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的哥哥,一肩能挑二百斤的担子,一手能提百十斤的麦捆,一个这么结实的庄稼汉,一个刚刚看到了好日子的轮廓的老实人,就这么成了个傻子!
轮椅上的哥哥那拉长了喉咙的喊叫声打断了秃子的回忆,随着哥哥的喊叫,从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小子,喊叫什么呢?知道你有好吃的,我这不是来了么?”
伴随这爽朗的声音,从树林中走出了一个同样秃着脑袋的老人。老人并不高大,但却显得异常的健壮,满脸的红光中隐隐透着一股无法湮灭的杀气,整个右臂已经不见了,连眼睛也只剩下了一只,尽管在眼眶中的那只假眼珠做得相当逼真,但与老人的另一只眼睛比较起来,明显地少了那种威风和霸气。看到半跪在轮椅前的秃子,老人愣怔了一下,猛地笑了起来:“我说这小子怎么就和我投缘呢,闹了半天是我们俩得脑袋都是秃瓢啊!哈哈哈哈……”
秃子的哥哥兴奋地举起了手里的蛋糕,直朝着老人喊叫着:“好吃的……蛋糕……你吃……”
闻声赶来的护士好像已经熟悉了眼前的这一老一少的交流方式,只是抿着嘴唇微笑着笑道:“郭老,您又有口福了!每次有好吃的你们爷俩都记着对方,还真羡慕你们爷俩这缘分呢!”
老人挥动着唯一的一条胳膊,从半跪着的秃子手里拿过了半块蛋糕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轮椅上秃子的哥哥也指着老人拿光秃秃的头顶快活地喊叫着:“秃娃……秃娃吃蛋糕了……”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秃子将手中的蛋糕一点点地塞进了哥哥的嘴里,眼睛也扫了一下站在身边的那个独臂老人:“您也吃吧?我哥哥在这里,能有个人说说话,能有个人不嫌弃他做个伴,真是谢谢您了!”
独臂老人摆了摆手,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刚看见这小子的时候还纳闷了好一阵子,这小子怎么看也不是军人,到底是什么皇亲国戚来军方的疗养院里充数呢?一直到后来小朱亲自来看他,我才猜出个八九分来。嘿嘿,小朱就是那德行,拼起命来象疯子,可打完了仗又护犊子!你,还有站在林子外面那几个,都是小朱的手下吧?”
秃子愣怔了一下,少将竟然亲自来看自己的哥哥,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小朱?从来都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少将的,眼前的这个老军人是什么来历啊?听这话音,好像资历比少将还要深厚啊……
郭老?中国的将领或老兵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么?秃子仔细地回忆了一番,猛地惊叫起来,把正在狼吞虎咽地吃蛋糕的哥哥都吓了一跳:“您是独臂将军郭全?在朝鲜战场上亲自带着警卫连上阵,顶住了美国人的一个团三天的轮番进攻的郭全?当时都说您已经阵亡了,可您居然拿着自己被打断的胳膊走回了指挥所,您……”
老人挥挥手,止住了秃子的惊呼:“还说那些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郭全,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老家伙了,啥用都没有了。成天呆在这画儿一般的地方,用不了多久,连骨头都酥软了,比不得当年的筋骨了啊……
想当年枪林弹雨里,雪地上听着炮声睡觉,坑道里就着积雪吞炒面,啥时候阵地上枪声一响,精神头倍足地朝外面冲!可你看看现在。有点动静就睡不着觉,吃点油腻的就闹肚子,想听个枪声炮响的还只能看电视里的那些假模假式的战争片,越活越没劲了!”
侍立在一边的小护士微笑着打趣道:“郭老,那您还天天看着作战地图干吗?就说您那屋子里,沙盘都快把客厅占满了,来个老战友看看您,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众人的欢笑声中,满嘴里都是蛋糕的秃子他哥突然嘟囔着喊道:“要水啊……要水啊……”
被小护士的打趣逗笑了的郭全转过身,朝着树林里拉开了嗓门吆喝道:“我说小邓,把我那水壶拿过来!”
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答应,从树林里跑出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腰上挂着水壶,脖子上吊着望远镜,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马扎,背上还斜斜地背着一把折叠大伞,远远看去,活象是一个移动的军事观察站,郭全哈哈笑着指点道:“你们看看这小子,带着这么多零散物件跟我出来干啥呢?我以前的警卫员,那都是抓上手枪望远镜就能跟我上阵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鸡零狗碎的玩意啊?”
笑骂声中,小邓已经跑到了郭全的面前,麻利地从腰间解下了水壶递给了郭全:“首长,给您水壶,早上新泡的君山毛尖,香着呢!”
