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就算我们组的。”小祥拉了我一把,小声说了句,接着把全车仅有的武器——两只大铁勺,慷慨地分了一只给我,“拿着!”
这句话洪场长却听得那么清楚,劈手夺过那把铁勺,“瞠”地一声在小祥赤裸的肩膀上敲了一记,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厉声吼道:“这儿是我指挥!”
在车内黄暗的灯光中,我看不清小祥的表情,他准是被洪场长的盛怒吓坏了,一声不敢吭。我呢,被委屈和气愤煎迫着,全身发抖。
车厢一下子静下来,大家都看见了那堵着人的路口,那些人手执长短不齐的锹镐棍棒,面对着我们步步逼来。天地间那一刻忽地失去任何声响,每个人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八分场完了!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我嗅到了血的腥味儿,随之而生的,却是一种身临绝境的英雄感。啊,这不正是我梦求已久的幻想吗?从少年时代起,我就无数次想象过能有一无英吉地去办
我意识到了死,同时又想到我的父母、老师、同学、我的家,脑海里是一片温柔多彩的重叠印象,我第一次发现世界和未来原来是这么美好诱人,胸中不由充满了纯洁而伟大的对于生的渴望。然而我已决心去死,我知道自己那时候有多么真诚,那是对温暖人生的壮别!那种强烈而又深沉的激动,使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就在这时,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给你!”
是小祥光裸的胳膊,递过来的,是他手上最后一把铁勺。
如果说,那是一个充满了恐惧、苦闷、忿恨和失望的年代,那么同时,又确是一个闪灼着幻想、激动、悲壮和狂热的年代。
可那个年代毕竟太愚昧了,以至于连许多本来是神圣的东西也被弄得荒唐、滑稽起来,令人不堪回首。而今俱往矣,谁还再有心总去翻找那些被玷污得失去了本色的情怀呢?今天的人有今天的课题,和过去早已远隔了一个时代。今天十九、二十的少男少女们,未经“红尘”而勘破“红尘”,那么早熟地沉涵和追逐在物质生活的升沉中,似乎完全毋须再到精神世界里去寻找寄托、安慰、感叹和振奋了。大家更多地关心着工资、升级、房子和出国,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甚至小到沙发的样式、红烧鱼的作法这类事情,也能成为一种重要的兴趣。即便仅仅是从我自己的本行——文学研究的角度,我也不敢说这是否表现了某种“时代心理”。我只能说,在一己的感觉上,对人生意义的追求常常被对生活地位的追求所代替,似乎确是一种令人迷惆的社会氛围。
还有勾心斗角!
罗营长挤了谁的位置,心照不宣。他见了我总是客客气气,却又急不自然,仿佛藏了多少戒备。
“哟,下班啦?”
在楼梯上碰见,总是他先打招呼,然后淡淡地侧身而过。
他每天总是最先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去年评上全院的劳动模范,这是材料里最过硬的一条事迹。新官上任三把火,偏偏就是这条,使我心生反感,理智上也知道不该这么做。
“嘿,你知道吗,罗副所长和小唐住一个大院。”
“哪个小唐?”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想起“罗营长”是住在他爸爸那个部队大院里的,高高的墙,森严的岗,放个车绝不怕让人砸了玻璃。司机又和他是邻居,上下班同来同往,利益均沾,岂不两得其便?啊,怪不得他每天趁大家没来就来,等大家走了才走,原来有这么一段猫儿溺!
对了,我又想起有个星期天去看一个“内部片”,一进电影资料馆的大门,就看见研究所的那辆小“丰田”正端端地停在院里,第二天中午就听见他在饭桌上。
第二章
早上,刑警队副队长李文江胡子也没刮就来到办公室,队长傅冬说:“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家也不回,你老婆找你找疯了,以为你出事了。”
队里的刑警金大保路过,插嘴说:“以为你牺牲了。”
李文江说:“我这几天不是帮着分局检查区里的几家夜总会吗,你知道的。”
傅冬说:“我和你老婆解释了,说你去夜总会找大喇去了”
李文江:“什么?”
