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谷隽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莲蓬道:“我猜就是。嗯,只是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点我?除了团里的人,没几个人会知道我的呀,我长得也不漂亮。”
桑谷隽道:“我听一个朋友提起过你。”
“朋友……是他吗?”
桑谷隽知道她说的是谁,却装糊涂:“你说谁?”
莲蓬道:“他啊。除了他大概没人会注意我了,虽然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是说你接待的第一个客人?”
“嗯,”莲蓬说,“其实他也是我唯一的客人。你想想,这里个个女孩子都比我漂亮,没毛病的话,谁会来点我?”
桑谷隽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那个男人怎么样?”
“不好。”莲蓬回答得果断异常。
桑谷隽大为惊奇:“不好?你说姬……那个男人不好?”
“他姓姬么?你果然是认识他的。”
桑谷隽抵不过,只得承认。
莲蓬低头想了一下,道:“我不是说他真的不好,而是……而是太好了。其实我也知道他的心意的,可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你觉得你配不上他?”
“不是。”莲蓬说:“我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我终究不会快乐的。”
桑谷隽瞪着眼睛看着她:“不会快乐?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你不相信他的心意?”
“不是。”莲蓬说:“我们地位差得太远,生活的环境也差得太远。我只是山坡上放养着的山羊,脏一点累一点都无所谓。但要把我圈在一个又陌生、又华贵的栏栅里,我只怕会生病。再说,他的家人朋友大概也会看我不惯吧,只怕会弄来很多尴尬。”
桑谷隽对这个女人不由得又看高了三分,却仍忍不住道:“其实两个人在一起,自己开心就好了,何必管这么多呢?”
莲蓬呵呵笑了起来,指着桑谷隽说:“你还没成亲吧?”
桑谷隽一怔:“你怎么知道?”
莲蓬说:“你若成亲了,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桑谷隽不由得道:“为什么?”不知不觉中,他的思路已经开始被莲蓬牵着走了。
莲蓬不答,却道:“你有没有心上人?”
“嗯。”
“我猜啊,”莲蓬说:“你一定摸不透她的心思。如果是她先喜欢你还好些,如果是你追她,你要老是这副不可依靠的样子,小心她被人抢走。”
桑谷隽呆了一会,说:“是我先喜欢她的,后来,我们好像好上了,可她……她太奇怪了,最近对我忽冷忽热的。”不知什么时候,桑谷隽竟对眼前这个女人多了几分信任,连这种对亲密战友也说不出口的话也对她说出来了。
莲蓬道:“好起来?好到什么程度?”
“就是……”桑谷隽有些红脸:“那个了。”
莲蓬道:“你这么害臊,莫不是她主动?”
“呃……是吧。”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莲蓬说:“不过她大概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吧。如果她和你亲热之后并没有变得很温柔,那你可就得小心点了,说不定她根本没把那件事情当回事。”
桑谷隽惊道:“那怎么可以。”
莲蓬道:“你啊,都多大了,怎么想事情还孩子气没脱尽的样子。你这个样子,叫女孩子怎么放心把下辈子交给你。”
“那……我该怎么办?”
第十一关 方寸三千转
莲蓬听桑谷隽问“该怎么办”,不由得一笑。她的嘴略嫌大了一点,但此刻桑谷隽非但不觉得不好看,反而觉得她这笑容令人产生某种信任感。
“这……莲蓬姐姐,到底该怎么办?”
“姐姐?我可不大敢当啊。”莲蓬说:“这种事情,外人是很难插手的。总之,你要表现得沉稳点。”
“沉稳?”桑谷隽说:“怎么样才能表现得沉稳?”
莲蓬道:“其实一个人实际是什么样子的,全都会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你要表现得沉稳,关键还是自己得真正地长大。”
桑谷隽道:“真正地长大……”
“希望那个女孩子还没有心上人吧。”莲蓬说,“那你的机会应该还很大。哎呀,香都焚光了。”
桑谷隽道:“焚光了就焚光了,再点一块不就好了?”
“哎,你不懂得,我们这一行的规矩,香焚光了,就是接待结束了。再待下去,你就要多给钱。”
“给钱就给钱,又什么了不起的。”突然,桑谷隽想起自己没有带钱,脸上一阵尴尬。
莲蓬看着他,笑道:“没带钱?”
