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满满的都是一个月字。你当真喜欢上那个月光菩萨了?”佘雪晴听得连连皱眉。
“不是菩萨,是候补佛!”迤逦咬牙。
佘青噗哧一笑。“候补佛又如何?如今的佛位很难等,也许三五百年,也许一两千年,他都等不到一个果位。”
迤逦眼睛一亮。“那”
一道丽影,她扭身冒雨,窜了出去。
“做人也好,做妖也罢,有表姐如此,实在叫人忧心啊。”佘雪晴放下手中书卷。“仕林呢?”
佘青大方地宽下略湿的墨绿色外衣,内里却是极艳的桃红内裳。女子穿来亦觉太过明媚的配色,在初冬阴湿夜里,却似耀眼霓虹,更衬出佘青的一双勾魂眼眸。
“仕林自然是回去他房里睡了。”
佘雪晴伸手扯住佘青内裳。“剥了吧。雨夜没事做,来。”
佘青却退了一步。“今夜是十五。我要蓄力。”
佘雪晴眉峰一抬。“回复功力之后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佘青微微笑着在佘雪晴面前跪了下来,掀开他外袍,俯首其中。“下地府,将许汉文的生魂找回来。”
佘雪晴口中发出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追问。“地府不是说由包拯作主么?你同他也有交情?”
佘青抬起头,发丝酥酥掠过佘雪晴的腿间。“完全无。所以才需蓄力养神,硬拼一场。”
佘雪晴颤了一下,勉力压抑下情潮。“你平日话语多不可靠,今次是真是假?”
“难得一句真话,信不信由你。”青蛇环抱住佘雪晴腰肢,终于难耐,掀开自己底衣。
“咦,你不是要蓄力么?”
“□来时,管它生死。”佘青追啜佘雪晴双唇,缓缓坐上了佘雪晴的身。
片刻之后,佘雪晴方略移开唇问,“我同你去?”
“不。”佘青狠狠一动,佘雪晴喉间一紧。“我带阿涂去。——若真遇险,阿涂比你有用,知道如何取巧遁避。”
佘雪晴起身压佘青下榻。“你觉得我无用?”
佘青咬住下唇,眯起眼睛。“能再有三刻钟不?能,便算你有用。”
□渐收。
佘青盘膝坐在榻上,静养纳息。
佘雪晴披衣推门出去,绕到不远处许仕林暂居的静室内。
“仕林,已睡了么?”他轻声唤。
屋内沉沉无声。
佘雪晴不愿推门,闪身没入墙中,又穿出来。
隐约微光,照着许仕林熟睡的容颜。
——十多岁的少年,已经洗去了童稚之气,精巧的下颔,长长的睫帘,白得透出玉色的肌肤,秀挺的鼻梁——
佘雪晴看住许仕林,不由得心生赞叹:哪里来的这么一个玲珑无缺的小弟弟呀?
犹如月中行云,水中清漪。
亦如行云开月,涟漪破水。
许仕林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佘雪晴一惊。
手被许仕林抓住。
冰冷刻骨的细细指节,用力扣住雪晴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人吃惊。
“仕林”
“雪晴先生。”许仕林用力将佘雪晴拉近。
佘雪晴一个失神之下向后一挣,轻易挣脱。
“好好歇息。”佘雪晴不知自己为何惶恐,转身逃离。
第十七章 阳世•;阴间(1)
幽冥如晦。
游魂如织。
佘青一袭麻衣,头发束起,负手立在鬼门关前。
随行的涂九歌戴住斗笠,粗布短衣,两人看来,直如一对横遭惨死的贩夫走卒一般。
但当鬼差接近到可以看清两人面貌之时,却狠狠一惊。
人世间偶有美色,奈何妖以色为心,以貌为骨,以态为魂?
愈妖,愈美,愈重。
鬼差直接转头跑去禀报,连对话亦无勇气。
“阿涂,入了此关便是阴间。小心了。”
青蛇低语间,与涂九歌二人已步入了那道禁制之线——
若是生魂,一旦跨入,便为死灵。
若是肉躯,一旦越过,粉身碎骨。
必要走黄泉路,过奈何桥,上善恶秤,尔后按照生前所为分入古殿十重。
有佛缘仙骨,或曾修行至能洞明生死的,入第一殿,登望乡台,自忏一世所为,自寻来生去处。
行善积德、善恶相抵或未造重业的,入第二至第七殿,饮孟婆汤,由判官在六道之内,定其转世。
恶业丛生仍有善念的,入第八殿,至枉死城,在熔岩中洗去罪孽,直至能够轮回转世的一日。
心底已无一丝善念,犯下了五逆重罪,至死不悔的,入第九殿,各据罪业堕入寒冰、血池、阿鼻、无间、诛心、勾皮等十六地狱,永世受苦,直至形神销灭。
爱怨极烈,执念深厚,俗缘难断的,入第十殿,诉明冤情,依生死簿发回阳间,或是商榷去处。
但在有能为者的眼中,生死早已了断,所谓幽冥,不过三千世界中一景。重重险阻,不过来自于人——
“这条就是黄泉路,始于鬼门关,终于奈何桥。阳间距离来算要有三十里长,但对于鬼魂而言,需要走上七日七夜才到。这七日夜中,只要回头,便能瞧见自己的死地,究竟是亲戚或余悲还是他人亦已歌了。是以阳间停灵,都要以七日七夜为限,生怕死者回头之时,已是一抔黄土。”
佘青正向涂九歌微笑着指点风光,前方鬼差列队,已经躬身迎来。
“奉展大人命,迎二位贵客至第十殿奉茶。”
“第十殿?”佘青眉心微蹙。“幽冥重镇,也敢邀妖族进入么?”
