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看呗!”
“怎么没报北京的学校?”
“我乐意!”
“为什么没考好?”
“你管呢!”
“你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我累了,睡觉去了,拜拜!”说着夏雨果上了楼,把何小兵一个人扔在楼下。
何小兵看着夏雨果的身影消失在楼口,觉得生活真比他接触过的任何科目都难,要是能退学,他真想也给退了。
第五章2004年,继续死磕
如果说去年那个夏天是何小兵躁动的开始,那么今年这个夏天,并不是何小兵躁动的结束。此时,他正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内裤,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着觉。
一只苍蝇围着何小兵的脑袋飞着,落在他脸上,何小兵抿了抿嘴,苍蝇飞了,他醒了。想喝水。从床上晕沉沉地坐起来,巡视屋里,竟然连个杯子都找不着,真不知道这两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地上堆了几个空的饮料瓶,其中两个还被塞满了烟头。
何小兵下了床,准备去院里喝水,正要推门,发现自己穿得少了点儿,又套上一条大裤衩,出了屋。直奔水管子,到跟前儿,头一低,脖一仰,嘴一张,拧开就喝。
“大早上就灌一肚子凉水,行啊?”房东老太太正坐在自己那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择豆角,择好的扔到地上的搪瓷盆里,看着何小兵揪心地说。
何小兵顾不上老太太,只管自己先喝个痛快。
“没事儿!”喝够了,何小兵才关上水龙头,擦着嘴说,然后晃晃悠悠地回了屋。
进屋一看表,才七点多,每次都是这样,喝多了,反而醒得早。何小兵觉得胳膊有点儿疼,抬起一看,青了一块,腿上也有破了的地方,这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好像喝多后和人打了一架。
昨天何小兵被大学同学叫回学校吃散伙饭,何小兵接到电话的时候一愣:还以为他们就一直在学校待下去了,原来也有离校的那天。
何小兵和大部分同学并不怎么熟,完全可以不去,但他又想看看这些完整上了四年大学的人在毕业的时候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依然让他瞧不起,同时,何小兵也愿意帮他们分享一下用了四年才换来的来之不易的快乐。
但是坐下来,何小兵就后悔了。散伙饭一共三桌,有两桌半在聊找工作、在北京买房、开什么车来劲的话题。怎么就没有人聊聊自己最近在想什么,哪怕是在看什么书呢,何小兵很是费解。所以,当有一个人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举起杯和何小兵碰的时候,何小兵觉得这个人可以成为朋友,可惜没有在入学的时候发现。
散伙饭总是让人把它和伤感联系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在这顿饭上都喜气洋洋的,似乎都保研了,即将离开学校并不是从此不再相见,只是放假,等开学了,又能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
何小兵很纳闷儿,自己不伤感有情可原,没怎么建立起跟他们的感情,可是他们之间怎么也不伤感啊。不知道是都绷着,不好意思释放呢,还是除了何小兵外,其实每个人在四年大学里,也没有什么难忘的友谊。
吃了半天,啤酒也没见下,服务员搬来六箱,才喝了一箱多。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各届学生都在照办,每年毕业,必须喝躺下几个,这样毕业才壮烈,才显得这个班集体团结。如果把这个标准量化的话,每桌怎么着也得喝两箱啤酒这饭才能算得上散伙饭。
班长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他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带领大家完成任务,把这些酒喝完。虽然离开学校后没几个人会记得曾经还有这么一个班长,但他自己要善始善终,很把自己当回事儿,否则他就不会喜欢做班长了。
班长要时刻维护集体荣誉,此时他的任务就是,负责大家喝醉。其实也有很多人想喝醉,四年了,终于熬到头了,或者觉得,四年啊,全他妈耽误了!可是没人开这个头,不知道跟谁喝,便都拘着,现在班长带头,组织了喝酒的游戏,于是瓶起子成了抢手货,每桌都轮流叫喊着:“起子呢?”
何小兵看着这些不太熟悉的同学推杯换盏,有些不胜酒力的同学已经倒下了,被抬到一旁,拼了三把椅子,把他平放在上面,为了防止他轱辘下来,椅子对着墙放,椅背靠外。
陆续有人倒下,班长仍不忘自己的角色,照顾着沉睡中的同学,为了不让他们躺在地上着凉,不停地招呼着服务员:“再添两把椅子!”
每倒下一个人,熟悉他的同学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讲该人上学期间的糗事,不熟悉他的同学这时才发现,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
何小兵看着那些喝得不省人事的同学,在分别前夕他们以这样一种方式给同学们留下深刻记忆,多年后,一提起他的时候,同学们会想:他的酒醒了吗?他会知道,他自认为的好朋友,当着众人说过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吗?
