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凤林一笑,引我们去了他的寝室。
本来我抱著小空手有点儿酸了,刚想往床上放,半俯著身愣在那里这一床粗的细的长的短的薄的厚的全是绿叶子
。
我KAO,真是,真是雀巢本色!
嘴角有点儿抽搐,转头小声儿说:“你家有没有铺著床单儿的床?”
凤林似笑非笑,美眸往上看,一副目无下尘的德行,倒是杨公子好心来解释:“凤林这张铺著银湖霞草的床,翻出天去也
找不到第二张,对人是大有好处。你倒是放下吧,抱著半天手也不酸?”
我不大好意思,可也不能怪我乡巴佬,他自己都说了这床上的草别处肯定是没有,我又上哪里去听说过。脸皮抖两抖,嘿
嘿一笑给自己找台阶下,把小空放床上。
安顿好了他,一回头冷不防吓了一小跳杨公子他正站在我身後,离我有点儿近。
要说有多近
就是,他呼的气,都喷在我脸上这麽近害我差点儿一屁股坐倒身後的床上。
“以前的事,我倒想和你好好儿说说。”他手轻轻按在我肩上,慢慢施力,我这下还是坐倒了。
凤林冷冷看我们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哎哎,不是吧,怎麽说走就走的说刚才和杨行云吵成这样,现在居然这麽识趣,他一摆出要私谈的架式,你就闪人了
“以前的事儿,想起几成?”他一不拐地二不弯,眼睛定定看著我问。
我含含糊糊:“没,没多少。”
“那你伤我的事,可想起来了?”他倒是回回不忘了提这个,顺道儿还把领子向下拨了,露出一小截儿淡绯红色的剑痕。
我不大自在别开眼:“就想起来一点儿。”
他松开按在我肩膀上的手,站直了身子:“不会只想起你杀我那一剑?之前呢?”
我偷偷松口气,还好他站远了,不然我大所气都不敢出一口:“都没印象。”
他倒没什麽表情,就是点点头:“挺好。”
我不怕死的问一句:“哪里好了?”
杨行云公子笑的时候分外的妩媚,真不负他孔雀之名,可是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没有:“想不起来不要紧,回来我帮你把前
头的,一样一样都想起来。”
不知道爲什麽,看著这个没有到达他眼睛的微笑,我的腿弯又觉得发软
杨公子擡腿也走人了,我原地坐了半天,总觉得有什麽事儿不对,越坐越觉得不对,可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不对,突然一蹦
老高!
不对啊!
他XX的凤林美人他XX的杨行云!小空喝了汤睡了,可我还没吃的哪!就把我晾这儿了!
肚子有点儿饿,想去找吃的,摸摸脑袋,还是算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雀巢里有什麽我能吃的东西,要全是鸟食儿鱼虫儿之类的,那还是让他们自己留著填肚子的好
。再说了,我去找食儿把小空自己个儿扔这睡觉,这也不安全哪。
擡头又看天,太阳还在西边儿挂著不知几时落。
这天就快点儿黑吧我赶紧的抱著儿子跑路是正经。
一个凤林美人儿明显有恋童癖,一个杨行云公子满身神秘往事越看越象变态。
这个不知道是鸟窝还是狼窝的地方,久待不宜。
四下无人,左手指头屈起来,轻轻在右手心儿里弹了一下。
银光一闪,我那把漂亮听话的双盈剑就跑出来了。
伸手在剑身摸了两下。不知道这剑心里委屈不委屈,以前那些血淋淋的事儿,样样都有它的份儿。虽然说刀剑本来就是凶
器,但是要是能选择,这把剑会不会选择去做样儿别的东西?比方说镜子啦帐鈎啦脸盆儿啦
这麽想著,又摸了两下儿。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用得到。
凤林美人看起来对小空是很著紧的样子
杨行云公子总觉得他要说的往事一定不是什麽开心的事。
52
本来是在等天黑,等著等著我就两眼发黑,往床上一倒跟小空作伴儿一起去寻周公了不知道这年头儿周公出生了没有
,反正我是睡过去了。
抱著儿子,一觉睡得份外踏实。连带著做梦。
真是奇怪,我知道我在做梦。往往人在梦中将醒的前一刻,才知道这是梦境,知道的同时,也就是清醒的时候。
这次不一样,我知道是在做梦,但是却没有醒来。
听到轻沥沥的水响,有人执壶向酒杯中斟酒。莹紫色的酒液,似曾相识。
我端起来一饮而尽,清香甘冽,滋味美不可言。
一个豪迈的声音说道:“飞天殿下尝这紫草酿的酒,滋味可还过得去?”
