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这么复杂干什么?我看还是老办法好,账上走钱,安全可靠。”“你懂什么?我这是要培养我的外甥,今后打算让他帮我干。”“好吧,就听你的。今天晚上八点整,芳华歌舞厅,八号包厢,不见不散。”
张忠挂了电话,立马去理了发,吹了头,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还特意买了一包中华烟装在身上。晚上八点,他准时来到芳华歌舞厅八号包厢。抬眼望去,只见包厢里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黑胖子,尽管是西装革履,但也掩盖不住他满身的俗气。包厢里烛光摇曳,光线昏暗,茶几上摆了一些饮料、啤酒、水果之类的东西,还额外放着一瓶开了盖的名牌白酒和几碟下酒菜。黑胖子正在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
张忠上前,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招呼道:“您是马生海老板吗?我叫刘玉刚。”
马生海放下酒盅,“噌”地立起,眯起眼睛把张忠上上下下打量个够,然后伸出双手紧攥住张忠的胳膊,使劲摇着,哈哈笑道:“你好,你好,尕小伙子,是你舅舅叫你来的吧?”他打了个酒嗝,说,“尕小伙子,精神得很么,难怪你舅舅要培养你。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你了,缘分、缘分哟。”张忠照着事先打好的腹稿开始说道:“我们老家原来在山东农村,家里穷得很,我舅舅上石油大学四年,全靠我母亲供养,所以舅舅对我也特别关照马老板,我年轻,懂得少,请你多多指教。”说到这儿,他见马生海又贪婪地端起酒盅,就决定灌醉这酒鬼,再套出他的真言。主意一定,他先对马生海奉承一番,接着连连劝酒,直到马生海说话舌头发硬时,就单刀直入问道:“这买原油的款子,为什么要从好几个渠道走呢?”
马老板喝了一大口酒,拍着张忠的肩膀嘟嘟哝哝地说:“小伙子,你,你还外行得厉害呢,你看我像个大款吧?可说得难听一点,其实也就是附在大油田上的寄生虫,唔,寄生虫。我雇上几个民工,把那河坝里、沟槽里的废油、渣油、沥青收拾收拾,再掺上些河、河水,装在油罐车里,卖、卖给你舅舅的炼油厂,得的钱三七分成。你舅舅三,我七。因为我得雇人,雇车皮,还得上上下下打点,成本可不低,所以得七。你舅舅坐在办公室里动动嘴皮子,干捞钱,得三。可你舅舅还尽给我出难题,两车油钱拖到现在都不给”说到这,他自顾一口一口喝起酒来。
张忠肺都气炸了:难怪这么好的企业,效益就是上不去,原来厂长是个大蛀虫!用这样的原料炼油,能有好么?他忍住气,又问:“你们这么干,就不怕被人发现吗?就不怕把设备搞坏了?”“傻孩子,十车原油里掺一两车假的,谁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要把关键人物收买好,该办的手续办齐全,这就是坐着收钱的买卖。至于说设备,你舅舅就是专家,他说搞不坏,那就搞不坏。再说了,搞坏搞不坏,那是公家的事,我一个油贩子,也管不了那么多。”
马生海说到这,眯起醉眼,朝张忠笑笑,说:“怎么样?尕小伙子,要不要给你找个小姐玩一玩?”张忠摇摇头,不屑地说:“没兴趣,我得马上回去见我舅舅呢。”马生海语无伦次地叮咛道:“给你舅舅好好说一说,别太黑了咱们买卖还要做尽快把那笔钱给我汇过来”
3。妥协求安 第二天,吴天成突然接到马生海的电话:“吴厂长,你外甥昨天回去向你汇报了没有?昨晚我跟他在芳华歌舞厅谈得很不错,尕小伙子聪明得很,前途无量啊”
吴天成一听就火了:“你说什么鬼话?我外甥在哈尔滨上大学,几千公里之外呢,你见着鬼了吧?是不是又喝醉了?”马生海一听也慌了:“不是你让我把钱汇到你外甥的账上的吗?钱可是早就过去了,会不会被人骗走?吴厂长,咱们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可不能给我耍花招啊!”“你放屁!我外甥在哈尔滨上大学,在当地办了个新身份证,老身份证扔在我家里,我就用它开了个账户。你打过来的钱我见到了,我不会赖你的账。你昨天晚上见到的到底是谁?”马生海把前后经过给吴天成说了一遍,又问:“是不是咱们被公安盯上了?该不会是公安给咱下的套吧?也不对呀,电话里可千真万确是你在说话,公安还有这么大的神通?”听他这么一说,吴天成终于明白是谁了。他断然说:“不会是公安,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我想起来了,一定是这小子!你听我说,这事由我来处理,你就不要再问了。那两车油钱我很快就给你划过去,管好你那张烂嘴,再不要贪喝马尿,胡说八道,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吴天成放下电话,又急又恼,骂道:“他妈的,想不到这个小痞子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看来还得小心对付。”他想了很久,才拿定主意,叫秘书立即骑上摩托,去把张忠喊来。