何小兵想走了,每次都是刚要起身,就被一个举着酒杯走过来的同学按住:“哥们儿,虽然咱俩不熟,但是你的事迹我早有耳闻,什么都别说了,干了,一路走好!”
何小兵只好举起杯,干了,然后坐下,希望没人注意的时候走掉,但是刚有机会,下一个人又会举着杯过来:“哥们儿,那年我真希望你没走啊,你一走,我就在班里垫底了,体会到你当年的滋味儿了,一会儿咱俩留个电话,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就说话!”
直到六箱啤酒喝完,没有清醒的了,班长也晕了,但还觉得有件事情没干,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该哭了,要不然这个大学上得不完整。于是班长让全场安静,举着杯说了一番煽情的话:四年前,我们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组成一个班;四年里,我们一同学习、生活、成长;四年后,我们将我们将像朴树的歌里唱得那样,散落在天涯。我们会有老了的那一天,希望到时还能彼此记得,幸运的是,我们曾互相陪着开放过!
人群里传来女生抽泣的声音,开始有人独自在墙角哭泣,随着班长的讲话,没哭的人安慰着哭了的人,结果自己也哭了,于是两人抱头痛哭,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终于可以毕业了。这时班长冲门外大喊一声:“服务员,拿餐巾纸!”
何小兵这时候也有一些伤感,并不是跟具体哪个人恋恋不舍,而是觉得人生的分别,这事儿本身挺让人不好受的。
好在剩下的班费够埋单的,要不然真不知道这时候班长还向每个人收取班费,那些哭红了眼睛的同学会作何反应,也幸好埋完单,班费所剩无几。如果数目重大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擦干眼泪,建议说:“趁着人都在,是谁的钱就给谁吧!”
那些倒下的同学,有的已经睡醒一觉了,起夜去了卫生间,有的还在睡,被同宿舍的同学抬走,何小兵和他们在夜色中分别。
拐过宿舍楼,经过教学楼前,何小兵走着走着有了尿意,楼里就有卫生间,但他觉得还是把尿留在教学楼前的树下比较有纪念意义,特别是在今天这样一种时刻。往常还会东张西望,确保没人,才在露天方便,喝多了后,也东张西望,即使有人,也大大方方地尿了。
浇灌完树,顿觉畅快,何小兵准备收工离开。突然,教学楼一层某间屋子的窗户开了,而屋里却黑着灯。何小兵想可能是风吹的,打算上前关上窗户,刚迈开腿,一个黑影从窗户里冒出来,还背着一个包。如果他光明正大地从窗户上跳下来,何小兵也不会把他往坏处想,但是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何小兵知道自己撞见贼了,而这个贼,何小兵还认识,就是他的同学。
在何小兵退学之前,他们宿舍和附近的几个宿舍就频遭窃贼光顾,从作案手法、作案时间、被盗情况,能判断出犯罪人就是他们身边的某个人,并有了嫌疑对象,只是没有抓到现行。嫌疑人也知道大家在用敌意的眼光看他,但他仍顶风作案,并屡屡得手。总是在众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可能就是一秒钟,某人的CD机就不见了,过几天,又是一转眼的工夫,另一个人的钱包就瘪了。好像没几个人在上学期间没丢过东西,幸亏何小兵中途退学了,要不然也得为该人贡献点儿什么。这会儿,估计这哥们儿是在为回家的火车票凑钱呢。
何小兵觉得不能再让这个人顺顺当当地背着包走掉了,倒不是何小兵有见义勇为、铲凶除恶的爱好,否则当年他就报考公安大学了,而是他觉得生活太没意思了,一直期待发生点儿什么,正好碰着这事儿了,可以让自己兴奋一下。他知道两人肯定得动手,他盼着动手,活动活动有助排泄自己过剩的能量。最近一年,他因为一点小事儿就和人动手的次数超过了他以往打架次数的总和。今天,他又憋得难受了,需要发泄。
“收获不小啊!”何小兵走上前。
那个人一愣,看到何小兵的脸后,更加慌张,显然对从树后突然冒出一个人而且是认识自己的人准备不足。
“我忘了刚才散伙饭你在不在场,你是吃完了才来的,还是压根儿就没吃,给自己开小灶来了?”何小兵问。
“跟你没关系,少管闲事儿。”那人说着就要走。
何小兵眼看着自己将错过这次泄愤的机会,便拽住他的包。
那个人顺势丢掉包,继续往前走。
“你就这么走了?”何小兵冲他喊道。
“我没招你吧?”那人停下转身说,“你弹你的吉他,我干我的,包里的东西要是喜欢,你就自己留着。”
“里面装着什么呢?”