“展大人说,若有妖念,众生皆是邪魔;若无孽心,蛇狐亦登南天。”
佘青冷哼一声。“好个展昭。引路!”
雪晴书院恢复课业。
琅琅书声伴着西湖的第一场雪,准时而来。
本该在书院念书的许仕林却穿着大氅,牵着先生佘雪晴的手,在西湖边散步。
“先生,好美。”
许仕林心情不知为何大好,难得露出如此雀跃活泼之态。
佘雪晴顺着他望过去。
“白堤至此已是尽头,果然是好景色。”
“是先生的名字啊”许仕林捧了一手的雪,来雪晴面前,一派认真模样,似要把什么奇珍异宝献给先生一般。
佘雪晴笑着接下了。“今日答应陪你玩一日,明日可要乖乖用功了。”
“好,仕林都听先生的——先生快来,”他如小鸟儿飞奔而去。“这里有座桥!”
佘雪晴几步赶了上去,却叹了口气。“仕林,这是断桥。”
“断桥?为何叫断桥?”许仕林回头,小脸同雪光竞色。
“等明日你就知道了。太阳一照,其余地方还是白雪皑皑,只有断桥头上积雪消融,远远看来便似断了一样仕林,你没听过你爹娘在断桥相遇又分别的故事么?”
许仕林低头一笑。“仕林今日便认天为父,认地为母,先生以为如何?”
佘雪晴情急,一把抓住仕林手臂。“仕林,话不能乱讲。”
许仕林默默被他抓着,站得离佘雪晴极近。
佘雪晴片刻才放,讪讪道,“仕林,你长高了。”
“是啊。”许仕林虚虚比一比,“比先生的肩膀高了。”
“今天为何那么高兴?”
“因为佘青先生不在啊。他不在,雪晴先生看起来也颇高兴,不是么?”
“嗯?”佘雪晴一愣。“我谈何高不高兴。你贪你的玩,又扯我进来做什么。”
“雪晴先生是喜欢同仕林一起游览这雪景,还是喜欢同佘青先生一同在房内修行呢?”许仕林竟不依不饶起来。
佘雪晴却失笑。“你今日断不像你了。问些好奇怪的问题。”
“先生答我嘛。”许仕林真真难得,一派小儿女的撒娇神态。“先生怎样答,仕林便有怎样的秘密,要同先生讲。”
“哦?你还能有什么秘密”佘雪晴还在敷衍,却被许仕林的神色所震——
上一刹还在撒娇,下一刹眸底却有沉静决绝之意。
“仕林。”雪晴虎下脸来。“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莫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仕林要将什么放在心上?”许仕林娇憨问。
“少年心性,就如今日一般,爱玩爱闹,出来赏赏雪景,平日里好好读书,春困秋觉,心头单纯坦率,这样才才是正道。”
许仕林噗哧笑了出来。“那先生就答仕林一个单纯坦率的问题——先生更爱雪晴先生,还是更爱我?”
他已站上了断桥桥头。
几级石阶,令他比佘雪晴高出半首。
他看住佘雪晴不放,眼神中似有胶着,又似有倒钩。
佘雪晴本要胡答敷衍过去,却不料心忽然重重一跳,倒是一时无语。
“先生终于知道,”许仕林放缓语速,话中有极清冷的烟火气,“仕林是认真的了?”
鬼风吹过。
巨大的铁簿缓缓翻动。
涂九歌抬头张望。
佘青亦驻足一拍。“这便是生死簿了。断阴阳,决生死,世人命运尽在其中。”
陡然生死簿中射出两道光焰直取涂九歌双眼——
涂九歌闭目,瞬息之间双手一合,将光焰生生停在了距眉心寸许之处。
“呵,我上次来时也是如此。这本书但凡见了谁不在他记录之中,便要手痒来试试他人功底。”佘青闲闲一挥,替涂九歌湮灭那两道光焰。“终有一日,这本不知好歹的破书自己也该下个轮回。”
铁书似通人语,竟是一抖,往后缩了半分,又若无其事,自行翻动起来。
涂九歌看着佘青笑了笑。
他牙齿极白,笑起来时有如春花盛开,看得前来引路的小鬼一愣一愣的。
“二位贵客请稍坐,这是黄泉水泡的轮回茶,请二位慢用。阎君爷爷在殿上议事,转头就来的。”小鬼陪笑。
“哦,不仅展昭,包拯自己也来么?”佘青端起茶杯,血红茶汤内翻滚着无数气泡,血腥刺鼻之气扑面而来,他浑似不觉,啜饮了两口,赞道,“好茶。”
小鬼舒了口气。“自然的,阎君爷爷说了,二位是贵客。小的先告退了,二位慢用。”
涂九歌学佘青端起茶杯。
“如何,你眼中此茶,是否清澈飘香?”