张忠进了厂长办公室,一屁股坐进沙发,不吭不响望着吴天成。吴天成黑着脸,大口大口地抽烟,也不吭声,办公室里寂静得几乎听到心跳的声音。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子,吴天成终于开口了:“张忠,你是个聪明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让你下岗的事,我做得是有点过了,可你想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手段来敲诈我,还嫩点儿呢。就凭你这么个毛头小子,想在我背后捅刀子,嘿嘿,我吴天成也不是吃素的,弄不好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他见张忠木讷讷望着自己,就挤出点笑容,语气和缓一些,说,“我看你这小伙子也挺能干的,要是你能痛改前非,听我的话,好好干,准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忠昨天回家想了一夜,这会儿听了吴天成的话,知道他是在威胁利诱自己,心里虽然很气愤,但他知道,吴天成说的也是实话。如今要扳倒一个贪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一个小工人,自己要生活,老娘要赡养,如今是寄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他只得挤出一句:“吴厂长,我听您的。”吴天成笑道:“这就好么,看来你还算是个明白人。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张忠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说:“吴厂长,要是条件许可的话,您把我调到厂工会来,当个干部,我不想在车间当工人了。”张忠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条件,是因为他爱好文艺,特别爱好小品表演。他做梦也想当个工会宣传干部,以展示他的才华。吴天成一听,暗暗笑了。他原以为张忠可能会漫天要价,敲他个十万二十万,没想到他提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他当即表示:“这好办,你先去车间干活,工人转干,要等名额,一有名额我就给你转。只要你好好干,弄个正科级没什么问题。但你得保证,今后要听话,绝对不准学我说话。”
张忠回到车间上班了。大家都说,吴厂长这人还是有肚量,不计前嫌。张忠虽说有点愧疚,但转而一想,反正贪官污吏多的是,咱一个小工人也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实际一些,平平安安生活,有机会,搞出一两个小品来,参加个什么汇演,得几次奖,过一过表演瘾,也算有了一点成就,何况工会的工作较清闲,又没有下岗的危机。这么一想,他决计把马老板的事彻底忘掉。
4。再捅蜂窝 可是没过多久的一天,张忠到厂办去找 王永康主任批条子,远远看见吴厂长的办公室门前围了不少人。走近一看,只见厂长办公室的地上坐着三个白发苍苍的老工人。一打听,原来厂里的退休工人已经有三个月没领到工资了。坐在地上的这三位,都是当年厂里的老劳模,被退休工人推举为代表,来找厂长要工资的。再看吴天成铁青着脸,不哼不哈,像老财似的靠在老板椅上抽烟。王永康在一旁狐假虎威地训人:“喂喂,起来,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静坐示威吗?这影响有多坏?吴厂长为了咱们厂的发展,人累瘦了,心操碎了,你们知道吗?现在全国的国有企业都不景气,又不是咱们厂一家,这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嘛。如今厂里有困难,你们都是老职工老同志了,不替厂里分忧解愁,却代表一部分落后势力来这里胡闹,真不像话。我们大家都应该自觉维护安定团结的局面嘛”
张忠看着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工人,心酸得差点流下泪来,心里骂道:“吴天成,你这个王八蛋,这三位老师傅都是给咱们厂出过大力、流过大汗的人,当年光荣榜上年年有他们的照片。论年龄,他们都能给你当爹,三位老人坐在地上,你在老板椅上动都不动,你还是人吗?你赚黑心钱,养情妇,坐奔驰,老师傅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你干的那些事,还有人味吗?我算是瞎了眼,竟然向你屈膝投降!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这个工会干部也不当了,非把你的老底揭出来不可!”