没等郭全接过水壶,坐在轮椅上的秃子他哥猛地惊叫起来,挣扎着摔下轮椅,半趴在地上朝着刚刚跑过来的小邓摇晃着双手:“莫打我……宅基地我不要咧,莫打我咧,我不要宅基地咧!我不仗秃娃的势,我啥也不朝外说,莫打我咧……”
一边说着喊着,秃子的哥哥一边拼命地朝着小邓摇晃着双手,只是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向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秃子靠去,身体颤抖得像是秋天的树叶,嘴里的蛋糕也都吐了出来,脑袋拼命地在地上磕碰着,努力完成一个个磕头的动作!
秃子猛地把惊骇的哥哥抱到了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哥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知所措的小邓。站在一旁的护士也反应过来,直朝着小邓挥手:“你赶紧走,赶紧走!他见不得穿制服的,平常都留神了,怎么今天就……”
郭全原本开朗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脸色也变得铁青,劈手一把夺过了小邓手里的水壶,用力一推穿着军装的小邓:“赶紧退回林子里去,今天不用跟着我了!”
忙乱了好一阵,尽管众人尽力安慰受到了惊吓的秃子他哥,但秃子的哥哥仍然不停地重复着那几句混乱的话语:“莫打我……宅基地我不要咧,莫打我咧,我不要宅基地咧!我不仗秃娃的势,我啥也不朝外说,莫打我咧……”
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只好由护士为秃子的哥哥注射了一支镇静药物,让浑身痉挛的他慢慢地睡了过去。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病人,脸色铁青的郭全猛地将手中的水壶砸到了地上:“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老子当兵的时候,只要是看见了穿制服的,老百姓都是蹦着高的往家里拉,用最好好的吃食招待,可你们看看,才过了多少年的光景,老百姓见了穿制服的,不是怕就是厌!这么好的一个娃娃,硬是见了穿制服的就怕得磕头作揖!老百姓节衣缩食,老子们拼死卖命打下的江山,就是坏在这帮子穿制服的狼身上了!”
赶来参加救护的军医和护士们都沉默着,尽管老将军说的话很刺耳,但这也确实是存在的事实!穿上了制服,拥有了国家给予的权力,如果在自己的心里没有一根善良的准绳,那将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鬼龙一行人也来到了病人身边,看着熟睡中的病人,鬼龙无言地拍拍秃子的肩膀,身材高大的晁锋轻轻地抱起了秃子的哥哥,随着护士向着树荫遮掩的疗养病房里走去。余怒未消的郭全看看身边这些精干的军人,用唯一的手臂朝着鬼龙指了指:“你是他们的头头?要出去办事了吧?”
没等惊诧的鬼龙回答,郭全已经再次挥舞着手臂说道:“我好歹也是个老兵,这都看不出来么?秃头小子,你安心的去,你哥哥在这里有我照应着,绝对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了!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是朱疯子手下的兵,站在后面的那个,你是刘阎王训练出来的吧?好好去完成任务,再也别给咱们的制服丢脸了,我们穿的制服,再也不能丢脸了,也真的丢不起脸了!!!”
第五十三章省亲(下)
只是因为交通的便利,从静逸的乡村到繁华的都市之间的转换竟然是如此的快捷,这让鬼龙一行多少感觉到了一些不适应。在高原基地训练新兵、或者在国外执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任务,在几年中接触到的人竟然还不如眼前的人多,站在北京街头,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知所措的彷徨。
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穿梭的车辆、大幅的霓虹灯和广告宣传画和游走于街头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些在普通北京人眼里司空见惯的情景衬托出了北京的繁华,更是隐隐地体现出了中国的心脏正在蓬勃地跳动!
站在眼前的这幢高耸的大楼面前,卞和的喉咙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干枯和苦涩。经过了这么多年,埋藏在心里的那种隐约的屈辱和痛苦的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甚至可以让自己在很多个夜晚从睡梦中惊醒,而这一切都归咎于眼前这幢大楼的主人,一切都是拜其所赐!
大楼的主人有着显赫的家世,有着冠冕堂皇的外表,还有着庞大而又隐秘的关系网和势力网,这也是这幢大楼的主人从军队中退出后,能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买断这一幢大楼的原因了吧?
可那些钱是怎么来的?喝兵血、倒卖战备物资、甚至是倒卖储备的某些敏感物资!仗着手眼通天,仗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或用金钱、或用美色、或者干脆就是赤裸裸地威胁,那些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被拉进了他的势力群里,成为了他扩张势力的一个组成部分!也难怪他可以狂妄地叫嚣——我不怕官,我只怕官没爱好!也难怪他可以在历次的反腐风暴中,每次都可以险险地擦着剔除腐肉毒瘤的刀锋滑过……
自己不过是不愿意参与他的那些黑心勾当,就被扣了个帐目不清、有重大贪污嫌疑的罪名,被扔进了沙漠中的监狱,不审不问,只是无限期地关押下去,险些就要老死在监狱里!而自己那清白了一生的老父亲在听到自己因为涉嫌贪污而入狱后,竟然活活地气死!临终的老父亲留下了一句话,永远不许自己在父亲的灵前磕头!
