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多时,秦聪碧起身告辞。苏公在庭中信步,思索前后。到得湖州,未有几日,蹊跷事端却接二连三,其中脉络不清,甚是头痛。思索间,苏公不由从袖中摸出那有“长曲”二字之玉来,仔细端详。直到苏仁前来叫唤用饭。第二卷《明珠奇案》 第六章 人为财死
晚膳后,苏公与夫人王氏正言语,苏仁进来,只道雷千等人回来了。苏公便赶到前院,雷千、贺万、倪忠、汤孝四人正等候。原来四人为施青萝失踪一事四下寻查,无有其下落、音讯。苏公又问及何固、孔涞。雷千、贺万道:“依属下看来,那二人端的可疑,那施青萝之失踪定与此二人其一有关。”
苏公不语。雷千道:“属下与贺万打听何固行踪,事发之夜,何固与一班文人骚客谈论诗词,始终未有离席。无有时机下手。”苏公摇头道:“无有时机,不足以证明其无嫌疑。此种事情,他一介书生不会亲往。”倪忠道:“大人所说有理,他定是暗中雇人劫色,自身却与一班人作乐,避人言语。”雷千道:“那何固自命不凡,傲慢不逊,不与寻常人为伍,品行却较为端正,那施青萝既不愿与之厮守,他绝不致干那强行逼迫之事。”
苏公道:“人之正恶,皆在于理智。无有理智,则正可变恶。”雷千道:“属下闻听,今日那何固曾到得孔涞府中,与其理论。二人言语不和,最后大吵起来,那何固恨恨离去。”苏公道:“可知他二人争吵甚么?”雷千道:“非是他事,乃为施青萝一事。那何固认为孔涞暗中阴谋劫走施青萝,那孔涞怎肯承认,反骂何固。”
苏公道:“曹沧衡道,往常那孔涞每日必到艺院,惟有施青萝失踪之夜不曾去,且忽然之间对青萝冷淡下来。此是反常之举。何固定是疑心孔涞劫走青萝。那孔涞又怎会承认。”倪忠、汤孝道:“属下从孔家仆人口中打听到,这两日那孔涞甚是高兴,即便家中仆人亦不知何事。属下以为,或与施青萝有关。属下已在孔家前后布置了人,若有风吹草动,便来报讯。”
苏公点头,思忖道:“如那施青萝果被孔涞劫去,必是被藏于一隐秘之处。那孔涞迷恋青萝美色,绝不会不去见他。你等严密监视,他若暗出应跟随其后。想那孔涞是湖州船坞主,水上隔绝,似是安稳之处。”倪忠道:“大人之意是,那施青萝许是藏在孔涞某船上?”
苏公似有所思,道:“雷千、贺万,你等明日可细细查访孔涞各处家业产置码头。”雷、贺、倪、汤四人告退。苏公自回得后院歇息。
越明日,苏公用过早膳,倪忠、汤孝来报,只道昨夜间,那孔涞携一心腹悄然出得后门,正巧倪忠与一差人守侯在此,便尾随而去。那孔涞二人行迹诡秘,摸索着到得城南荒坡城隍庙。城隍庙后一片树林,十分阴森,孔涞二人便躲在那庙后,不知干的甚么勾当。倪忠远远观望其动静,那孔涞却未有举动。倪忠心中疑惑不解,约莫有一个多时辰,那孔涞二人竟转身出来,倪忠令同行差人跟随其后,待孔涞二人走后,便摸索到城隍庙后细细查看,那城隍庙后有两棵大树,并无其它甚么。倪忠搜索多遍,未有发现,只得怏怏而回。与差人会面,差人道那孔涞径直回了家,并无其它举动。倪忠诧异不已,寻得汤孝,将此蹊跷事情细细相告。汤孝听得如坠云雾,不知所以。二人商议,一早便来回报。
苏公听罢,眉头紧锁。那孔涞怎会无端潜出,在那荒凉之处守侯一个时辰?此行定有目的。究竟是何目的?是取甚么紧要物什?或是为见某人?又怎的如此诡秘?定有不可告人之处。苏公问道:“倪爷,可曾见得其他人否?”倪忠摇头,道:“属下等候之时曾想,那孔涞莫或是在等某人。故而留了个心眼,察看四下情形,但未见有他人露面。”
苏公道:“他二人守侯之时做些甚么?”倪忠道:“夜黑不曾看得清楚。”苏公思忖道:“许是他二人在寻甚么物什?”倪忠道:“他二人出来,手中似无有甚么。莫非是取得微小物什,置于怀中了。”苏公点头,道:“此事暂不多言。你二人速回孔家,继续监视其行踪。”二人告退。