这时几个干部过来把三位老工人拉了起来,吴天成气呼呼地拂袖而去,办公室里乱糟糟的一片。张忠乘乱溜到写字台前,他决定还是从电话上下手。他调出了通话记录一看,吴天成今天打了24个电话,有外地的,有厂内的,其中有4个号码他没有见过。张忠默默地背诵了几遍,一出门就写在纸上。
张忠溜到街上,用公用电话打这4个号。第一个是桑拿中心;第二个,是小天鹅美食城;第三个拨通后,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喂,谁呀?”张忠反应很快,学着吴天成的声音说:“你听我是谁?”“你不就老吴吗,还能是谁?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说说话。”“哇!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吴大厂长也会说这种酸溜溜的话了,是不是昨天晚上疯狂得还不够,今天意犹未尽呀?今天晚上还来吗?”“我这儿挺忙的,完了再说吧。再见。”“喂,别挂呀,吴大厂长,你答应给我买的钻戒什么时候兑现呀?”“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别耍赖,吴天成!就是那次广东老板方三辉请客时,你红口白牙说的。”“我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女人好像发火了:“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当时你们商量,你用七折的价格把五万吨汽油卖给这个方三辉,方三辉在深圳给你买下了一套豪华别墅,你在酒桌上还说等你退下来后,就和我去住这套别墅呢。我就知道你这家伙靠不住,一只钻戒你都耍赖,我还指望和你过一辈子呢!你们这些贪官没一个好东西,告诉你,把我逼急了,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张忠听到她说出的话惊呆了,五万吨汽油,七折,厂里损失可在二千万以上,够全厂工人发多少个月的工资?这时坐在地上的三位白发老工人的形象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气得连那女人又唠叨了些什么,一句也没听清。
第二天,张忠托一个在电信局工作的同学查了一下这个号,地址是小西湖开发区的新建住宅楼。他又托人打听了一下,这套住宅,不下三十万。户主叫陈晓燕,是个能歌善舞,颇有姿色的女人,因嫌工作苦,辞职在家,经济来源不详。张忠对吴天成的真面目又多了一分了解。
5。黑手伸来 这天,又轮到张忠值夜班了。晚上电视里有个小品大奖赛,他想看看,就找同车间的小朱倒一下班。小朱是厂足球队队员,是个铁杆球迷。他挺高兴地说:“我也正想找一个人换班呢,明天礼拜四,有‘足球之夜’,瞌睡遇着枕头了,咱就一言为定,换了。”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张忠远远看见四号油罐前围了一大群人。走近一打听,才知道昨天晚上出事了。小朱爬上四号罐罐顶抄仪表数据,当他爬到扶梯最上面的三个台阶时,那上面不知被谁抹了一层厚厚的黄油。小朱脚下一滑,从十米高的罐顶摔了下来。幸亏小朱是踢足球的,反应敏捷,他本能地抓了一下扶手,才顺着扶梯滚了下来,命算是保住了,但他的腰摔断了,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张忠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心里明白,这次暗算显然是冲他来的,小朱不过是当了他的替罪羊,他认定这是他给陈晓燕打电话惹的祸。准是陈晓燕晚上问了吴天成,吴天成不用猜就知道这事是他干的。他细细想想,感到给陈晓燕打电话考虑欠周,然而事已至此,他和吴天成之间的妥协约定也就一风吹了。陈晓燕无意中吐露的黑幕,把他拖入一个危险的漩涡中,吴天成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一只阴毒的黑手随时随地都可能向自己伸来,这次幸免于难,下次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思前想后,决定先避避风头。下午他求一个认识的医生,给开了一张病假条,说自己患了急性肝炎,需住院治疗,托人送到车间里。然后他躲在家里,再也不敢出门了。
第二天,支部书记老李头领着同车间的几个工人来看望张忠。听到敲门声,张忠一骨碌钻进被子里,弄块湿毛巾捂在头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然后叫他妈妈去开门,工友们进来,七嘴八舌,问他怎么不住在医院里?张忠只好说,医院里要住传染病房,他怕交叉感染,在家里打针吃药一样的。他谢谢大家来看他,并说他这病要传染的,希望以后大家就不要再来了。在工友们告辞时,张忠暗暗拉拉老李头的衣裳,冲他挤挤眼睛。老李头猜想张忠一定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讲,就借故让工友们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等到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张忠把这事的前前后后,来龙去脉,给老李头说了一遍。老李头顿时气得胡子翘起,激动得紧握住张忠的双手,过了好一会,才叹气说道:“唉,我们几个老伙计没事的时候,凑在一起也聊过这事,总觉得这几年咱们厂有点儿不对劲,设备还是这设备,工人还是这工人,可效益却一年不如一年。但怀疑归怀疑,可你找不着证据啊!今天总算让你把狐狸尾巴给逮住了。小张,没准儿你就是救咱们厂的英雄喽!”老李头顿了顿,说,“可你这么单打独斗,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要遭毒手!你赶快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地写出来,向上级反映,向省纪检委举报。”说完,老李头拿出笔来,写下省纪检委的地址,说,“我这就回厂去,就说你病重,住院了,你就放心在家养着。”
老李头走后,张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