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没记事起,就在奶奶身边。
奶奶的白天和晚上是不同的。晚上她一边梳头,一边讲神奇的故事给我听。夜晚给她的声音镀上神秘的色彩,我几乎认为她被故事里的神仙施了法术,她要是长了翅膀飞了可怎么办?于是我就拼命钻进她怀里,把腿也架在她身上,生怕她离开。她就会搂住我钻进被窝里,每天晚上,我都在她坚实的臂弯里,幸福的进入梦乡。
第二天,她成了白天的奶奶,个子高,身板儿壮,穿得干净整齐,浓密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我就觉得安全了。
奶奶没念过多少书,但是有学校里学不来的善良心地。她喜欢动物,最多的时候同时养着二十六只鸡、两条狗和三只猫。我就是书小动物才学会的数数。可她惟独不养猪,因为不忍心年底拉去杀了。
奶奶带给我生命里好多记忆,最清楚的,就是七岁生日那年,她送给我的礼物。
那天早上她利索的收拾好一切,在小炕桌上放好米粥、圆胖的馒头和沾酱的青菜黄瓜。然后偷偷的走过来,掀掉我的被子,用温暖的大手抓住我的脚腕,猛的把我倒提起来,笑着说:“懒伢子,再睡就这样把你挂在门外边晒太阳。”我早就醒了,就等着她来提我,然后大笑着喊救命,奶奶也跟着大笑,我们都是快乐的孩子。
这时,外面传来了唢呐中,断断续续,凄凄惨惨,听得人害怕。我快速地穿好衣服,和奶奶出门去看。
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脏乞丐,头发长得盖住了脸,穿着破烂的裤子,身上裹着一条破毯子。他身边卧着一条棕色的大狗,那条狗看上去已经不行了,老得连牙都掉光了。听到开门声,狗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我们。它一动,乞丐就爱抚的摸摸它的头,狗便安静了。
乞丐见出来了人,就轻轻地对奶奶说,“老姐姐,点个曲吧,我不要钱,就给狗换碗稀饭吃。”我吓得躲在奶奶身后。
“你等等。”奶奶说着,拉着我转身回了屋,用很快的速度,把一大块牛肉切得稀碎,煮进了粥里。我知道这是奶奶给我生日准备的,说好晚上要为我做一碗长长的牛肉面来着。
看着翻滚在锅里的牛肉粥,奶奶摸着我的头说:“伢子乖,明天给你补上。”其实我一点都不生气,只要奶奶在身边,天天都是生日。
牛肉粥煮得香喷喷的,奶奶端了稠稠地两大碗出去。一碗给乞丐,一碗放在狗嘴边。乞丐惊讶地看着我们,头发后面的眼睛闪着奇怪的光。
“这饭我不能白吃,您还是点首曲吧。”奶奶想了想说,“你会吹‘生日快乐’歌吗?伢子今天7岁了。”
乞丐看似有些为难,奶奶也不急,先自己哼了一遍给他听,只一遍,乞丐就记住了。
唢呐吹出的生日快乐歌怎么听都不是味,再看那奄奄一息的狗,连嘴边的粥都没力气去吃了,我忍不住掉开了眼泪,“奶奶,大狗可真可怜,它会不会死呀”
“都会死的,不管是人、树甚至房子都会塌。哭没有用,要趁它们还在的时候好好待它们,到时候土堆里面的外面的就都安心了。”我听不太明白,知道奶奶对我说的是对大人说的话,她把这话作为礼物送给了7岁的我,等我长成大人后就会明白。
一年后,我就被做生意的父母接回城里了。那天父母给我穿上簇新的衣服和皮鞋把我拖出了门。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两个陌生人走。我拼命扭着头使劲的哭着喊奶奶。可她只能倚着院墙站着,抹着眼泪,那高大的身体好象撑不住了似的。
城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没有温暖的大手,没有神奇的故事,也没有奶奶院子里的鸡鸭猫狗
直到奶奶去世,我都没有机会再回那个山坳里的小村庄,只能在梦里看到那个橙色的黄昏中,奶奶站在院子里,边喊我边把和好的鸡食撒在她周围。接着,我跑进院子,扑在奶奶怀里,闻着她身上稻草燃尽后的味道,看着她围裙中间的大补丁上的一朵朵火红的花,那么的幸福啊!
多么快乐的梦境,可每次醒来时,枕头分明是湿的,我一直无法判断自己在奶奶生前待她够不够好,不知道土堆里的奶奶是否安心。
以后的所有生日,也都是在城里过的,虽然会收到大堆的礼物,可还是觉得索然无味。
怎么能比呢!再也找不到任何礼物有那样的分量了,那是奶奶送给我的,生命的礼物!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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