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好了,我身上根本没肉。”青岛咧了咧嘴,伸出手,用指甲在自己的胸前划了划:“他们只会看到一排无趣的肋条。”
“就算是肋条也不能让他们看到。”室井一本正经地说:“一定要看,收费,五百万一次。”
“怕是倒贴五百万也没人看吧~”青岛嘿嘿笑了起来。
20
两天之后,室井开车将青岛送到了神奈川。
这是违背青岛本意的,他坚决反对室井插手此事,青岛本打算前一天就去家里,然后让母亲偷偷带自己去神奈川,谁知室井却不同意。
“你要我在搜一坐着?”他皱着眉头盯着青岛:“你让我放你一个人进手术室?”
青岛和他解释:“不是我一个人,有母亲陪着,没问题的。我在宿舍住着已经很碍眼了,再不小心点让人抓着线索查一查,那麻烦就更大了!”
“放心,不会被人看到的,我们当天早点走就行了。”
室井坚持要陪她去,青岛无法,只得答应。
车在数小时后到了神奈川。
走进产科医院的时候,青岛看到母亲已经等候在走廊那儿了,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那是浅野里子。
在出发的前一天,母亲就打来电话,告诉青岛说“浅野夫人来家里找过你。”
“她来家里找我?”青岛吓了一跳!“妈妈,她没为难你吧?”
“不是的,她不是来指责我的。”青岛夫人笑了笑:“小俊,其实她很想见你。”
青岛握着电话,没吭声。
虽然从浅野家出来了,对浅野夫妇,青岛却始终是满怀歉意的,这个身体毕竟是他们的女儿的,自己就这么带走,从此占为己有,这在青岛的良心上多少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特别是里子,她曾经那么细致地照顾了青岛将近半年,虽然是错将青岛当作了自己的女儿,但是里子的善良和亲切依然感动了青岛。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里子。
“然后,小俊,你知道么?她这次找我来,是想和我谈你流产的事情。”青岛夫人说:“浅野夫人告诉我,她已经偷偷联系好了一家医院,如果你愿意的话,她打算瞒着浅野先生,单独带你去做手术。”
“是么?”青岛有些惊讶!
“嗯,她是这么说的,而且看来也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你答应了。”
“可是妈妈,我明明已经告诉他们真相了,浅野夫人很清楚我是什么人,她这又是何苦自找麻烦呢?”
“所以说你还是个男人啊。”青岛夫人在那边善意地嘲笑着儿子:“女人的头脑和你们男人是不一样的,尽管理智上明白你不是她女儿,但是在感情上浅野夫人割舍不下啊,毕竟你看起来和她女儿一样,我想,她到现在大概还是把你当她的女儿在爱着。小俊,你不要怪她,她也没有办法”
“妈妈,你是站在哪边说话?”青岛笑起来:“妈妈难道希望我对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人喊‘妈妈’的么?”
“如果你不介意,妈妈倒是真的不介意。”
“妈妈?”
“我尝过失去孩子的痛苦,我能理解她。”
母亲的声音缓慢诚恳,青岛不吭声了。
“然后,我就告诉她说,咱们已经联系好医院了,我打算送你回神奈川去做手术。她得知之后,央求我答应让她当天来陪着你。”
青岛笑起来:“于是妈妈你就同意了是么。”
“是的。”青岛夫人在那端毫不迟疑地答道:“我觉得这没很大问题,小俊,她只是想见见你。我觉得浅野夫人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
里子看起来,情况的确不太好。当青岛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立即就发觉了这一点!
