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接口说:“是我的骨肉。”
飞天嗯了一声,下面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对不起。”这一句话的声音很低,行云握住了他另一支手。
行云的手在颤,手心里又湿又冷全是冷汗:“对不起,那时候我不在你身旁。对不起。”
飞天觉得鼻子发酸,一手被平舟握住,坚实而稳定。一手被行云拉住,情潮波涌。
“不要紧。”飞天的声音也极低,象是怕惊醒了窗外的绿海轻风:“也没有吃什麽苦。平舟他们一直都细心照顾我,没有吃什麽苦。”
平舟微笑著,温柔似水的目光注视著飞天。
行云看了平舟一眼,又看看沈默退缩的飞天,心里慢慢揪成一团。
只有不知忧愁的丹丹,在桌上轻轻踱步,看著站在身边的三个大人。
乌溜溜的象黑豆似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午饭还是准时的送来。
三个人,飞天坐中间,左手边是平舟,右手边是行云。
今天的菜色也是清淡的,闻著有点青涩的菜汁的那种甜香。
小离做菜的口味是偏淡的,不喜欢太多佐料,但因爲菜蔬都极新鲜的关系,所以吃起来觉得回味恬淡,十分合口。
飞天端起饭碗,目不斜视。
不知道怎麽著,刚才行云大声问的那句话一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是喜欢行云,还是喜欢平舟?
筷子伸出去,还没有沾到盘子的边。
一左一右两双筷子伸了过来,左边的放下两片凉藕,右边的放下了几根青菜。
飞天低头看看自己的碗,白饭上堆著菜。
自己的筷子还停在盘子边上,继续挟好象不太好,可是就空著缩回来也不好。
行云坐得离他很近,手肘都快贴在一起,轻轻蹭一下。
飞天几乎是吓了一跳,斜眼看看行云。
行云脸上有淡淡的哀怨和期待,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似乎在说,你怎麽不回些菜给我?
飞天有些胆怯的吞口口水,再斜眼向左。
平舟温柔的注视著他,全然的包容与宠溺的眼光。
飞天的筷子还是空著缩了回来,把脸埋进饭碗中,拼命扒饭。
吃完午饭,平舟微笑著说了一个提议。
去泡温泉。
理由是不容拒绝的。
因爲明吉的吩咐,泡温泉对小龙有好处。原来怕它体弱受不了水里的精华之气,现在是没有问题了。什麽精华之气,飞天想著,不就是矿物质微量元素那些东西麽。
可是既然是对孩子好,没道理不去。
可是,这个,他带生生去泡温泉,爲什麽平舟行云和丹丹也一同来了呢?
害得他躲到树後面去脱外袍,最後还是穿著一层单衣下的水。
小生生窝在飞天的胸口,在水中翻了个儿,露出没有长银鳞的白色的肚皮,舒服得闭著眼。
飞天简直简直不敢相信。
这象条死鱼样的翻肚皮的家夥,居然是龙,而且居然是他生的!
行云站在水边,嘴里咬著一条草茎逗小鸟。
虽然平舟坐在泉水另一边远远的一块高出的石头上,抱著膝不知道在想什麽。
还是觉得别扭。
按著平舟转述明吉的话,两个指头挟住小生生薄脆的尾翼,另一只手指尖按在他的腹下,慢慢的从头到尾,再从尾
到头,灵力象一条线一样在它的身体上拉动。
小龙舒服得半张著嘴闭著眼睛伸张身体,喉咙里有细细的鸣叫。
飞天没有听过龙叫。来族里这麽久还没有见过有同族变身。
所以也没有听过龙是怎麽叫的。
小龙一直都安安静静当然不是说他性格安静。
是指他从来不发出声音。
飞天低下头去听他的动静,手指的动作慢了下来。小生生不干,摇摆身体蹭他的手指头示意继续。
真是刁滑的小东西。
想叫你一直伺候得它舒舒服服的。
飞天一边恶狠狠的继续揉搓它,一边发狠话:“小样儿,等你变成胖大小子,你爹我一定请你吃顿竹板炒臀尖!”