傅冬说:“啊,是抓大喇去了,你老婆不信,说抓大喇也得往家里扔个电椰子。、别忘了..她现在可是坏了你们李家的下一代呢,这时候的女人,男人可得疼她。”
“懊,是忘了打电话了。”李文江嘟饿了一句,坐下来拨电话,电话没人接。
傅冬拍拍他肩膀,“而且她明天过生日。”
李文江茫然地眨眨眼睛, 这时电话响了,正是李文江的妻子_李公gLb不了把这D后没回家的原因仔细解释一番。 妻子在电话里的口气虽然十分平静,但话却极难听:“你觉得是我扯你后腿呢,还是孩子扯你后腿?说实话我们娘儿俩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你不想要孩子我把他打了去。”
李文江赔笑说:“你别这么说呀,我不是还兼着我们这儿对面小学的辅导员吗,过些天让我给他们上法制教育课。我这几天都准备到半夜三更,我也是没办法,你明天过生日不是,我都想着呢,我都有安排,都有安排,明天正好是星期天。”
星期天,李文江带妻子到公园划船,他们队里正在热恋的妞妞和高博安凑热闹也跟来了,租了两条小船,四个人在船上又吃又喝又笑。
李文江看妻子情绪挺好,便说:“哎,我说,你以后别老拿孩子说气话成不成,老这样咱们孩子非折寿不可。”
妻说:“我也是没办法,你说我这身子一天比一天不方便,我这心里也越来越紧张,你倒一天比一天轻松潇洒,两手一甩人都见不着。”
李文江说:“你这才几个月,不是还没到动不了的份儿上吗。”
妻子说:“跟你说也没用,你以为女人怀孩子特舒服是吗,早知道这样当初咱们别要不完了。”
李文江皱眉说:“怪我不好成不成,你又说气话,其实我这工作性质你不是不知道。”
“是啊,你的工作是够特殊的,每天到夜总会去抓大喇,够刺激的,我看你对这个特感兴趣。”
李文江正要争辩, 忽见迎面驶来一只大船,他急忙挥浆避 开,摇摇摆摆险些被大船撞翻。
大船上欢声笑语,是一个显然比较阔绰的家庭包租的豪华游船。
“嘿,怎么回事!”
大船上的人听到李文江的叫声,从船的一侧探头向下看,泼茶的女人说:“对不起啊。”
李文江说:“对不起就完了?”
大船上一个年轻的汉子喝得半醉,大声反问:“都跟你道对不起了,你还要怎么着,又不是成心的。”
李文江把眼一瞪:“你们怎么为富不仁啊!”
小高和妞妞也把船靠过来,“怎么啦?”他们看见李文江妻子狼狈的模样,争先恐后地表示关怀和义愤:“谁弄的,怎么那么缺德呀。”
大船上一个中年男子走到船边,拱手道:“抱歉了各位,这是我爱人,刚才实在对不起。怎么着,是不是能给我留个地址,改日我上门赔礼道歉,或者你说怎么着,都成。”
中年男子的诚恳使事态缓和,受害者说:“算了吧。”李文江和小高、妞妞等又教训了大船几句,口气却是原谅了。
妻子低声发狠,“我就没过过痛快日子。”
这事过后没几天的一个上午,李文江和队长傅冬去刑侦处开会,路上,李文江对傅冬说:“当小学辅导员的事你另外找个人吧,我实在没时间。我老婆现在怀孕了你知道,这警民共建的任务我实在应付不了。”
傅冬问:“倾老婆怎么样?”
李文江眼看窗外,似是不愿多说的样子:“还那样。”
傅冬又问:“反应大吗?”
李文江先愣了一下:“什么?嗅,还行吧,可能还不到时候,不过脾气比过去大了,动不动就烦。话怎么绝怎么说,唉。”李文江叹口气。
这对汽车忽然像受了传染似地也发出沉闷的叹息,傅冬轰了半天油门,汽车还是气喘吁吁地抛了铺。傅冬下来,把前罩盖打开。李文江也下来,“怎么啦?”傅冬把腰哈在机器上,没答。
等他们把汽车鼓捣好,磨磨蹭蹭对付到刑侦处时,二楼的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满满的人。墙上乱七八糟挂了些示意图,一个干部正在背书似地做着讲解:
“总而言之,从这些情报分析,近几年来,从缅甸、泰国。云南这些地区运出的毒品,由于数量不断增大,要从东北边境省份向东亚国家运输,必须有一些中转站,包括我们这里,目前有迹象表明,也可能存在这条贩毒线路的中转据点”
傅冬和李文江缩着头从人缝中挤进会议室,悄悄坐在角落里。
讲解结束后,处长站起来发言。
“今天这个会,主要是为了给大家脑子里增加点新情况,沟通一下信息,使大家在日常工作中能够比较留意这类问题。下面,我们把公安部最近转发的几个案例再给大家念念”
会议开得又长又臭,到中午才散。傅冬和李文江走出办公楼,上了汽车,李文江问:“行吗?不行干脆打电话叫他们接我们··”
傅冬试着发动汽车,木料,一下就把发动机打着了,“瞧见没有,这叫邪不压正。”傅冬得意地把汽车开动起来,开上马路。
汽车顺利地跑了一阵,在一个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的路段,又抛锚了。
“怎么回事,你这是正气不足啊。”李文江说,傅冬板着脸跳下汽车,打开盖子,把头理在机器上折腾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抬起头,这时,他不期然地看到了前方不远的一个路标,“你看——”他指点给李文江,“天无绝人之路吧!”