不知道爲什麽却是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听著声音让人觉得十分亲近,我笑著说:“自然是好,杨将军这里样样儿东西都
招人喜欢,我看刚才那些菜肴也比别处精致得多。”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要是喜欢,怎麽不天天过来?天城有什麽好,帝都才是真热闹。”
这个声音好耳熟,就是现在变了一个味道,我也听出了杨公子的声音。
梦里的我笑了笑,没有接下去说,端起酒杯来又喝了一口。
杨公子忽然凑近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别咽,吐了。”
这话说得晚了一刻,我已经咽下去了。他说了这句小声的,又大声说了句:“我早和你说了,辉月你要喜欢自管喜欢,我
不和你争抢就是,你还见外不肯到我家来?”
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前後两句完全不搭的话是什麽意思。但是梦里的我已经警醒过来,多奇怪的感觉,象是一个身体
里两个灵魂,我管看他管动。
借口说是出去洗个手,然後避在柱子後面把酒吐出来。杨公子也出来了,在背後掩著很近的说:“快走。”
我只来得及说了句:“酒?”
就觉得脑子里轰轰然的声音一时俱响,四肢的力气全被一下子抽个精干,身子软软的向前就仆。
杨行云低低骂了一声,伸手抱住我的时候,身後刚才那豪迈可亲的声音豪迈依旧,但是半点热烈可亲的味儿也寻不出来了
,冷冷一笑,离得远远的说:“行云,你出去。”
杨公子抱我的手紧了一紧,声音清脆依旧却显得空茫,象是拼命的想填满什麽却总是徒劳无力。
“行云?”那声音更近了一些,我感觉得到有股寒意的接近。
“父亲,”杨公子的声音很冷:“请他来,可是我出的面。”
那老头儿嗯了一声。
“辉月原来是在我身上用心的这些旧事我也不提,就是这个人,我先要个头筹,算是出口气。”
那老头儿呵呵笑了两声:“好,到底是我儿子。你抱走吧。初更一敲,给我送回来。今天月圆天寒,他体虚而气盈,过了
今天没有更好的时辰了。”
杨公子道:“父亲放心。”
杨公子把我一路拖著走,摔到床上的时候,我还清醒。但是身体里的另一个我,已经陷入昏沈了。
杨公子拉开帐子遮著我,伸手一拍,有人从窗子跳了进来。我看得清楚,那黑影先前不是人形,有喙有翅子,落城一展才
有了头和手脚,细声细气:“主子有何吩咐?”
杨公子声音压得低说得极快:“奔雷将军出城多久了?”
那人立时回答:“已经六个时辰。”
杨公子恨了一声:“你传谕,所有能脱身的,给我赶到天城去请辉月来,只说飞天盈月四个字。”那人应了一声,杨公子
回了下头,清秀的少年的面庞在月光下有种凄凉惨淡的美丽:“其余的给我把这个院子守住,三更之前,要是有人进
来”他咬咬牙:“给我死挡。”
那人半跪下顿首,又从窗子掠了出去。
杨公子掀开那半落的帐子看我,恨恨不已:“不长脑子!奔雷不在,你居然敢来帝都。”
我一片迷茫,身子灼热滚烫。
“谁是谁非都弄不明白”他说了一句,下半句咽了回去,叹口气在床边坐下:“该怎麽好?”
我脑子明白,只是身子不能动。
所以接下去的事,一样没有少,件件都看清了。
身子越来越热,大汗淋漓,杨公子先是给我宽外衣,後来干脆剥了光光,用冷水擦,没用,干脆整盆泼上来,也跟白泼一
样。
後来身上热痛,哪里都热哪里都痛,觉得跟要炸了一样,眼前什麽顔色都有,红的黑的绿的紫的,就是没有一点儿清明。
後来
後来杨行云抱著我,他身子冰凉,全是清明的气息。
再後来
耳朵忽然一痛,我哎哟一声睁开眼,杨公子笑得温柔:“睡得好吗?”
我眨眨眼,一时没分清梦里梦外。转头看见小空那个肉球儿呼呼睡得香,才知道自己醒过来了。
想起初见的时候杨公子春风马蹄疾,满楼红袖招的潇洒意态。想起他白衣如雪顔如玉,如秀树临风的身姿。
迟一步才想起来,他肩膀上也有烙的那个天奴的印。
这样一个人,怎麽会被打下永不翻身的烙痕的?