不知道它是听得懂还是听而不闻,根本没反应。
继续眯著眼睛享受它的。
行云和丹丹在岸上不知道在折腾什麽,丹丹叫著拍翅子,扑腾腾的飞了起来就朝下就扑。
飞天没提防,只觉得眼前一黑本能的伸手去接,脚下一滑没站稳,结果连人带鸟和龙一起扑进水里。
小丹丹当然和小生生不同,你看过鸟儿爱游水麽?当然天鹅水鸭子除外反正孔雀长的是翅子爪子不是鸭蹼,它
不可能爱游水。
给它净身都是用小细砂,雪白晶莹的象珍珠末儿一样的,平舟精心寻来的给它用。
小丹丹总是扑得一桌子都是砂。
这会儿也一样,扑了飞天一脸的水。
不过反正本来脸上就已经湿了,再多扑几滴上来也觉不到太难受。
小丹丹不满意的尖叫著,在飞天怀里乱扑腾。
翅子和身上的一层薄羽都湿透了,水淋淋的贴在身上,样子好不落魄。
再漂亮的鸟儿,落了水,也只能叫落汤鸡。
飞天手忙脚乱,又好气又好笑,行云居然在岸上笑得不亦乐乎。
“丹丹不要闹,给你擦干水,马上就舒服了。”飞天轻声安抚,伸长了手去拿叠放在石上的大布巾。行云的手探了
过来,先握住了那厚软的织物,朝飞天递过来。
飞天没擡头直视他,伸手扯著了布巾。
行云却没有松开手,身子顺势前倾。
“哎哟”一声叫,行云也跳进了泉水里。
飞天愣著眼看这个跳下水来的行云。後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居然一脸笑意,当然那笑意一点儿都不善良无辜
,嘴里还说著颠倒黑白的台词:“飞天你做麽拉我下水?我又不想泡湿泉。”
飞天气得瞪起眼,拜托,他那点儿力气能把这麽大个儿的行云拉下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行云身上本来只穿了一件单衫,湿了水就这麽紧紧依贴在身上,半透明的料子象第二层皮肤,根本什麽也遮不住。
飞天看他的脸总觉得有些别别扭扭的,低了头却看到修长的颈项和劲瘦的肩膀,虽然不显得健壮但也绝不单薄的胸
膛上有两点凸了起来。
忽然觉得温泉的水有些烫。
看哪里都不大对,看身体不行,看他的脸也不行,白皙漂亮的脸上有晶莹的水珠在向下滑,简直可以把荷花那个出
水芙蓉的绰号抢过来据爲已有,荷花还得差愧的缩水里去承认自己是盗版冒牌货。
反正不管看他哪里,都不对劲就是了。
飞天转过头去,拿著那块大布巾没头没脑儿裹著小丹丹就是一通乱擦。
平舟坐在那边,远远的一动不动,好象没看到这边的不平静。
温泉的水不算深,漫到胸口齐平。
行云懒洋洋靠在一块平滑的石面上,嘴里还衔著一片草叶,轻轻吹响。
细细的叶鸣声,有点哀怨的味道。
曲调很柔软缠绵,映著一片湖光山色,颇有些情致旖旎的调调。
飞天只当没听到没看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专注的给儿子擦羽毛上的水。
平舟忽然掸了掸袍子,向飞天招了招手。
飞天看看他,平舟笑著又招了一下手。
飞天回头看看行云,有些犹豫的抱著小鸟托著小龙朝平舟那边移动。
“叽——”
行云那缠绵的情歌忽然吹出一个破音。
尖得厉害,刺得耳朵隐隐生疼,飞天身体哆嗦一下,可惜腾不出手去揉揉耳朵。
身体在水中停了一下,平舟仍然含笑招手。
继续移动。
“哔——”
又一个尖锐的破音。
飞天停下来回头看看,行云正恶狠狠的瞪他。
粉哀怨粉怨毒粉欲求不满的眼神,简直象两把小刀子一样锋利。
就象是被抢走肉干的小丹丹的眼神。
飞天想,真不愧是亲父子俩。
连瞪人的神情都一样。
有点进退两难,飞天向前看看再向後看。平舟扬声喊他:“飞天,你过来一下,有些明吉交待的事刚才还没全说给你知道。”
飞天哦了一声,正要迈步,身後面行云忽然“哎哟”叫了一声,眉头紧皱一脸痛苦的俯下身去:“我的腿抽筋了啊我站不住了——”
飞天再一次站住了脚,怀抱著两只长相迥异的儿子,前面是平舟,後面是行云。
身周全是水。热气腾腾,温温乎乎。
怎麽,这麽别扭啊
後来打破这个僵局的,居然是慕原。
“哎哎,你们这是泡泉水还是侃大山的,有重要的客人来了,快点去看看吧。”远远扯著嗓门儿这麽叫喊,生怕人听不到。
飞天哦了一声,先跟平舟说:“回来再来泡。不知道是谁来?”
