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很可能齐射命令还没有完成对方就已经冲了过来。
以六排单层这样单薄的队形肉搏交战,胜负会在一眨眼之间就决出,士兵根本不会有机会去观察两翼的同伴是不是被击退了。在他们的士气受到友军的胜败影响前,他们与对面敌人就胜负已分。
最后还有一个顾虑就是王启年的来信,许平对救火营是否倒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早上还曾对余深河说过:如果救火营要和我们打,我们也不怕他们;不过要是王将军真打算倒戈,那真是再好不过。
王启年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全营拉成细线阵型,他没有任何兴趣与顺军进行一场对射,顺军仍然处于防守状态,如果陷入阵地对射王启年不认为对自己有太大的好处,而且这种交战模式可能会让对方立刻察觉到自己根本无意倒戈。
白刃战、只有以最大接触面进行的白刃战才能在一瞬间决出胜负,取得对近卫营无可置疑的胜利,充分鼓舞起晋军友军的士气和信心。
在等待的余暇,王启年忍不住向右手方向看去,那里不到两万的晋军是不是能充满信心地发起进攻,将是能不能在日落前给顺军以重创的决定性因素。
这些晋军的动作很快,看到他们进入战场并接近核心区域后贺宝刀才下定决心让救火营出动,现在这些军队已经越过明军的右翼,直奔中央战线而来。看到救火营和近卫营拉开架势正在进行着最后的交战预备,晋军中的鼓声响得更急骤起来。
先头已经抵达到核心战场边缘,晋军长长的行军纵队开始向横队转变,它一分为三,最前面的士兵向最远的左前位置移动,稍后一些的奔向较近一些右前,而纵队尾巴上的那一部分则跑向正中,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和友军拉成横队。
“一、二、一!”
“一、二、一!”
赶向中央位置的晋军官兵已经不是在急行而是小步跑,为首的晋军军官大声喊着号子,他们和身后的士兵们一起将身体裹在厚厚的大红战袍之中。跑在最前的一个军官,把遮脸用的厚厚的布巾拉下了一块,每一次张嘴喊号子时,大团的白雾就从口中喷到寒冷的空气中,接着就像战场上的硝烟一样被凛冽的北风迅速地吹去。
这个军官身后的士兵们,听着号子,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把步枪斜抱在胸前,整个军队跟着士兵们晃动的节奏,在寒风中滚滚向前。
“列队!列队!快!快!快!”
一个骑在战马上,头带高高明将缨盔的武人,带着紧跟在他身后的旗手,在刚刚跑到中央位置上的这支晋军的周围匆匆奔跑着。这个武将口中发出焦急的催促声,又张目向远处救火营和近卫营的位置望去,这两个营已经把自己彻底拉成了两条平行的细线,这支晋军的最右翼侧对着救火营只有几人宽的军阵窄面,而晋军左侧之前,则是漫山遍野杂乱无章的明军步兵。从这支军队背后追赶而来的长青营和三千营的使者,此时呆着距离这支军队不远的地方,脸上都露出了迷惑之色。
“好了,好了。”看到部下匆匆完成了向横队的变换,焦急的武将急忙带着旗手赶到自己的指挥岗位上,他从怀里掏出望远镜向最左面的将旗位置望去,口中嘟囔着:“紧赶慢赶、紧赶慢赶了一天,总算是在日落前赶到了。”
“好有士气的军队,”贺宝刀看着在自己侧面急速展开的晋军,脸上露出又是惊异而是欢喜的表情:“这是姜帅的近卫么?我怎么没有看到姜帅的旗号?”
其他参谋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一直在忙着寻找姜镶的旗号,不过始终没有能够找到,这些参谋对晋军的派系只有大概的了解,而面前这队晋军显然不在他们了解的范围内。
看到如此快捷的晋军,许平也是一阵阵地惊讶,确实,从他们进入战场到救火营出动时间不短,如果是自己的部下也能一路小跑赶到,不过许平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军部队,就是新军都没有这些晋军表现出来的斗志旺盛。
“这真的是晋军吗?”周洞天和许平一样,已经不再一刻不离地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在近卫营的身上,而是转过身观察起这支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晋军来。
“这是什么人?”