我定定看著他,屋里很暗,只有屋角亮著一盏灯,他的脸在幽幽的光里,似烟遮雾罩,朦胧不清。
这些日子来,会断断续续梦到前尘。一开始总是美好,那时的杨公子行云,成日与辉月形影不离,而我看到自己,跑去找
辉月和行云,学字学剑学书画。辉月常常是有正事在忙,于是我大多数的时候是在跟行云在一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
会带点鄙夷的笑,看不起我粗笨。时间久了,也会揪著耳朵骂,然後握著手说运剑该怎麽样怎麽样。後来发现他一直用目
光追随辉月,还好好的嘲笑了他一番,被他老羞成怒按著头,威逼著发誓决不跟第二人提起这件事。嘴上是答应著不说,
可是心里藏不住事。奔雷後来当然也知道了,只是笑笑不语。至于辉月这世上没有辉月不知道的事,他总是冷静睿智
,一双眼看什麽都是通透明澈。星华那个时候,也来到了帝都。出身古老贵族世家的少年,却有勇往直前的热情,特别说
得来。只可惜不久便分别,他去了西边。
我离开了帝都,跟奔雷去东战军。虽然年纪小,但是上战场并不比旁的任何人差,後来後来与兽族打了一场血战,抢
了它们的镇族之宝回来。
好象一切就从那里开始不同。
那个盒子谁也打不开,想了多少办法,劈也劈不动,烧也烧不坏。
我带著盒子回帝都去找辉月和大祭神想法子。
那时候的杨行云公子花名满帝都,年少风流春衫薄,眉能言目能语。
把盒子给了辉月,我和行云去喝了一场酒。他趁著醉,跑去跟辉月说喜欢。辉月淡淡的挡了回来。
两天以後辉月行了成年礼。杨行云喝个烂醉,我苦命的扛著他从城外一直走回帝都,走到天黑,离城还有老远。真的累,
很累,脚都要断了。他半醉,又哭又笑,想起来有一句没一句跟我说羽族的事。他说他母亲是孔雀,是羽族族长之妹,却
和天人相爱,背家离乡。他说他其实不喜欢帝都的生活,但是父亲不许他回羽族去。
他说,飞飞,你要不要学著飞?你名字叫飞,难道不想飞?我告诉你,羽族人人会飞,其实天人也可以,不一定要有翅膀
。这是羽族的不传之秘,我教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他胡言乱语的,两句醉话夹一句口诀。我跟他一起说胡话。
可是那口诀是真的。
我真的腾身飞了起来,不是纵跃,是真的飞了起来。
但是我仍然用两只脚走回城。
我听说过这些禁忌,他不该告诉我这个。
我听到也就当做没听到。
那个盒子一直放在神殿,要回东边去,临走我去问辉月盒子的事,他解释说,只有兽族一脉最纯正的血统,才可能打开盒
子。我就笑。
一切象做梦一样。行云来了,脸皮薄又想见辉月又别扭,和他闹,打碎了琉璃盏。沾血的手无意摸到了那个盒子上。
盒子开了,里面有把剑。
双盈。
真的很凄凉,所有的目光,一夜之间全变了样。只有行云还是一样的,看也是原来的那样看,说也还是原来那样的说。
後来奔雷来把我带回东边去。
那把剑就跟著我,威力强横扫荡一方。
心里很迷惘,我明明是人,爲什麽这妖剑却跟著我?
爲什麽所有人的眼睛,都和从前不同了?
我明明还是我
後来,奔雷成了上将军,我成了三殿之一。
登殿的那天,行云来庆贺我,辉月则一直象是有心事晚上辉月叫我去。
我只记得累,好累,比背杨行云走路累多了。其他的,什麽也记不得。
但是从那天起,看辉月的时候,眼睛就移不开。他的眉眼好象一夜之间变得魅惑离人神魂一样,望住他的时候只会痴痴傻
傻
打起架来,星华,奔雷,我,势均力敌,棋逢对手,上界再找不出可以与我们抗衡的人。
但是辉月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眼神,就立刻让我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辉月却变得极冷淡,再不肯让我近他一步之地。
什麽话都说得通透明白,只是不肯再接近。
莫名的伤心,痛苦难当。
杨行云冷眼看著,笑得凉薄,笑得伤痛,说,我丢下的债,你再来背,真是一笔乱帐。辉月不是好惹的,你趁早醒早好。
奈何噩梦难醒。
不知道是梦还是幻想的那些旧事。
在脑子里象走马灯似的,瞬息万变,五光十色。
杨公子托著我的下巴,把一杯酒送到嘴边来:“喝了。”
我垂下眼睑。
紫色的酒。
“爲什麽?”
他挑挑眉:“喝了再说。”
我推开他手,摇了摇头:“我不喝,你别拐弯子,要怎麽样直说。”
他嘿嘿一笑,一股子寒意在眉心直露出来:“我要什麽?我还能要什麽?我现在也没什麽想要。”
他笑得冷,我坐在那里愣愣地看。
“我想要我父亲还活著,我想要这道剑伤这个烙印去掉。我只想做无忧无虑的孔雀公子。”他咬咬牙:“可惜我父亲死了
几百年,这个烙印永远去不了,翎羽爲了救你这混蛋被我父亲亲手给拔了。我现在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没有,你说我要什
麽?你说我还想要什麽?”
我睁大眼,看著他面色雪一样的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能还我什麽?你知道鸟被拔掉最深的一根翎羽的时候是怎麽样的痛?你知道看著自己的父亲就在眼前被人杀了,是什
麽样的痛?他是不好,可他是我父亲,是我父亲!你就在我面前一剑刺死了他!你爲什麽不一起杀了我?嗯?爲什麽
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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