再回头问行云:“你腿还好吧,我腾不出手儿来,平舟,你扶他一把。”
行云咬咬牙,一下子站直了:“不用,我好了。”
飞天几乎傻了眼,看他动作俐落的出水,上岸,念去水咒弄干衣裳,伸手还把小丹丹接了过去。
好得真快啊|||
拿玉盆舀了水重新把小生生装进去。
小家夥乐滋滋的在水盆里兜圈儿,小小的龙嘴去追著自己的尾巴啜著玩儿,一圈一圈儿的团团绕,看得人眼晕。
沿著山道慢慢的走。
行云和平舟互看了一眼,居然没有暗潮涌动。
两个人的眼中都有了然的神色。
只有飞天,抱著玉盆不时的低头看,全然没注意到另两个人的神情有什麽不对。
山路不算长,不用多时就走到了明吉那片竹林的外面。
行云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忽然伸手过来揽著飞天的肩膀。
飞天几乎没吓得跳起来,看看有些紧张的行云,又看看一脸坦然的平舟。
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麽药。
屋里传来明吉略有些失常的笑声。说失常是因爲他平时说话的声音总是满虚僞的,明明尖酸刻薄的性子还装得温文尔雅,飞天这是切身体会。
可是今天他笑的尾音有些尖有些颤,
来的什麽人啊,能让一向对生人假得不得了的明吉发出这麽真实的笑声。
真实的反应出他现在心里很慌张。
飞天的手里还抱著玉盆,平舟伸手将虚掩的院门推开。
院子只有几步宽,屋子的门是开著的。
飞天一眼看到有人坐在居中的主位上,银色的美丽长袍,长发如瀑。
这一个惊吓非同小可。
要不是平舟手疾眼快,这一次打碎的就不是茶杯而是小生生的窝窝——那个玉盆。
屋里那人从容起身,笑容如晓露清雅:“飞天。”
飞天的下巴都快要落到了地上。
结结巴巴的声音,都不象是自己的,听起来特别的陌生了:“辉,辉月。”
行云在一边有些凉凉的说:“哟,什麽时候改叫辉辉月了,倒别致。”
飞天哪有玩笑的心情,腿有些发软,行云示威似的,抱住他肩膀的手臂又紧了一紧。
辉月极温文尔雅的笑,看看平舟又看看行云,最後目光落在居中的飞天身上:“倒巧了,都在。”
四个人。
平舟还是坐在左边,行云坐在右边,辉月坐在对面。
桌子正中放了一只玉盆,盆里有只小龙名叫生生。
床上睡了一只肥鸟名叫丹丹。
这是飞天的小院里,屋子里的大致情况。大的四个,小的两个。
辉月爱怜横溢的目光注视著玉盆中的生生。被注视的那条长角小蛇今天又玩水又嬉戏,早累得呼呼大睡。
飞天发了半天呆,才想起小生生晚上没吃东西。
去拿了一把茯苓粉来放在茶杯里,并没有冲水。现在冲的话,等这小家夥儿能醒过来吃东西,早该凉了。还是等一
会儿,等它再睡一会儿,把他弄醒的时候现冲水的好。
平舟脸上带著从容不迫,行云脸上静静的没有什麽表情。
好象坐立不安的只有飞天一个。
这样闷坐真不是个办法。
飞天苦中作乐地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玩儿麻将四个人坐桌,正好搓八圈儿。
要不,打拖拉机双扣八十分,四个也正好
左边右边前边都不敢看,飞天的头快要低到自己的领子里去了。
这算是算是
算是什麽场面啊?
算故友重逢?嗯,勉强算。
算旧爱再会?嗯,也可以这麽说。
算,家庭会议?
看看远近大小各不同的两个孩子,飞天在心里扯乱一团的麻线。
这到底算他XX的啥子局面啊!!!拜托谁来给他传个道解个惑好不好?或者老天降道雷把地劈一条缝子出来,让他钻进去避避风头也好啊!
辉月的手探进水里轻轻抚摸小龙的背脊,动作轻柔无比。
飞天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看到行云的时候,还敢问一句,你怎麽来的。
现在看到辉月,满心的疑惑却只敢压在心里。
万万不敢冲口而出一句“你干嘛来的”,他又不是老寿星想上吊纯属活得不耐烦。
辉月那谈笑用兵刀不血刃就克敌制人的功夫,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忽然一只手从桌下伸了过不,握住了他的左手。
温暖而柔软,是平舟。
另一只手则在下面拉他的袖子,进而握住了右手。
有些汗意的手掌。
是行云。
对面的辉月似乎没注意到他们在桌面下有什麽小动作,专注地看著小生生。
忽然头也不擡地问了一句:“什麽时候可以爲它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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