早在新的晋军出现在身侧时,姜镶的部下们就发出了这样的疑问,这支新抵达的晋军毫不理会姜镶所部的旗号询问,不管不顾地向着明顺两军的战场赶去。看上去足有一万五千左右的大军,就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周围密密麻麻的大同兵营盘一般,直愣愣地从姜镶军队的身边,他的主力和他的探马、前卫和哨探中滚滚而过。
当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从身边经过后,被他们视若无物的姜镶所部就开始观察起他们来。
“王总兵,”一个惊奇到已经无法把望远镜从眼睛上拿下的部将一边看,一边大声说道:“他打的是王总兵的旗号,可是领头的明明不是王总兵的人,我根本不认识,再说王总兵不是半个月前就投降了李将军了吗?”
“跟着是赵将军的旗子,”当先头部队过去后,另一个部将看到紧随其后的旗号后大叫一声:“赵将军和王总兵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他怎么会跟着王总兵一起来?”
“他们自己竟然没打起来?王总兵就不怕赵将军在背后捅他黑刀子吗?”一个脑筋比较慢的部将还没有反应过来,在其他人都已经陷入沉默的时候这个家伙还在喋喋不休:“不过赵将军不是也率全城投降了李将军了么?”
“我猜后面的,都是投降了李将军的人。”身后一个人听这家伙还在大呼小叫,就轻声说了一句。
被提醒的人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周围的同僚们,没有人再出声说话,包括他们的大帅姜镶,都已经脸色凝重。这个家伙脸上终于也露出骇人之色,他回过头,看着不远处隆隆而过的大队兵马,哆嗦着嘴唇指着他们叫道:“这这是”
“这仗打完了,没有我们的事了,大将军也用不着我们了,这样也好。”姜镶轻声叹息了一声,他目送着新来的军队远去,这支根本就将其视若无物的军队已经插到姜镶和贺宝刀之间,挡在新军向东退向忻州的道路上。虽然姜镶一直琢磨着万一新军战败,他要拿新军当送给顺王的见面礼,但真等到这一刻到来时,姜镶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下定这个决心:“说到底我也是世代将门,降了顺王是一回事,在降了顺王之前就帮着顺王打明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站在晋军横队最左端的武将,没有发出任何旗号,而是一伸手把金盔从自己的头发上拔起,狠狠地扔到了一边,接着又用双手把一顶毡帽举到了自己的头上。
侧头看着他的军官们,见状纷纷把头盔摔到冰冷坚硬的大地上,为自己换上宽檐毡帽,用力地把绳索在下巴上紧。
一个士兵把斗笠从背上解下,把它举到自己的唇边,士兵用力地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斗笠,然后郑重其事地把它捧上自己的头顶,仔细地摆放了一摆,让它端端正正朝向前方。
从最左面开始,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松开御寒战袍上的绳索,听任大红的袍子从自己的箭头滑落向地面,露出下面漆黑的军服
刚刚随着鼓声又一次响起而迈步向前的救火营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发现位于自己右手方向的同伴停下了脚步向侧后回头看去,他们也因此忍不住稍微停一下,向同伴驻足观望的方向望去。而后,再没有什么鼓声能让已经停下脚步的士兵回头向前继续前进——更多的士兵又因为他们的举动而跟着停下了。
这奇异的景象就像是有一道笔直波浪从红色的水面上从左向右推过,随着这条波浪,整个军阵一下子变了颜色;又好像是有一个隐形的巨人,用它不可察觉的手臂将蒙在侧面那支大军上的那层红布轻轻揭去,一下子露出它的本色。
“李将军迟到了整整两个时辰,”许平望远镜的视野里,三面新的军旗正腾空而起,许平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老虎、金钱豹和大山猫:“但我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第七章 四十万人齐解甲 第三十七节 倒戈
“大帅,我们该怎么办?”
