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人被绑成一串,蹒跚走近帐前。申屠畔听见脚步声,脸上一热,倏忽站了起来,阿修罗侯见他不得自己命令自行起立,心下更怒。
申屠畔还没细看,一个稚声已经叫了起来:“爸爸,爸爸!真是你,你来救我们对吗?”
犬戎的卫士喝道:“别吵!”
这百余人里申屠氏的人占据了大多数。内中一个老人见识较广,见申屠畔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绑缚,以为是邰城方面派来的使者,大声道:“族长,您回去对公刘大人和庆节大人说!轩辕子孙都是不怕死的好汉!不要为了我们这些老弱受到牵制!”
“啊,爸爸,你是庆节哥哥派来的吗?哼!你放心,小达紧记你的教诲,丘爷爷不怕死,我也不怕死!”
阿修罗侯大声冷笑,申屠畔心中一阵绞痛。看看自己的儿子,之间他脸上全是伤痕,看来吃了不少苦。然而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却单纯地充满了信任和希望。申屠畔只看了这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不敢想象儿子知道真相之后整个天地会变成什么样子!
“怎么样?想好没有?”阿修罗侯的话里充满了不耐烦。
刚才那个申屠氏老人大声道:“族长,千万不能为了我们答应任何屈辱的……”他还没说完,阿修罗侯怒气抖发,一个犬戎卫兵会意,一棒把老人的脑袋砸得稀巴烂。
俘虏们一阵骚乱,但在刀棒之下终于恢复了秩序。小达今天见到不少杀戮,但此时还是吓哭了,口中说道:“爸爸,小达不怕,小达不怕,我只是心里难过。”
申屠畔看着那个倒下的老人,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阿修罗侯冷冷道:“你可以慢慢想的,从现在开始到轮到你儿子,还有一点时间。”
申屠畔一惊,马上省起他这句话的含义,惨呼道:“不!”
拉婆门亲自走过去,举刀大声道:“跪下的,不杀!”他的华语说得不是很准,但人人都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最靠近他的一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割断了喉咙。
拉婆门一步杀一人,每一步踏出都会顿一顿,每个人都杀得极有节奏,以让未死的人有投降的余绪。集体的恐惧让整个俘虏队列又是一阵骚乱。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跪下,马上会跪倒一大片。但他们看处于领袖地位的申屠畔没有跪,便都硬顶着。百余个面临死亡的人互相看到各自眼中的恐惧,又拼命地为其他人打气。小达大声叫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不跪,我不跪。”可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和他绑在一起的一个小女孩一句话也不说,用手撑住他,不让他跌倒。
“哼,不错嘛,头儿骨头软,底下的人骨头却都硬的很。”
这句话仿佛直接刺中申屠畔的心脏,然而在儿子面前,他还是没办法跪下。
阿修罗侯道:“你今天既然不肯开口,当日何必向我投诚?你既已向我投诚,此刻何必死顶着不开口?别人有为公刘效忠的立场,你却早丢掉了,不是么?快点说吧,免得你族人枉死。”
一些俘虏听了这几句话,开始怀疑地看着申屠畔。小达也怔住了,叫道:“爸爸……”
爸爸……这声称呼是这样的软弱,申屠畔没敢看儿子,但听了这句叫唤也马上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在怀疑了。这个声音里的怀疑很微弱,但即使是这样,申屠畔也受不了。
“爸……爸爸……”
申屠畔陡地跳了起来,冲着小达暴喝道:“不许这样叫我!”
小达被父亲的突变惊傻了,如果不是身边有个女孩子咬牙撑住他,他非跌坐在地不可。
申屠畔红了眼睛,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个人的生死荣辱,族人的长远考虑,全部抛在一边。抽出藏在鞋底的一柄小刀向阿修罗侯扑来。
阿修罗侯也呆了呆,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挡,一股寒气把申屠畔瞬间冻毙。但申屠畔这一冲之势甚猛,竟然撞到了阿修罗侯身上,被阿修罗侯震开,碎成十几块,跌落在地上。
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步步杀人的拉婆门。小达大叫一声要扑过来,却被扯住。拉婆门举刀就要砍下他的脑袋,一直呆在小达旁边的女孩子挺身过来,却哪里能阻挡住这一刀的来势?两个弱小的身体一起断成两截。
一直温顺的俘虏们暴动了,当然,暴动的结果是一个个人头落地,只留下最后十个人——这十个人是留下来清理尸体的。
十个幸存者在大刀下把同胞的尸首件件捡起来,堆成一堆。他们知道,自己也仅仅是比同伴们晚走一步罢了,等这繁琐的捡尸工作一完成,便是自己下黄泉的时刻。这十个人都显得很害怕,但手里抓着族人的尸体,却没勇气向那群野蛮人跪下,因为死去的人正在看着他们呢!
