦言,他乞讨的惟一目的就是还债,等债还完了他就回老家去。
  几年前,宫辉和爷爷一起来城里乞讨。如今,和另外两个认识的外乡人打伙,共同租住在武昌青山区的一间民房里,月租是80元,4人平摊。每日他和爷爷坐公车从武昌来到汉口,他在武胜路、江汉路一带乞讨,爷爷则在中山公园、武汉广场一带乞讨。宫辉说他喜欢城市,因为可以看到很多新奇的东西,好玩;但怕警察,有一次他被抓进了收容所,爷爷花了100元钱才把他赎出来。
  讲这些经历时,宫辉一脸轻松,似乎在讲着别人的故事。显然,19岁的他心理年龄还处在遐思烂漫的青春期,还没有足够的思维去思考生活将会逐步施加在他身上的沉重负荷。譬如他的恋爱、婚姻,以及慢慢长大后需要独立承受的生存的担子。
  很多时候我尽量避免和宫辉过多闲聊,因为这样会影响他讨钱。我甚至教唆他专注一些,将表情放痛苦一些,这样做能争取到多一点的“收入”,以便早些还清欠别人的债,减轻家里和自身的负担。但宫辉说不用我教,能讨多少是多少,他不在乎。
  我的很多关于残疾乞丐讨钱的内幕就是从宫辉那里听到的。身为这个圈子里的一分子,他对残疾乞丐这个群体的了解是比较多的。宫辉说,在武汉,讨饭讨钱的残疾乞丐有上千人,不过这些人并不固定,一般是一两年换一个城市,哪怕是在一个城市里,也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讨钱,一般有四五个比较常去的地方,大多是商场、学校附近,还有人流量较大的车站附近。
  宫辉说,在这类乞丐中,有80%是真的,的的确确像他一样,是没有办法才出来讨要。但也有大约20%的残疾乞丐,要么是伪装的,要么是受人指使被人利用,并不是真的为自己的生计而讨钱。
  宫辉最初对我说这些话时,曾让我有些吃惊。特别是“受人指使被人利用,不为自己生计而讨钱”的残疾乞丐,在此之前我是闻所未闻,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但随着后来的深入探查,我发现这个群体的背后竟然真的如宫辉所言,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3、假装瘸腿的“韩胡子”
  残疾乞丐圈内,一个外号“韩胡子”的中年男人就是宫辉介绍给我的。宫辉告诉我,星期六、星期天这两天,你到武昌的华中师范大学东门虎泉一带,一般都能找到“韩胡子”,他拄着拐杖扮作残疾人,专骗那一带的大学生。
  那是2002年11月3日,我的流浪地从汉口转移到武昌后的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特意来到华中师范大学东门口的虎泉地区,看是否能如宫辉所言,找到一个拄拐的“残疾”乞丐“韩胡子”。此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六,我曾来过这一带,却并没有找到。
  武昌洪山区的虎泉一带,紧临华中师范大学东门,是附近几所大中专院校学生的活动聚集地。每逢双休日,街道上便流淌着成群结队的学生,他们在这里等车、休闲和娱乐。如果是以学生为乞讨对象,选择这个地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在学生穿梭的人流中寻找了近半个小时,依然没能发现目标。我站在公汽站点附近,正想打消继续寻找的念头,乘车去汉口再找一找宫辉,谁知背后传来了隐约的乞讨声:“来,学生,行行好!帮帮忙!”扭头一看,正是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子,右腋下拄着一根叉把子拐杖,左手拿一口瓷碗在向身后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讨钱。直觉告诉我,那就是我要找的人——“韩胡子”。
  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跟在背后观察他的举动。他大约40多岁,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露着里子的浅灰色棉袄,下身则是一袭宽大的棉裤,右小腿处缠绑着绷带,行走时只有脚尖着地。乍一看,果然似一个令人生怜的残疾乞丐。站台处等车人多,他举着碗挨个儿讨要,不时有人在他的碗里放入钱币和钞票。
  待他有了松闲的时候,我走上前,与他攀谈起来。我说,你姓韩吧?他惊异地望着我说,你咋知道我姓啥?