“你打开看看。”
“我不看!”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猜!”
何小兵并不想报警,这和他拦住这个人的初衷不符。那个人也觉得何小兵奇怪,管了闲事儿,却看不出管闲事儿的动机。
何小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希望对方能做出进一步刺激到他的举动,他好出手,现在他找不着出手的理由,情绪还不到位。
“要不然你开个价?”对方说。
“开价干什么?”
“你不就是想讹点儿钱吗?一千,够吗?”
“不够!”
“两千?”
“不够!”
“三千?”
“不够!”
“你是不是跟你妈学的,老不够不够的,你妈晚上就这么跟你爸说吧!”
这句话让何小兵喜悦,他终于等到出手的机会了,飞起一腿,踹在那人小肚子上。
年轻人打架,如果下手不狠点儿,就不能算打架,只是闹着玩儿。既然何小兵想打架,肯定下手重,那人不可能不还手。不到一分钟,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当拳头落在那人腮帮子上,被他的牙硌了一下的时候,这种力量的撞击,让何小兵高呼过瘾,甚至感激起这个人来。
两人打到一半,校保安队来了,把两人带走,问明原因后,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两人被派出所的车接走,何小兵录了口供,按了手印,回家了,那个人留下了。
至于那个人将会面临怎样的未来,何小兵并不关心,只要架打了,他就满意了。
从派出所出来,何小兵觉得舒畅多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这话是对中年以后的人说的,对于青少年,打一打才风平浪静。当遇到事儿,打不打两可的时候,何小兵总是选择打,打完,身体、情绪都能舒服些,等烦躁了,又开始渴望赶紧碰见谁,能和自己打一架。当然,有些时候何小兵也会碰上打不过的人,只有挨揍的份儿,挨完揍比揍了人更让人欢快。
离开派出所,何小兵觉得因为架只打了一半,没发泄完全,有必要再找点儿别的事儿。烦躁、愤怒是因为不满足,包括感官的不满足。在顾莉莉那儿,他能获得感官的满足。
何小兵给顾莉莉打了电话,告诉她他要去找她,顾莉莉说你来吧。
最近何小兵在夏雨果和顾莉莉中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从感情上说,何小兵确信自己喜欢的是夏雨果,并向她表示了希望能重归于好的意愿,夏雨果问何小兵:“你能保证咱俩和好以后,你不再想一个人待着了吗?”
何小兵不想骗夏雨果,只有实话实说:“保证不了。”
“那你觉得我会答应跟你和好吗?”夏雨果反问何小兵。
何小兵觉得夏雨果问得有道理,他光想着自己了,没考虑夏雨果的感受,或许他并不适合谈恋爱。此时,何小兵认为,人应该给自己活着,比给爱情活着重要。给自己活着也包括给自己找份爱情,但爱情仅仅只是爱情,人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被爱情占满了,那就甭干别的了,而给自己活着的很重要一部分事儿就是,想干什么的时候,不用考虑别人,只管照自己想的去做就行了。光听凭爱情的摆布,生活会失去爱情以外其他更迷人的东西。
比如,如果陪对方做她(他)喜欢做的事情,那么在花掉的这些时间里,便远离了自己喜欢的那些事情。当然,有可能两人喜欢的事情是一样的,但不可能两人喜欢的事情完全一致,否则,就不是两个人了,而成了一个人,跟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谈恋爱有何意义,还不如照着镜子自己待着呢。而如果恋爱期间,不牺牲自己,光让对方陪着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觉得对方利用了自己的时间,失去了自我,又太自私了,跟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嫌茅坑臭没什么区别。
何小兵觉得自己不是为爱情而生的人,他的兴趣更在生活本身,所以,当夏雨果去南方大学报到的时候,何小兵并没有去车站送她,当然,她也没有让何小兵送。
夏雨果不让何小兵送,并不是真不希望他送,而是在赌气,耍小性子,她希望何小兵能给她个惊喜,在楼下或去火车站路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出现。夏雨果还买了五个拨片儿,她知道何小兵一个月就会弹坏一个拨片儿,打算当面把拨片儿交给他,够他用到放寒假的时候了。放了寒假,夏雨果就会回北京,到时候再给何小兵买。
可是何小兵真的没有出现,夏雨果离火车站越来越近,一次次以为何小兵会在下一个地方出现,等到的却是一次次失望。最终,当列车启动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