就在他们准备受死的时候,尸体堆上突然出现一个美少年。美少年扫了一眼看清周围的情况,叹道:“唉,又弄错地方了。”
拉婆门大惊:“是那坐芭蕉叶飞的小子!”
阿修罗侯正要出手,美少年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他自己、尸体还有尸堆旁边那十个幸存的俘虏一起消失了。
阿修罗侯看着尸体消失后那空荡荡的地面,喃喃道:“他们轩辕子孙,还真是难以理解……”
他说的是川穹么?也许不是。
第二十五关 深仇数十载
川穹的突然出现让姬庆节大吃了一惊。随即想起这美少年可能就是从邰城来十二连峰大阵路上,有莘不破提起过让他留意的“燕其羽的弟弟”。
“川穹?”他口中问道,眼睛却盯着那堆尸体——还有十个还活着的人。
“嗯。”川穹没有问姬庆节为什么知道他,只是道:“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坐在芭蕉叶上的女子?短头发。”
“你是说燕其羽么?”
“嗯。这里好像很多人都认识我姐姐。”
“我是邰城的姬庆节。你姐姐是我的贵客。”姬庆节……好像听谁提起过。然而川穹留意的是这个姬庆节下面那句话:“她进那个迷阵去有一阵子了,有莘、桑谷隽和于公兄他们也都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正担心呢。”
“啊!那片迷雾吗?”
“对。是犬戎祭师布下的阵势,里面一定机关重重。虽说他们几个都身怀绝技,但进去这么久也没消息,实在让人担心。”
川穹喃喃道:“我和有莘不破他们分手是为了要去找姐姐,谁知道到头来却是他们先遇上了。”不再说话,一转身,就要凌空迈过去。
姬庆节叫道:“等等。你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说着指着那堆尸山。
“我也不知道,我误闯那些胡人的大营,顺手把他们带出来的,那不是还有几个活着的吗?你问问他们吧。”说完便消失了,跟着出现在那片迷雾的边缘。
姬庆节虽然听有莘不破提起,但见到这神技还是怔了怔,喃喃道:“有莘兄的朋友,真是一个比一个奇特。”
川穹俯身望着眼前的迷雾,心中有点犹豫:“好像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啊。是胡人军营里那个女人布下的么?多半有些古怪。要不要现在就进去呢?还是再看清楚些?”这些日子和各种人打过交道以后,川穹也开始在行动之前用点心思了。
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心幻大阵起了剧烈的变化。
※※※
有莘不破心情正自低落,背后的天心剑突然震动。他蓦地清醒了几分:“雒灵!是你在向我传递什么信息么?”
抬头再看眼前的师父,心中起疑:“师父的言论反应怎么和我预想中一模一样啊,一般来说,他的话总比我心里能想到的道理更高明些才对,而且每次总是把我往乐观和善意的方向上引,难道……”
他突然拔出鬼王刀,向师父砍去。
“不破!你疯了么?”
鬼王刀一个照面就被夺走了。有莘不破一呆:“真是师父啊,别人的话可没这么厉害。”然而背后的天心剑又鸣叫起来了。有莘不破再次警惕:“不对!刚离家的时候,我和师父的差距是很大没错。可这一年多来,我的功力突飞猛进,师父所达到的境界却早已进入稳定期,一停一进,不可能还是那么大的差距!”
想到这一点,有莘不破把天心剑拔了出来,天心剑一出鞘,眼前的景象登时出现扭曲——包括人和物!
“幻象!果然是幻象!”
有莘不破倒转天心剑,往地上一插,伊尹、沼夷、坍塌的宫殿全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怪石棱橧的山坡。
※※※
沼夷心头大震:怎么回事!是谁破了我的大法?
眼前一晃,闪过一个黑影。
“谁!”
黑影转过身来,却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袍中的女人。
沼夷不禁失声叫道:“师姐!”
“师妹,好久不见。”
“是你!原来是你坏了我的大事!”沼夷厉声叫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眼前的女人笑了:“来看你啊。你一走,我一个人在谷里可多寂寞。”
沼夷怒道:“少在这里假惺惺!当年若不是你引诱得他去做什么长生梦,我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啧啧,妹妹你可真冤枉我了。我何时对妹夫用过心术了?我不过一不留神,泄漏了不死果的传说而已。”
沼夷怒气更甚:“你没用心术?哈!你没用心术?可你的‘一不留神’的一句话却毁了我一生!我当时什么都不要了,连掌门的位置也不跟你争了,只想在无忧城做个小妇人,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她越说越激动:“那场变故之后,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一口气迷死了十几万男人,每天晚上看着那些男人的怨灵在我梦里飘来飘去,我竟然不觉得讨厌!紫奴来告诉我我儿子的消息,我居然也不怎么激动。见到了杀子的仇人,我居然也没有激烈的报仇冲动——我的心,就像变成了一滩死水。人活成这个样子,到底算什么啊!”