桑谷隽苦笑着点了点头:“我很少带着钱的。”
莲蓬笑道:“你看你,出门也不长个心眼,叫人家女孩子怎么信赖你?娼家最讲究钱了,任你门第多高,没有这东西,只怕马上变脸把你扫地出门。”
“要不,我把这袍子先压在这里。”
“那可多难看。”莲蓬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布包来:“给。”
“那怎么行。”
“这些都是团主给我零花的,我平常也花不了那么多。”莲蓬说:“其实团主为什么看得起我,我也猜出了一二。说到底,他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你拿着吧。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却省了你一顿难堪。”说着穿起外衣,披好袍子。
桑谷隽心里竟有一点不舍,道:“莲蓬姐姐……”
莲蓬笑道:“别叫我姐姐,我有多大啊,只怕比你还小些。”
“嗯。”桑谷隽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么?”
“见我干什么?”
“不知道。”桑谷隽说:“跟你说说话,感觉很舒服。我终于知道小姬为什么喜欢你了。”
莲蓬眼光下垂,随即摇头说:“见到他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来了。”转身出门,再无一点犹豫。
桑谷隽望着帐门,不知玄想了多久,这才起身,收了天蚕丝,迈步出门。门口那个老女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桑谷隽手一丢,看也不看一眼地把整包钱丢给她,也不理会赶来恭维的姚槐,自顾自离去了。
姚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骂道:“这些公子哥儿可真难伺候!可就奇怪,莲蓬那女人偏能搞定他们!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手段!以后可得留心留心。”
回到居所,申屠畔已经不告而别。姚槐心中不悦,但想阿修罗侯所要的消息已经到手,这次的任务能交代过去了,便即释怀。
※※※
申屠畔借着夜色从巫舞团的侧门溜了出来,连转几个弯,直到回头看不见那几座帐篷了,才放慢脚步。
“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问他。
“逃避?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人发现罢了。”
“是吗?但看起来却不是这样子。其实,是姚槐的那番话让你不安,是吧?”
“不!不是。”
“你看不起姚槐,可现在却和他做着一样的事情!”
“不!不是的!我和他不同!我是迫不得已,而且,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族人——甚至,我是为了西北的华族!阿修罗侯答应我过的,华族的人只要投降、散发,他就不杀!”
“也许你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现在,这些只不过是你的借口。说到底,你还是怕死。”
“不,不是。我并不怕死,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族人就这样灭绝!其实,如果不是我和犬戎私下达成协议,我们根本挨不到那个有莘不破的出现。而且那个有莘不破也完全是多管闲事,犬戎的袭击只是做个样子让姬家不怀疑我,那有莘不破就算不出现,犬戎也会另外找个理由撤退的。”
“看来,你一点也没有感激有莘不破的意思。”
“当然!我为什么要感激他!不但他,就连公刘大人!也根本不值得我们信任。没错,我们这些年似乎生活得越来越光明了,如果在不死人的情况下,我会选择这种文明的生活的。可是不行啊。胡人们嫉妒我们,他们容不得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存在。”
“所以为了活下去,你宁可和犬戎私下达成协议,宁可选择从文明人降格成野蛮人!”
“不!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部族!为了这里千千万万人的生命!我不要我的族人再流血了,人已经死得太多了。公刘大人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一直浑浑噩噩和胡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么?他偏偏要搞出那么多事情来,让我们觉醒,让我们懂得什么所谓的文明!还要用这文明去同化蛮夷!想想就知道!蛮夷的族长们能容得下他吗!”
“可是,如果公刘成功了呢?”
“成功?不可能成功的。阿修罗侯的力量那么强大……”
“可是,陶函商队的出现,也许会改变整个力量对比。”
“陶函?他们才有多少人!”
“人数么?这是玄道纵横的时代啊。决定力量对比的,并不是数量,而是高度!陶函商队那几个人的实力,你应该见识到了。他们那些人中,至少有三四个不在姬庆节之下,甚至足以和阿修罗侯争一日之雄长!陶函的出现,已经让胜利向华族这边倾斜了,你难道不这样认为么?”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对么?”
“不!”
“不肯承认么?真是可笑啊。你为了避免败亡而做了叛徒,谁知道到头来胜利却将落在自己的母族这边,那你的背叛又算什么?你的所谓苦心又成了什么?笑话!对,变成一个滑稽的笑话!”
“不!不是的!阿修罗侯不可能失败的。”
“哦,是的。你必须帮助阿修罗侯成功,否则你的背叛就变得没有价值。可是……这还是你背叛的初衷么?”
