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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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的女儿-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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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是就算想她,你也不能这样说话。”哈尔姨丈边说边摸摸阿姨的背安慰她。“这样会让大家都很不舒服。”

“你为什么帮他讲话?”

哈尔姨丈叹了一口气,拿开手,“起码他让我们免去上法庭的折磨啊!”

“所以我应该感谢他喽?他死了才是谢天谢地!最好送进毒气室,不然看他坐电椅也行。”

“不行!不可以杀我爸爸!”梅莉大吼,从地上跳起来转向露比婆婆。“我要洁达奶奶!我要去看爸爸!”梅莉跑过去踢了席拉阿姨一脚。“婆婆会带我去,你也不能怎么样!”

每个人都瞪着梅莉,好像椅子突然开口说话、地毯突然站起来跳舞一样。但是我很清楚会发生这种事。我妹看起来甜美又可人没错,但是人们总是被漂亮的外表愚弄,以为她就是这样单纯可爱。但是爸妈最后一次吵架那一天,让自己置身险境的是梅莉不是吗?要是被逼急了,梅莉总会反击的。

“不要这样,梅莉。”席拉阿姨大吼。“马上给我安静!”

梅莉两只小手握拳,用力搥打阿姨的大腿,“你闭嘴、闭嘴、闭嘴!”每说一次声音就越大,“我要看爸爸!我想去看他!我讨厌你!我讨厌这里!”

“露露,叫她安静。”露比婆婆抬起头摇了摇。“叫你妹安静下来。”

我摇头,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梅莉通常不会这样耍脾气,可是一发起脾气,只有爸爸有办法要她安静下来。祝你好运了,席拉阿姨。

2。露露 一九七二年(4)

梅莉跪下来,两手交握着,像是祈祷一样,“求求你、拜托,带我去找爸爸。”

我的喉咙发紧,想安慰妹妹的想法和想杀了她的冲动不相上下:梅莉怎么会这样想?怎么会在这个客厅里提起爸爸?每天晚上睡前,梅莉都对我喃喃念着爸爸的名字,她想念爸爸的程度,就好像愿意把爸爸当做毯子盖在身上似的。我不准梅莉做什么,她多半都会听,想念爸爸除外。

哈尔姨丈把梅莉抱起来,摸着她的背安抚她。梅莉又踢又哭叫,我在一边看着很嫉妒;哈尔姨丈好声好气哄着梅莉:“别担心,亲爱的。我保证我们会带你去看你爸爸。”

*

三个月后,梅莉的手在我的掌心里颤抖着。我们走上通往“达菲帕克曼女子育幼院”的阶梯。我尽量表现得很勇敢、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走上那一道好像永无止尽的大理石阶梯,耳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哈尔姨丈打开斑驳的木门,我们走进一条两边都是毛玻璃门的走廊。脚下是久经磨损的大理石地板。这幢房子看起来好老好旧,好像会有童话故事里面的公主从里面跑出来。

“一切都会没事的。”哈尔姨丈说。

当然啦,姨丈。

怎么可能没事,我们只会更惨。门后好像随时会有穿灰色长洋装的女鬼跑出来,不过走廊还是一样空旷寂静。那天是星期一,所以我想所有的女生都在学校。哈尔姨丈请了一天假,牙医诊所休业一天,取消了那天所有的病人约诊,才有办法带我们来这里。席拉阿姨躺在床上,额头上还盖着一条湿毛巾,假装我们跟妈妈和婆婆一样都死了。露比婆婆一个月前突然中风过世,后来我们就跟席拉阿姨和哈尔姨丈住在一起,直到现在。

“我们不能去洁达奶奶家吗?拜托?”梅莉小声说,哈尔姨丈带着我们两个走向一扇门,门上用粗大、严厉的字体写着“办公室”。

“她没办法照顾我们,这你也知道。别再问了。”哈尔姨丈没说话,我小声地对妹妹说。

“奶奶什么时候会带我去看爸爸?”梅莉问。

露比婆婆过世以前,洁达奶奶曾经带梅莉去看过爸爸一次。现在“带我去看爹地、带我去看爹地”这句话成了梅莉的口头禅。每次她这么说,我就更痛恨这句话,只想用力掐她,直到所有想见爸爸的欲望通通消失。

“她要带你去就会带你去。”我说:“现在闭嘴,不然我们就没地方去了。你知道如果没地方住我们会怎样吗?”

梅莉摇摇头。

“我们会住在下水道里面、吃东西穿衣服都要用偷的,就是这样。”我说。

我等着姨丈出声反驳,但他只是盯着墙上的画,画上满是灰尘,画的是印地安人,挂在时钟和好几幅刺绣之间。黄色的细绵布上面用蓝色的线绣着不同的名言佳句,裱起来挂在墙上。

说不定我们真的会流落街头、说不定我们不够乖,他们不想收留我们。说不定哪一天席拉阿姨打开《每日新闻报》,会看到警察在街上发现我们两个冻死的尸体。

“乔伊的小孩不准跟我,不行就是不行!”葬礼后,我听到席拉阿姨这样说。“想到我姐,这两个是污点;想到我妈,这两个带来的都是厄运。收留这两个是要我的命!”