  我说我是宫辉的好朋友。他说不知道宫辉是谁。我说一个安徽的,在汉口讨钱的患小儿麻痹的小伙子。他说,哦,那我知道,我们都住在青山,很熟的。
  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也是个讨饭的,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他。他变得随和多了,也放松多了,开始和我拉起了家常。
  “韩胡子”本名叫韩望德,也是安徽人,1998年起便从家乡出来到处漂泊,曾去过合肥、南京、杭州、苏州等不少城市,四处乞讨。2001年来到武汉,一呆就是一年多。“韩胡子”说家里种田挣不到钱,还不如到外面讨要来钱快。城市毕竟富裕些,呆一年好歹也能讨个几千块钱。家里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一年只回家两次,过春节时回一次,夏天孩子开学要用钱时回家一次,其余的时间就漂在城市里。
  “韩胡子”说他跑过这么多城市,相比较而言,杭州是最好讨钱的一个地方。他曾在杭州呆过一年,讨了2万多块钱,除去吃用还拿回去1万多块钱给老婆开了家小商店。但杭州管理比较严,因此跑到了武汉。在武汉,“韩胡子”改变了策略,把乞讨的目标盯在了学生身上,他说“学生心善,他们的钱要好讨得多”。
  我指着他的拐杖问,你什么时候想到用这个的?“韩胡子”把自己的裤子往下一拨,露出一片贴有虎皮膏药的皮肤,指着那个部位说,我扒火车,跳下时把右腿给折了,没办法,找了个拐杖拄上。我一笑说,你别骗我了,宫辉都告诉我了,说你腿是好的。他诡谲地冲我使眼色,说这话可不能瞎说,让别人听见就讨不到饭吃了。
  “真人”面前,“韩胡子”交了实底。他说,1998年,他在合肥乞讨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一个年轻乞丐把腿缩在裤卷里,上身穿一个宽松的大衣将腿遮住,用手撑着在地上走路,装成残疾人的样子。这让他深受启发,但他的身体较壮,腿部又比较发达,不能如法泡制,于是触类旁通想出了一个点子,把右腿缠起来装成残疾,又买了一根拐杖拄上。他发现经过这样的“包装”后,讨到的钱竟比以前多了好几倍!
  “韩胡子”说装残疾其实很累,每天把一只脚吊着,时间长了就有肿胀的感觉。因此他到了不同的地方,就会绑不同的脚,这样换着脚要好一些。
  “这法子也是逼出来的!要生存,不这样别人就不给钱,你说咋办?”据“韩胡子”透露,在武汉,有相当数量的残疾乞丐和他一样,是伪装出来的。分辨真伪的办法,“韩胡子”说其实很简单。
  “真的残疾乞丐,一般都会把残胳膊残腿露在外面,那一看就是真的,假不了;而假扮的都会有衣服裤子包着,他不能让你看,一看就露馅!”
  给我的感觉,“韩胡子”是那种身体很壮实,社会阅历丰富,又很健谈的人。我说,其实就你的身体条件完全可以找份工作干,为什么非要乞讨呢?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我们是外乡人,年龄大了,又没有文化知识,要啥没啥,谁会要我哟!再说,要饭讨钱其实就是舍面子,只要能拉下面子,不怕被人歧视,挣钱也不比打工少,还轻松。
  我想这后一条原因才是这个40多岁年富力强的农村汉子愿意四年如一日漂在城里,乔扮残疾骗乞的动力所在。人的尊严其实也是一种资本,当一个人放下尊严向自身人格的底线不择手段地掘取赖以存活的资源时,就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悲哀。
  中午,当我经过虎泉以北的一条主干道时,看到“韩胡子”正盘腿坐在路边,伸着碗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乞讨,旁边放着那根拄了4年、已经被磨得发光的拐杖。远远一看,那是一个令人生怜的、瘸了腿的残疾乞丐。
  4、残疾乞儿背后的秘密
  在本书的第二部分第二节,我曾写过夜晚在汉口江汉路人行天桥上乞讨的两个残疾女孩。其中一个一条腿被赤裸着绑在身后,高高地翘向空中。当时她们怪异的身体、残忍的姿态深深地触动了我。她们从哪里来?她们的父母在哪里?她们背后有着怎样鲜为人知的故事?这些问题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然而在汉口、在武昌流浪的日子里,我发现像这样的残疾乞儿竟远远不止一两个!在汉口的武汉广场、武昌的中南商业大楼、武商亚贸广场等人流集中的商贸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年龄和上述两个女孩相仿、“装备”和她们如出一辙的残疾男孩或女孩,用着同样的姿态向过往行人乞讨。我每次试图和他们说话,他们都表现出一种特有的警惕,要么不理人,要么把脸一背,然后以手撑地,身体企鹅般移动着离你而去。
  小曹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我,这些孩子是有老板养的,不要轻易惹他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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