姜镶下令那队原本去贺宝刀身边装样子的部队不用出发了,大同兵开始回转,向自己的营寨迈进,姜镶没有离去而是带着亲卫留在战场旁,他让一个心腹将领去负责营务,而自己另有要事要做:“一会儿等仗打完了,我要去拜见大将军。”
今天据姜镶所见,顺军至少死伤了四、五分之一,而新军虽然差点,但也损失得有超过十分之一的兵力才失去进攻能力。对姜镶的四万大军来说,五分之一就是八千人,他知道自己的军队在野战中别说损失八千、就是损失个千儿八百都要面临战败了。
“无论是对顺军还是新军来说,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卒,等见了大将军,我们万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姜镶继续观看着战场,同时提醒自己的幕僚部下们道。
刚才出动本营骑兵和刘宗敏对抗的东森营指挥官吞枪自尽,其他一直保留自己精锐骑兵的营官,则在本部骑兵的保护下迅速脱离战场。
数千骑兵奔腾着离去的场面,就像同样多骑兵发起进攻一样激动人心,被抛弃的步兵连逃跑的念头都被这一击砸得粉碎,大批、大批地扔下武器向逼过来的西锐营投降。在西锐营的左面是西锋营,他们遭到了直卫的微弱抵抗;在西锐营的另一面,是位于近卫营和救火营旁边的西首营,现在它监视的顺明两营之间已经没有了敌对行动。
细柳和泰山营已经退出战场,这两个营的使者已经抵达许平的将旗前,开始与他讨论投降问题。许平明白这两个营的将领都不希望他们事先就与顺军勾结的事情流传出去,所以要先退出战场,以便能表现得像是在走投无路下才投降的。
和这两个营一样,姜镶也有类似的打算,不过他是真的没有事先与顺军勾结,确实是等到局面无可挽回后才确定投降。
几千骑兵保护着新军的营官们从战场上逃离,直到此刻周洞天仍遥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发出感慨:“从未想到新军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跟着黄侯从未打过败仗,从来不需要投降,所以一开始斗志昂扬,誓死不降,既然所有的人都不投降,自己也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投降或是逃跑。”陈哲已经不在协助余深河指挥部队,而是回到许平的身边,听到周洞天这句话后他就笑道:“一仗接着一仗地输,士气越来越差,终于有试着逃跑了,结果也没事。大家一下子也都想明白了:逃跑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没什么丢不起人的。”
“陈兄弟说的是。”周洞天应道,许平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走的时候,一个小队官都得要几百两银子,一个队官得上千两、甚至几千两。花了这么多钱买来的官,谁舍得死啊?死了还怎么把本钱挣回来呢?至于上面的人,更是富得流油,当然更舍不得死了。”陈哲讥讽地说道:“今天能打成这样已经很出乎我意料了,新军里还是有批三年前从军的军官,他们的位置不是花钱买到的,虽然可能也跟着富起来了,但还有点往昔的斗志,今天死战的就是这批人;而将军们嘛,说到底也是黄侯几十年的部下,不比我们,虽然这样、那样舍不得死,但是黄侯的命令还是会执行。”
现在留在战场上的成建制明军还剩下救火营,和近卫营面对面地站着,而西首营已经不再监视救火营而是向另一面开去,去攻击营官已经把骑兵带走的三千营和长青营。牛尾庄的顺军也杀出来,配合李定国部围堵四散的明军士兵。
“王将军要求向顺王投降,他强调这是他事先就提的要求之一,”余深河不停派来传令兵向许平通报谈判进展:“王将军拒绝向大将军投降。”
“什么事先不事先的,”陈哲就是因为谈判的内容让他听不下去才跑回许平身边透口气的,刚才他冲王启年的使者大叫大嚷还被余深河责备了,现在他就冲着余深河的使者嚷起来——既安全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而且还出了口针对余深河的气:“现在是我们绝对优势,救火营不投降就灭了它!”
“就是,刚才要不是西营都到了,救火营真的不会和我们打么?”周洞天也在边上搭腔道:“刚才那架势他们像是要真打,不像是装的。”
“王将军说他之所以选择刺刀冲锋就是像拖延时间,离开贺宝刀的控制越远,他越有把握控制部队倒戈。”余深河的使者转述着谈判内容,听上去就像是替王启年辩解。
“他有证据说他肯定不会和我们打么?”陈哲冷笑道:“如果王将军心里没鬼,我们完全可以派人去问,问他停止作战的命令到底是发现西营前还是西营后,允许他继续带兵已经是很宽厚的条件了。”陈哲对许平说道:“大将军,救火营军心已经垮了,我们全面有利,王启年不向您投降就摧毁他。”
“算了,你也没有证据说他没看到西营就一定会和我们打起来,毕竟他今天确实没有杀过我们哦人。”遇上装甲营虚弱无力的拦阻时,救火营也只是用刺刀把他们赶开而不是轰击他们,许平挥手制止了陈哲和周洞天的继续反对:“我答应过王将军救火营可以直接向顺王投降,我确实这么说过,我不能食言。”
许平让余深河把救火营的使者带到自己面前,对他说出了最终决定:“救火营可以单独立营,保留军旗,我不干涉王将军的权威和决定,救火营要呆在我大营附近,王将军稍微收拾一下,两天内顺王就会抵达,到时候我会派人护送王将军前去拜见顺王,而在此之前,王将军可以继续打着朱明的旗号。”
“谢大将军,大将军真是一言九鼎。”白羽使者欢天喜地的冲许平连连磕头,然后跑下去向营官通报这个好消息。
贺宝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