席拉阿姨对着一群我们没见过的亲戚发飙。“我妈死了、我姐也死了,这全都是那该死的男人害的。现在居然要我每天都得看到这两个小的?”

梅莉和我站在阿姨一尘不染的厨房走廊上,听到她说这一番话。我们两个是布鲁克林区最乖的姐妹,随时都准备好要进厨房帮忙,不管是装了冷肉的盘子、装了贝果的藤篮,或是切成薄片的熏鲑鱼,我们都会小心端好送出去。“请问能不能拿块饼干?”席拉阿姨的银制托盘上面堆着好多白色的面包店小盒子,里面都是饼干。我们想好了,要很有礼貌地问,让大家知道我们是很乖的小孩。现在露比婆婆死了,洁达奶奶身体里面有糖,病得很重不能照顾我们。我们真不知道要住哪里。

如果我们很乖、很乖的话,说不定席拉阿姨会改变心意收留我们?

我转过头看看梅莉,看看她在离开阿姨家到这里的路上有没有把衣服弄脏。我不想看姨丈,转头看着墙上的刺绣。我只读到一句:“你们要赞美耶和华!因歌颂我们的神为善为美;赞美的话是合宜的:诗篇第一百四十七篇。”接着一个女人从办公室的毛玻璃门后走了出来。

这个矮小的女人看起来跟小孩子差不多高,不过一张臭脸让你知道不是。她一手扠腰,腰围很粗。

“什么事?”

哈尔姨丈咳了一下才开口,“帕克太太?”那个女人点点头,好像她比实际的身高高了一百呎。“我是哈尔索罗门。我们上星期通过电话。”

她又充满威严地点个头,两手抱在像鸽子一样丰满高耸的胸前。“把露意丝和梅莉狄丝带来了吗?”她问着。

“人在这儿。”哈尔姨丈把我们两个往前推,手就放在我们的背后。

“露意丝是年纪比较大的对吧?”帕克太太头偏到一侧,“十一岁?”

“是的,女士。”我说。我还没叫过任何人“女士”,不过这个太太铁定是“女士”。

梅莉吸吸鼻子。

“梅莉和露露,我们都是这样叫的。”哈尔姨丈一手按在梅莉肩上。

“这样啊!你不是梅莉狄丝和露意丝的法定监护人对吧?”她问:”应该是两位的奶奶是吧?洁达查可利亚?”

“我把你要的文件带来了,是洁达的授权书。”哈尔姨丈从西装口袋里面掏出一个信封。

帕克太太拿起挂在胸前的眼镜放在肉肉的鼻梁上,看文件的时候,不时发出像是母鸡咯咯叫的声音,长长的文件上面满是打字机黑色的字体。她听到梅莉啜泣的声音的时候停下来。梅莉的啜泣很大声,想假装没听到都不行。帕克太太拿下眼镜低头,用手托起梅莉的下巴。

“梅莉狄丝对吧?十二月就满七岁了对不对?”

梅莉点点头。

帕克太太弯腰拍拍妹妹的肩膀。“亲爱的,你住青鸟宿舍。毯子和睡衣都是蓝色的。”好像这样说,梅莉就会平静下来。“有一个抽屉柜和书架可以用,如果你有书的话。”

妹妹又点点头。

“在这里,你要是哭的话,多半没有人会来安慰你。很不幸,但就是这样。最好的方法是要自己强壮起来安慰自己。我多半建议新来的女孩尽快找到嗜好打发时间。可以选钩针编织或十字绣。城东妇女会捐献的就是这两种工具。舍监会拿给你们看。”

3。梅莉 一九七四年(1)

拖着脚步,走过满是落叶的人行道,我希望自己看起来很正常,就像一般的九岁小女孩,跟奶奶一起出门逛街,而不是一个没了妈妈、爸爸坐牢,还住在一个美其名叫女子育幼院,但其实是孤儿院的女孩。

“你姐又没来啊?”奶奶握着我的手,等着福来布许大道上的车流过去好过街。

“她要念书。”每两周的星期六,奶奶都会问同样的问题,我也都是一样的回答,假装露露没有拒绝去看爸爸。

“那地方怎样了?”奶奶总是说育幼院是“那地方”。

“一切都很好啊!”我拉拉她的手。

“好?你开玩笑?你们住在孤儿院里面!你倒是说说看,这样要怎么好?这都是那个席拉害的!我呸!那个女人跟她没用的老公!”每个星期六,奶奶也都会重复一遍类似的咒骂。“可以过了吗?”她问。

我左右打量,“没车了。”

我们经过卖水果的摊子,老板穿着两层破旧的毛衣。奶奶绕过地上的一堆南瓜。

“奶奶,你恢复得很好啊!我觉得你的视力变好了耶!”

奶奶摇摇头,“少来了,小萝卜头,我的眼睛不中用啦!”