几日不见,她憔悴了许多,脸色青白,眼睛底下长起了浓浓的黑圈,虽然头发依旧梳得好好的,也按照往常的样子化了妆,可是那种仓惶又悲哀的神色,却不是能被脂粉轻易掩盖住的
里子站在青岛夫人身旁,这是个个儿有点高的女人,平日里走路,背总显得微微有点驼,但今天不知为何,这一缺点更加明显。她双手紧紧抓着一个鼓鼓的大袋子,不断往这边看着,等到一瞧见青岛他们走了过来,那双黯淡的眼睛里,才终于闪烁出了一丝希望的亮光!然而很快,那光亮却被一种局促不安的神色所代替了。
“您好,浅野夫人。”青岛走过去,平静地和她打招呼,像个男人似的坦然笑了笑:“不好意思,麻烦您亲自前来。”
里子望着面前的女孩,眼圈突然一红,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开口:“您好青岛先生。”
青岛夫人走过去,伸手握住了里子的手,她冲着儿子和陪她来的黑衣男人笑了笑:“你们来得还挺快的,室井先生,一路还顺利吧。”
室井冲着两位女性微微鞠了一下躬:“早上好,青岛夫人,浅野夫人,让你们久等了。”
在室井而言,他不是不尴尬的,如今的情况,无论是青岛的母亲还是优香的母亲,无论是从哪方面,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指责他。室井本来就做好了被她们痛斥的准备,不过今天的气氛,倒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青岛夫人的言语中没有丝毫责难他的意思,里子也冲着室井恭敬地回了礼,眼神温和,毫无怒意。作为女性特别是母亲,在这种尴尬的场合里,永远都会敏锐地察觉到男性的尴尬,也会主动承担起缓和气氛的作用,就如同水一般。
牵起孩子的手,青岛夫人依旧是那温暖的笑脸:“走吧,医生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跟着母亲,青岛走进神奈川的这所私人妇产医院。淡褐色的沙纹墙壁,深浅不一的亚麻油毡地面,用细条子镶嵌的吸音瓷砖,走廊里并没有多少人,偶尔,有手拿医疗仪器的护士匆匆从她们身边走过去,隐约间,有不太清晰的女子呻吟哭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嗅着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直到这时,青岛才有了一种真正置身于医院的感觉:自己在医院里,在等待医护人员的召唤,在准备给自己的身体进行一些人工改造。其实青岛对这种感觉已经很熟悉了,拜自己出名的事故体质所赐,一年之间青岛甚至可以来三次医院。然而这次,却并不是因为执行公务途中受了轻伤,更不是被嫌疑犯的母亲给用刀捅伤了腰
他是来亲手杀死一个自己制造出来的却又不想让它出生的生命。
长长的椅子上,青岛和室井坐在一起,母亲在里面单独和医生谈着什么,里子坐在他们对面,手里依然捏着那个大袋子。她望着青岛,似乎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很快又垂下头,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青岛看出里子的意思,她和室井说了一句,站起身,走到里子身边,坐了下来。
“我妈说,里子小姐曾经去给我联系过产科医院,是么?”青岛轻声说着,转过头,看着她。
里子慢慢低下头:“是。”
青岛平静地看着她。
“我我想早晚还是得做手术,你们应该不会想要这个孩子。”里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想帮点忙,我只是”
里子有些语无伦次,她脑子混乱,感情和理智正进行着激烈冲突,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句子恰当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谢谢。”
里子惊愕地抬头看着青岛!
“谢谢你还关心着我。”青岛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想你们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里子的眼睛刹那充满了泪水!
“哲人他是还很难过,可我一直在劝他。”里子轻轻说着,伸手抹着几乎要流出来的眼泪:“我和他说,这不是青岛先生的错,他也不想的,再说,青岛先生你也失去了你原来的身体,至少我们,还还能看到优香她的样子。”
青岛笑了笑:“大概浅野先生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我的样子了吧?”
“不,不是那样的!”里子慌忙分辩道:“哲人他这两天一直在学校门口等着你的!”
青岛惊讶地看着她!
“你临走的时候没带走校服,哲人他担心你不,担心青岛先生上学的时候没有校服穿,于是”
青岛说不出话来!
他并没有为人父母,甚至今天来,就是要泯灭掉自己的这条路,所以他也无法理解哲人和里子的心理:面对一个夺取了自己女儿身体的男人,这对夫妻怎么能依然保持想亲近他的欲望呢?
“我们知道,青岛先生你不是我们的优香,可是那天晚上你走了之后,整个家都空了。”里子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优香她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们,那天晚上你一走,房间里空得简直让我受不了”
“里子小姐”
有眼泪顺着里子的指缝滴落下来,她呜咽着说:“我很想见优香,哪怕只是看看也好”
所以她就把目光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青岛有些无奈,但是他说不出什么推脱和劝慰的话——面对失了孩子的母亲,世间一切语言都是无用的。
“抱歉”
“不,我不是在责怪您,我知道是我们一厢情愿,青岛先生你是不会接受的。”里子虽然止住了哭声,然而还是在不断拿手指擦着眼泪:“对不起,荒唐的是我们。青岛先生,我只是忍不住”
“那么,如果想的话,就来和我说说话吧。”
里子忘记哭泣,她怔怔地看着青岛!