申屠畔疯狂地、无目的地逃跑着,突然抓住绞痛的新房,跪倒在地面上。
“其实不管初衷是什么,你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了。你只能继续走下去。”
“……可我……我能怎么办?”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首先第一步,是把碍事的人剔除出去。对,就是陶函那批人。你并不承认有莘不破是申屠氏的恩人,所以对你来说,出卖他们就像出卖路人一样,根本不必遭到良心的谴责,不是么?”
“出卖……陶函商队?”
“对。出卖陶函商队。只要陶函商队消失了,那一切都会回归到原先的样子。让公刘和阿修罗侯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公平地决一胜负!然后,你再选择其中的胜利者。”
“回归原先的样子……”
“总之,打破整个局面的,就是那从天而降的陶函商队,只要他们消失,那么命运就会重新走上正轨。”
“可,可是怎么出卖他们呢?他们太强了,在他们面前,我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更别说对付他们!”
“不是要你直接去对付他们啊,你只要把他们卖了,卖给阿修罗侯。”
“可怎么卖呢?”
“提前通知阿修罗侯在十二连峰之外布下陷阱,再把他们引过去。”
“引过去……”
“对。设置陷阱的事情你可以完全不用理会,交给阿修罗侯这边。你只需要提供一个诱饵。”
“诱饵?什么诱饵?有什么诱饵能把陶函那群人引诱出去?”
“这个诱饵,必须是对陶函商队来说很重要的人,重要到有莘不破会不顾一切冲出去。但同时又必须是比较弱小的人,这样你才有可能把人抓住。”
“可是,陶函有这样的人么?”
突然间,申屠畔脑中闪过一个影像:那是一个看来很较弱的女孩子,在铜车中微微露出她清丽的脸庞——那个女人!申屠畔想起来了,她似乎就是有莘不破的女人!叫什么来着?雒灵!对。那个有莘不破介绍她的时候,那种语气,没错,就是他的女人。她看来很较弱,应该不难对付。可是,这样重要的女人应该会受到陶函商队严密保护才对,自己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她呢?
想到这里,申屠畔心头剧震:“我……我在想些什么啊!难道我真的要亲手削弱母族的优势吗?不,不行!如果是犬戎占据绝对优势,我投降可以说是不得已,但现在华族已经有胜利的希望了,我不能这样做!我,我要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心里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阿修罗侯一句话,就能让你身败名裂!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陶函卖给犬戎。那样子就算邰城最后沦陷了,申屠氏一族也能在蛮夷中活下去——一切仍然会像你当初想的那样!”
“不!不行!而且我也没能力做到!陶函的守卫一定很严密,不可能无声无息把对他们那么重要的一个女人掳出来的。”
申屠畔拼命地抵抗这,蓦地一抬头,他当场就呆住了。
一个女人伏在不远处。她的脚好像扭伤了,而且身子似乎很虚弱,看起来像是受到什么咒语的禁制。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就是铜车松抱中露出半边脸的那个女人!有莘不破的女人!
雒灵!
第十二关 心乱只缘痴
这里是东城一个很偏僻的所在,四处静悄悄的,除了申屠畔和雒灵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影。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申屠畔尝试着问雒灵:“你怎么会在这里?有莘……有莘公子他们呢?”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仍然没见到一个人。
雒灵抬头望着她,似乎没法说话,她的眼光似乎在向申屠畔求援。但申屠畔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诱惑着她:“不管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总之,现在是天赐良机!把她带到姚槐那里去!拿下她身上一件信物,然后算好时间,去告诉姬庆节自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蛛丝马迹!其他的事情,阿修罗侯自然会有打算!”
“不!不可以!走了这一步,我就万劫不复了。”
“不走这一步,你一样万劫不复!”
“可,可是……”
“成功就在眼前!那个本来万难得到的猎物就在你的眼前了!只要你一伸手,对,一伸手就能改变整个西北的格局!”
“可是……”
“退一步,你就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做叛徒都嫌滑稽——哪有人背叛胜利者而去投靠失败者的?可进一步,一切将回到正常的轨道,你将成为影响历史的人物!”
申屠畔的面目逐渐狰狞起来,一步步向雒灵走去。
※※※
城墙上,燕其羽望着北方发呆。
“怎么了?”问的人是于公孺婴。邰的一个将领告诉他又有一个女人站在城墙上,神情奇怪,他们不敢造次,又怕和上次一样。于公孺婴得到姬庆节的转告,前来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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