路标上写着:“大寿汽车修理厂。”
当大寿汽车修理厂的人把他们的汽车拖到这里时已经是午后两点。厂长张大寿——正是几天前租乘游船的中年男子,热情厚道地为他们彻上茶,说:“真是不打不成交,你们还真能找到我这儿,不愧是公安局的。”
李文江摆手说:“那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正好路过这儿,车坏了,才找过来的,没想到是你开的厂,那天我一看你这样儿,就知道你准是大款。”
“大款不敢当,我这是小厂,一共几个修理工,小本经营。我在山东当了16年的汽车兵,这也算是我的老本行。”
替傅冬他们修车的修理工走进屋子,正是那天船上和李文江抬打的年轻汉子,红着脸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对张大寿说:“姐夫,没什么大毛病,换了个火花塞。”转脸对傅冬说:“不过你们这车也够年头了,该扔了。”
正说着,屋里的电话响了,张大春接了,“什么?对,我是大寿汽车修理厂企业啦,爆胎啦,什么车呀,你有备用胎吗啊,好,你告诉我你们在哪儿,点将台东路,等我记记”
挂上电话,他把记好的地址交给年轻汉子:“长勇,就这儿,有个‘面的’,爆胎了,他有备用胳,你去给换一下,你开那个小工具车去吧。别忘了带发票。”
叫长勇的年轻人走了,张大寿领着傅冬他们走出屋子,介绍说:“这是我爱人的弟弟,技术还不错。”他们一边走,一边随意参观了一下这个车厂,乱七八糟的院子,一排半封闭的车库,几辆待修的破车,李文江在一辆很旧的老式吉普车前停下,问:“这么旧的车,还有人开吗?”
张大寿说:“有啊,农村一个小厂的。”
“修车的钱,我看还不如买辆新的呢,再说,这么旧了,车#$1:~.Al$,E,HllV”
“这就是车主的事了,我就管修。”
他们又往前走,来到自己的汽车前,傅冬说:“结帐吧,多少钱?”
张大寿笑道:“算了算了,就当是我给这位弟兄赔的礼吧。”
李文江连忙摆手:“别,别,两回事,一码是一码。”
傅冬说:“老板,你开发票吧,这是公车,我们回去能报销。”
张大寿这才从兜里掏出发票本,笑道:“行,那我就不客气啦,其实我跟你们公安局的人都挺熟,附近这派出所常到我这儿修车,都是免费。”
傍晚,张大春开一辆小夏利,和厂里的会计一起回到家,进门便指指妻子刘长英已有身孕的肚子,问:“你今儿没不舒服吧?今儿我把王会计拉来一块儿吃晚饭,吃完咱们凑一桌。长勇回来了吗?”
“没有啊,他没在厂子吗?”
“下午他接了个活儿,两点多钟就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我还以为他干完直接回家了呢。”
刘长英也觉得奇怪,“没有啊。”
张大寿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这时都六点一刻了。
他们等了半小时,天渐渐黑了,保姆把菜端上了桌子,问女主人,“吃吗?”
刘长英未答话,看一眼丈夫,张大寿看看表。站起来说,“我找找去。”
按修车电话说的地址,张大寿和王会计直接开车到了点将台东路。这是一段人迹稀少的郊区路段。天全黑了,路灯稀疏,他们从路标下驶过时,整个路段上似乎只有他们这辆小夏利。路越走越深,两边出现了黑黝黝的树林,再往前是一段颠簸的土路,突然,他们的车照出了前方停在路边的那辆熟悉的工具车。他们下了车,走到工具车跟前去看,四周无人,借着夏利车头灯刺目的光芒,他们发现这是一辆空车,车门开着,刘长勇不见踪影。
两人面面相觑。
晚上9点钟的时候, 派出所的人来了,树林里,土坡上,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人们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长勇——”“刘长勇——”
带着民警帮着找人的派出所李所长问张大寿,“哎,一般像换个轮子这类活,多长时间就能干完?”
张大寿说:“长勇是熟手,半小时顶多了。”
李所长关掉手电,沉吟道:“两点多钟出去的,车开到这儿也就十来分钟,修个半小时,3点来钟就能往回返了。可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他想了想,对身边一位民警说:“时间这么长了,我看咱们也别这么瞎喊了,往局里报一下吧。”
张大寿问:“李所长,不,不会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