“奶奶,要用正面能量思考。苏珊娜就说,这样会把正面能量送到你的眼睛,这样就可能会变好,然后我跟露露就可以跟你一起住了。”我捏捏奶奶的手,希望她明白我有多么爱她,也希望她明白我会是个好帮手。你看我有多可靠、多独立啊!

“够了。每个礼拜你都这样说。”奶奶说:“没用的,我不可能照顾你们。还有,你那个新朋友苏珊娜看起来像是个好人,可是我告诉你,她只是个疯癫的嬉皮!”

从我有记忆以来,只要是碰到不喜欢的人,奶奶一律叫他们嬉皮。反正奶奶可能不喜欢苏珊娜就是了,但是我觉得苏珊娜是我认识过最好的人。每个星期我都在监狱碰到她;苏珊娜去探望她的先生,她却从来没问过我爸爸为什么坐牢。苏珊娜人就是这么好。

我真想知道妈妈会怎么想。苏珊娜从来就不化妆;妈妈擦苹果红的白雪牌口红,眼睛旁边还会画很漂亮的黑线。妈妈应该会说苏珊娜“长相平凡”。我记得妈妈常常这样说别人。不过露露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想象,可是露露说错了,我记得,我也记得自己小的时候。

大部分的妈妈没擦口红看起来就像生病一样,可是苏珊娜不会,看起来很正常,像是《大草原上的小木屋》书里的角色。我们等探监的时候,苏珊娜都会跟我聊天给我意见,尤其是在奶奶去上厕所、只有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

“你可以去检查眼睛呀!”我说,苏珊娜就是这么讲的。“我们在学校就检查过,我可以把视力检查表背起来教你,这样你就会通过,那我们就可以跟你住了。”

奶奶笑起来,“亲爱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了,更何况是照顾你和露露?我现在随时都可能会被送进老人院。又是糖尿病又是眼花,要是没拐杖根本连路都走不了。答应我,要是我真的进了老人院,你要来看我。”

我把指尖戳进手心,觉得自己好像戳到骨头。这一招是露露教我的,这样就能叫自己不哭出来。如果奶奶真的进了老人院,我们就得永远待在育幼院了吧?

“如果我和露露跟你住,我们就可以照顾你啦!这样就不必去老人院了。”

“梅莉,听我的话。”奶奶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要变老。”

我们进了伍华兹超市,店员在整理收银台。糖果柜台的店员身上有个金色的小猫别针,小猫的眼睛是水钻。她一看到我们就微笑,看起来跟软糖一样甜;看起来好像很高兴每个星期都会看到我们,这一点让我也很高兴。每个星期六,奶奶都会买一包糖果给我。

3。梅莉 一九七四年(2)

我伸手摸着五颜六色的糖果项链,还摸着那些粉色的长条软糖,无声地暗示恳求奶奶让我买。

“好吧!就挑你喜欢的零食。反正看牙医的钱不必我出。顺便挑一些给露露。”奶奶瘦削的手指抓着糖果,凑过去闻一闻。她都说这些东西是垃圾食物。“你知道吗?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们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

“说不定下次露露会跟我们一起来。”我撒谎。露露发过誓,说自己再也不想看到爸爸。每次我想说服她改变主意,露露就会提醒我爸爸杀了妈妈,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用力喷在我脸上。你居然有办法看着他啊?你怎么受得了跟他呼吸一样的空气?想想他对你做了什么。

然后露露会伸手摸摸我胸上的伤痕,”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去?”

因为奶奶希望我去。

因为他需要我。

露露,如果我没去的话,他会怎样?

我不知道要怎么对露露开口,我很害怕,觉得好像我没去的话,他就会不高兴,这样事情会变得更糟。露露却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会有这个可能。

奶奶摇摇头,在糖果罐前面弯下腰。“这是你爸喜欢的那种吗?”

奶奶指着一堆裹着糖衣的泡泡糖,我只闻到奶奶毛衣上樟脑丸的味道,还有她常常含在嘴里的喉糖,樱桃口味,再加上迪比迪强力发胶的味道。奶奶都是用这个牌子的发胶,把所剩不多的头发固定成波浪卷。

在没去探望爸爸的星期六,当我回到育幼院的时候,闻起来就会是发胶的味道。奶奶会要我坐在浴缸边缘,把那个粉红色、果冻一样的发胶涂在我头上,我得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动来动去。涂完发胶,奶奶会在我头上上粉红色的发卷,回到育幼院的时候,我就会顶个鬈鬈头,然后变成大家的笑柄,因为大家拼命想要把头发弄直,鬈发简直是个大笑话。可是我绝对不可以伤了奶奶的心。不过话说回来,能让奶奶这样在我身上花时间,被取笑也没什么关系。

“爸最喜欢戏班花生软糖。”手抚过一个个木头糖果罐,想找那个爸爸喜欢的橘色糖果。“如果能买一点给他就好了。”

“别管糖果了,他大可以自己去福利社买。我得给他汇点钱才行。他应该还要止汗剂吧!他写信来了,可是字太小我看不清楚。”

奶奶递给我一张折起来的纸,“来,念给我听。”

我打开廉价的白色信纸,心里很厌恶上面的模糊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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