青岛咧了咧嘴:“嗯,是这样,虽然我是和里子小姐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但是我想,我们之间至少不应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如果你们啊,我的意思是,”女孩说着,飞快坐直身体,有点尴尬地胡乱抓了抓后脑的头发:“如果你们能够容忍在优香身上出现一些我这个男人改不了的做派,那么,我也并不介意代替优香和你们维持亲人关系。”
突然间,好像接到从天而降的恩赐!里子睁大眼睛看着青岛!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么、那么青岛先生你是是不介意我们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了?”里子不太确定似的小声问:“你能让我们来看你么?”
青岛转头看看室井,室井一直在听着她们的交谈,他脸上出现的淡然微笑,也表明了他宽容的态度。
“我当然不介意。”青岛回过脸来,笑嘻嘻的看着里子:“室井先生他也不会在意的,你们可以来看我,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回家去看你们。”
感激的泪水顺着里子的眼角流淌出来!她慌乱地擦着眼泪,一面低头把手里的包打开:“对了!这是我带来的衣服,优香她的这些衣服都还是刚买的,还有她的本子和文具。我想,青岛先生你可能会需要”
青岛惊喜地伸手接过里子的包:“啊非常感谢!咳!我这两天正发愁呢。虽然嗯,目前我还没有钱还你们,不过”
里子慌忙摆摆手:“不用的!青岛先生你不要这样说,什么还钱不还钱的?我们并不想要你的钱啊!”
“我知道你们不需要我的钱。可是今年高中的学费就是浅野先生掏的,事实上,这笔钱应该我自己出。”青岛轻轻吐了一口气,放下包,将两手交叉放在脑后:“都三十六、七的人了,重新回头当寄生虫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里子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说:“既然青岛先生不介意我们来看您,那也请您不要再介意钱这样的小事情,好么?”
“里子小姐?”
“不管过去怎样,我还是希望看到青岛先生你能不受任何困扰的继续生活。”里子的眼角依然有泪光,但是此时,她却开始微笑:“有难处,大家帮忙,这才像一家人啊!”
青岛望着她,终于也笑起来:“嗯,您说的对。”
青岛夫人从诊室里走出来,她看看青岛,小声对身边跟出来的护士说:“喏,就是那孩子。”
青岛站起身来,护士小姐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优香小姐是么?请跟我来吧。”
跟着那护士往前走了几步,在就要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青岛停下脚,转回身看看室井和里子:“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出来。”
那两个望着她,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里子张了张嘴:“难道不能不能进去陪着么?护士小姐,家属的话,是不是”
大概误以为室井和里子就是青岛的父母,护士微笑起来:“先生和夫人就请在外等候吧。
被人家看成了夫妻,室井和里子的脸上都流露出尴尬的神情,他们互望了一眼正想解释,却不料青岛冲着他们笑了起来:“妈妈,请你们留在这儿吧,放心,我很快就出来了。”
听出那声“妈妈”是在喊自己,里子浑身一震!青岛夫人走到她身边,悄悄握住她的手,旋即,里子明白了青岛的意思!他是不想让护士察觉室井在这手术室外所承担的真正角色,于是她慌忙点点头:“好好的,优香你,坚强点。”
被里子的话给弄得啼笑皆非,青岛摆摆手:“没问题!我可是被人捅了刀子还能在车上继续睡觉的人呢。”
说完,青岛笑了笑,不去看那护士惊讶的脸,转身径自走进了手术室。
手术很顺利,室井见青岛从手术室出来,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怎么样?”
“说了没问题的,当然没问题。”青岛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她低下头,拍了拍裤腿上的皱褶,虽然在笑,脸色却显得异样苍白。
“不然还是再留一段时间吧?”青岛夫人有点担心的问:“医生刚建议你留院休息”
“不,妈妈,我没事了。”青岛摇摇头:“我想回去。”
“既然青岛不想留在医院里,回去也好。”室井看看里子和青岛夫人:“我还是先开车送他回去。”
没有办法,青岛夫人只得点点头:“那么,拜托你了室井先生。”
回去的路上,青岛靠在室井身旁,眼睛一直闭着,一声没吭。
回到家里,室井打开门,把青岛扶到玄关上,放下手里的包,伸手抱起她,走到床边才放了下来。
青岛已经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让青岛躺好,解开她的外衣,室井拉过被子给她盖好,用手拂开她散到脸颊上的发:“还是很疼么?”
“嗯。”青岛勉强应了一声,她的脸色比在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