黑袍下的女人低笑道:“那不是很好吗?什么也不动心,这是很高的境界啊。”
“见鬼!”沼夷几乎怒吼起来:“如果本门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这个鬼样,那就是活见鬼了!独苏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嘿,你这些年过得也不怎么好吧。哼!是了,你被有莘羖甩了,于是疯了,才来拆散我们,是不是!”
对面的女人却没被她激怒:“是么?”
沼夷大笑道:“一定就是这样!就像那次变故后的我一样,看不得天下有情人得偿所愿。看见别人好,我心里就难受!你也是这样的!一定是!哈哈,真是好笑,师父千挑万选,最后竟然把掌门的位置传给了你这样一个疯女人!”
黑袍下的女人双眼突然冷了下来:“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沼夷大笑道:“你要干嘛?杀我?哈哈,来啊,来啊。活到现在,我实在很想看看死后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那你就去死吧!”
※※※
姬庆节远远望见那迷阵的雾气消散,跟着感觉到有莘不破等或强或弱的气势,知道这一仗是赢了,心中大慰。问起申屠氏幸存者在犬戎军营的见闻,不禁为申屠畔而唏嘘。
南宫冯道:“不能让申屠畔白死!我们反攻吧!”
“反攻?我们所依赖的是十二连峰大阵。出了这个阵势根本就没法和阿修罗侯抗衡。”
“城主呢?他老人家到底……”
姬庆节道:“爹爹的意向,其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无论如何,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们不要想着去依靠他老人家的力量!”
※※※
眼见对方动手,沼夷却在一种奇特的心境中放弃了抵抗,闭上了双眼待死。突然心里一阵抗拒,倏的退开,叫道:“破!”
黑袍人突然消失了,却有几个年轻人呈弧形包围着自己,正是有莘不破、于公孺婴、燕其羽、桑谷隽,以及那个藐姑射的传人。
“心幻居然被反弹了回来!”沼夷心中一惊,除了有莘不破和川穹,其他几个人都有些颓靡。有莘不破似乎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大步向她走来:“雒灵呢?快还给我!”
沼夷感到拘囚雒灵的方向传来一阵只有心宗高人才能感觉得到的窃喜,心道:“这下真是阴沟里翻船,我竟然被独苏儿的徒弟给骗过了!这小妮子现在全不掩饰自己的心声,当我是死人了么?”
此时心幻大阵已破,犬戎四祭师也早被制伏。眼见有莘不破拿着天心剑逼迫过来,沼夷知道今日败局已定,取出一片白羽,冷笑道:“小子,和独苏儿的徒弟在一起,小心被她吃得骨头也没剩下!”在白羽上注入心念,随手抛出,向拘囚雒灵的地方飞去。
于公孺婴在破阵之后便一直面无表情,这时才道:“不破,跟着那片羽毛!”
有莘不破舍了沼夷,跟随而去。川穹道:“姐姐,我去把羽毛捡回来。”也追着有莘不破去了。
破阵之后桑谷隽发了好半天的呆,这时听川穹叫唤燕其羽,醒转过来问道:“燕姑娘,你没事吧?”
燕其羽不敢看他,也不敢不回答他。嗯了一声,道:“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今天……太累了。”
那边有莘不破跟着白羽,在羽毛跌落的地方举剑虚劈,斩破幻象,果然见雒灵被丝绸捆住手脚,坐在地上,心头狂喜,把刀剑都丢了,冲过去撕裂绸缎,把她抱了起来不停转圈。
尾随而至的川穹捡起白羽,看着雒灵搁在有莘不破肩头上的笑脸,一阵惘然:“她为什么笑得这样高兴?”
雒灵小口张了张,似乎就要说话,有莘不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停止转圈,揽着雒灵,声音变得无比怜惜温柔:“哎哟,不好,忘了你怀孕了。灵儿啊,为什么你有身孕了却不告诉我?要不是燕姑娘,我还完全被瞒在鼓里呢。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可多担心你!孺婴老大一开始老说不用担心你,那是他不知道你怀孕了。这两天没吃什么苦吧?可别动了胎气。”
川穹对这些男女情事不甚了了,然而见雒灵眉花眼笑的俏脸突然黯淡了下来,也猜到有莘不破大概是说错了什么话了。至于有莘不破到底说错了什么,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懂得。“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吧。”拿起白羽,转身就走。
他背后那对男女,相拥着却看不到对方的脸,也猜不透对方的心。
第二十六关 化作尘与埃
于公孺婴等精神不济,有莘不破救雒灵心切,川穹立场超然,沼夷因而得意逃脱。
她的体力并没有明显弱化,可心幻大阵被破的那一刻被雒灵透过天心剑反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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