还有比这更严厉的惩罚吗?还有比这更能体现父亲羞辱绝望的心情吗?
或许是因为卞和停留的时间过久,大楼前的几个保安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青年男人,有两个保安已经晃悠到了卞和的身边。见此情景,卞和微微地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大楼。
上午十点的大楼门厅里热闹非常,来来往往的业务人员和穿着浅色西装的管理人员忙碌着各自手头的活儿,而迎宾台后的礼仪小姐也趁着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半侧过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连续保持几个小时的微笑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除了在面对前来咨询的各类业务人员的时候要保持这样的笑容,还要应付那些钱包远比脑子丰厚的家伙们的骚扰,如果不是看在薪水丰厚的份上,一个清华大学里专攻国际贸易的高材生,有必要干这种只需要脸蛋漂亮的工作么?
稍微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脸颊,礼仪小姐转过身来,却惊讶地发现有三个高大的男人正等在迎宾台前,其中的两个站在稍微远一些的位置,一身黑色的西装和一副宽大的墨镜将他们的面部轮廓和健壮的身材完美地衬托出来,尽管多了少许的冷酷感觉,但那种冰冷的魅力却绝对不是一般的都市中的男人所能拥有的,甚至有一种带着邪异和血腥的诱惑力从他们身上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来,吸引了大厅里不少女人的目光。
而微微倚靠在迎宾台前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亚麻色的西装,从袖口和领口的金色纽扣上的标志就可以看出,这西装应该是在某个国际知名品牌的商店里定做的,一头整齐的短发,再配上那男人脸上的那种带着些神秘和调侃的笑容,礼仪小姐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了一阵慌乱,连平时说习惯了的问候话语都开始磕巴起来:“您好!欢迎您!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欢迎……哦……需要我帮忙的吗?”
倚靠在迎宾台前的男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礼仪小姐的失态,反倒是很优雅地伸出了他那修长整洁的手指,从迎宾台上的纸巾盒里取出了一张纸巾:“您好!请允许我……您的唇膏有一点花了……”
在礼仪小姐还没有来得及表示同意或反对之前,倚靠在迎宾台前的男人已经轻轻地用纸巾在礼仪小姐的唇边轻轻地擦了一下,再优雅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将沾染着一丝嫣红唇膏的纸巾凑到了自己的鼻子旁边,略带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春雨沾湿美人香!好美丽的可人儿,您不觉得么?整个大厅,甚至是您的呼吸到达的每一个地方,都因为您的美丽而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我是来赴约的,您应该可以在预约登记上找到我的名字,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我叫……黑天!”
礼仪小姐愣怔了片刻,显然是没有从黑天的赞美中回过神来,直到黑天再次微笑着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迎宾台的桌面,礼仪小姐才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满脸通红地低着头敲打着键盘,搜索着来访预约人员的名单:“黑天先生……是的,您与我们总裁有个约会,但是时间还没有到,您可以在大厅的咖啡厅稍坐,或者去总裁的小会客厅等候……”
黑天微笑着朝着礼仪小姐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宁愿陪在您的身边,静静地享受您的美丽带给我的那种享受!”
或许是被黑天那恰到好处的恭维所打动,礼仪小姐也渐渐地回复了自然的神态,带着满脸的红晕朝着黑天低声说道:“您的名字,是本名么?黑天……我记得是印度佛教中的保护神,又叫大自在天,好像是掌管世界众生的保护,于其他两大主神并列……”
黑天做了个夸张的赞叹表情:“天啊……您不但漂亮,而且拥有绝对的睿智!上帝造人的时候,您是否贿赂过他了?怎么会有如此绝妙的佳人出现在这凡尘俗世之间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两个黑衣人几乎同时抬起了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块巨大的手表,其中一个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来,打断了黑天的话头:“时间到了!我们该去赴我们的约会了!”
一脸恋恋不舍的黑天朝着礼仪小姐微笑着点头致意,带着两个黑衣人朝着大厅尽头的电梯走去,当电梯门缓缓关上的那一瞬间,黑天脸上那带着捉狭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换上了一种冷冰冰的神情。两个黑衣人也恰到好处地用身体遮挡住了电梯里的摄像镜头,背着双手将插在后腰的手枪上膛,再轻轻地关上了保险。
黑天好像不经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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