涂九歌带着疑惑点了点头。
“你心净。”青蛇看着手中血池般的茶水,仰头饮尽。“我心繁杂。——却又如何?”
繁杂到人间极点,亦是一道风景。
(2)
“仕林。”
佘雪晴忽然伸手,把许仕林抱了起来。
许仕林一惊,回头正看到两个跌跌撞撞的少年跑过来,年少的一跤滑倒在桥面上,趴着直直冲了过来。
若不是佘雪晴一抱,许仕林必被撞倒无疑。
“又是你们?”
一脸泥和着雪的完颜吴乞买抬起头来,许仕林一眼认了出来。
“你们见过?”
“那日从抱朴观回来的路上下着雨,也遇着了他们。”许仕林禁不住笑,从佘雪晴怀里挣脱,去扶那地上少年。
“俺俺,我,我们”吴乞买皮粗肉厚,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却口拙舌笨,求助地看向兄长。
完颜阿骨打也没什么底气,小心翼翼地对着许仕林和佘雪晴一礼。“我叫完颜旻,这是我弟弟完颜晟。我们是从北方来的商人。杭州美景,令我们倾倒。如今两次遇到公子,更是更是”他其实不比乃弟放松多少,一时接不下去,脸色憋得通红。
许仕林笑盈盈地为他们解围。“相逢是客,相聚是缘。二位来自北地,据说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比我们杭州景色,便又不同。”
一语激起了完颜阿骨打心中豪情。“是啊!大漠的景色,任人一眼见了,便再不会忘记。”
许仕林看佘雪晴一眼,见佘雪晴并无不快之色,便笑着邀请。“在下许仕林,这位是佘雪晴先生,西湖畔最负盛名的雪晴书院之主。这天寒地冻的,两位哥哥若不赶路的话,不如到书院换件干净衣裳,喝口热茶再走?”
“好啊!”吴乞买欢天喜地地蹦了起来,却不料脚下一滑,又结结实实摔了下来。
今次连佘雪晴也忍不住一笑。
地府内却是无雪无晴,终日幽暗。
一道黑漆漆的金光,伴着包拯出现在佘青与涂九歌面前。
殿内一众小鬼俯身口呼“君上”,匍匐恐惧,不可言状。
“睽违数年,包大人风采依旧啊。”佘青盈盈欠身为礼。“前次在下来时,包大人尚是判官,如今已荣升君上,实在是可喜可贺。”
“青——公子何须客气?”包拯声沉面黑,却气度恢弘。“当年在人间时就有一面之缘,本座记忆犹新。”
“往事何足挂齿?”佘青一笑,“相信包大人亦不会因此一面之缘而放任在下在幽冥界内肆意妄为,搜索生魂?”
“无论公子欲寻何人生魂,冥界都已制下定例。”包拯随手一指,霎时间十殿之路通透,一眼竟可望到阳间。
“哦?”青蛇挑眉。“听来有趣,难道大人要在下自行搜遍十殿?”
包拯哈哈一笑。“非也。若非幽冥职司,纵使公子在此耗上十年八载,亦寻不到你想要之魂。以公子之能,当可从此殿开始闯关,历经九殿,直到望乡台上。本座恭候在彼,若见公子,自会给公子一个交代。”
涂九歌杀机一动。
青蛇挡在他面前。
包拯长笑。“这位涂公子,定是认为此约有诈,不若趁此机会拿下本座,逼问你们要找之人的下落,才是正策?”
佘青一叹。“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冥界既敢立下此约,这条十殿闯关之路必定艰险重重。阿涂之策自是正策,只可惜——包大人是只缩头乌龟,真身不敢来此,只派幻影交谈。这岂是待客之道?”
涂九歌一震。
他竟未曾看出,眼前的包拯并非本体。
包拯却不受激。“本座是否飞禽兽类,三界共见。二位修得人身不易,是否闯关,还需三思。”
“何须三思?”佘青逼前一步,眼神中媚态忽起,如云涡锁住眼前幻影。“我们赌一把就是了。”
一阵撕扯绞动。
包拯之影像忽然消失,地上却忽然洒下半口血迹。
佘青冷笑俏立。“纵是幻影,亦要小心为人所趁,反伤本体呀包大人!”
眼前通透的十殿之路忽然消失。
一片赤沉沉的黑暗。
黑到似洪荒未开,宇宙不生。
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