苏公正欲出府,李龙、赵虎回报,那殷小六浑家不知去向。苏公思量,怎的如此凑巧,莫非与其夫一般,已遭遇不测?苏公道:“可曾探得殷小六近几日之动向?”李龙道:“与殷小六厮混的泼皮道,殷小六这几日行迹诡秘,整日与吕琐勾搭,其中情形皆不清楚。”苏公点头,道:“殷小六夫妇无端被杀、失踪,其中必有蹊跷。此事或与吕琐牵连,你二人可暗中查探吕琐之行径。”
正说时,一衙役急急而入,只道“死人了死人了”。李龙、赵虎忙问甚事。那衙役禀报道,方才有人来报官,只道吕记货栈掌柜吕琐被人杀死了。苏公等闻听大惊,正说及吕琐,却不料他竟遭不测,如此说来,那幕后元凶竟步步在先。
苏公、李龙、赵虎引一干人急急赶往吕记货栈,到得时,货栈前早已围满闲人。衙役将围观人等分开,苏公等进得客栈,只见二人立在院中,满脸惊恐,正是货栈的伙计。李龙上前询问,那二人唤作郝甲、鄢小乙。苏公问道:“可是你等发现主家被害?其中原由一一说来。”二人点头,郝甲战栗道:“回老爷话,小人两个乃店中伙计,是吕爷的远亲,平日干些杂事,料理店铺。”李龙道:“休言闲话,只将此事原由说来且个。”那郝甲道:“小人两个住在前面店内,守夜防盗。主家吕爷住在后院,这几日,主家娘回了娘家省亲,不曾在此。主家往日夜间总了帐目便熄火歇息,小人两个便睡前房。昨日亦是如此。小人两个交了钱帐,待主家查点后便回房去睡了。并无甚么异常事儿。”
苏公道:“你二人自去睡了,主家可曾睡下?”鄢小乙道:“往日吕爷让小人两个回房睡,他亦随睡了。想必昨日亦如平日一般。”苏公道:“如此说来,你二人并不清楚此情。你二人可曾听得开门、关门或言语叫喊之声?”二人相视,皆摇头。苏公道:“无有异常声响,亦无外人出入,那吕琐无端丧命,想是你二人所为!”二人闻听大惊失色,急忙跪倒,口称冤枉。
李龙呼唤几名衙役上前,将郝甲、鄢小乙二人捆绑。二人苦苦争辩无辜。苏公道:“分明是你二人图谋主家钱财,设此计谋,杀人灭口,而后报官,嫁祸他人。”郝甲诉道:“老爷,小人两个老实本分,怎肯干此伤天害理,灭绝人伦之事?小人两个确实不曾听到异常声响,想那凶手能入室杀人,且无声响,定非一般人等。小人两个年少贪枕,哪肯醒来?那凶手究竟是何人?小人两个无从知晓。不过小人这两日确存了几分心眼,隐约察出主家有事儿。”
苏公不动声色道:“且说来听听。”郝甲道:“自那日飞天侠无端状告主家,大人传主家上堂对质;又无端被几个假冒公差拐走些值钱古董后,主家便心事重重,十分不快。昨日午前,小人到后院房中,意欲问主家吃甚菜,隔窗见得主家正想着甚事,甚为焦急,且面有恐惧之色。小人进门,轻声唤了一声,主家竟被吓得颤抖失声,见是小人,不由分说,大骂小人。小人哪敢多言,只得急身退出。”
苏公疑道:“此前可有甚人与他来往?”郝甲道:“只一唤作殷小六者常来往,不过这两日不曾见着。”苏公点,听其言,这郝甲似并不知晓殷小六已经死去。苏公道:“那殷小六可与你主家要好?”郝甲、鄢小乙点头,道:“甚为要好。”苏公道:“那殷小六来此,与你主家说些甚么?”郝甲道:“那殷小六十分诡秘,常与小人主家窃言,避着外人,不知说甚。”
苏公点头道:“除他之外,可有他人?”郝甲思索之时,那鄢小乙一旁提醒道:“昨日早饭之后,那安爷不是来过嘛?与主家在帐房中言语,约莫一个时辰。”郝甲悟道:“确是如此。那安爷来时小人正写一货单,他进得店来便问小人主家可在。小人回他,正欲往后院通告,那安爷却抢先进去,径直入得后院,大声叫喊。主家闻得,急急出来,将之迎入房内。小人沏得茶来,行得廊中窗下,小人忽听得房中有冷笑之声,赫然是那安爷,那笑声十分渗人。小人在帐房外轻呼主家老爷,主家叫小人进来。小人进得房,却见那安爷满面凶恶,主家惶恐不安。小人放下茶盘,主家便叫小人出去。小人便退身出来,心中疑惑,不知主家甚事恼了那安爷。”
苏公闻听此话,心头一喜,问道:“那安爷是何许人也?”郝甲道:“回老爷话,那安爷非是一般人物,乃是湖州大富贾朱山月朱爷的都管,单名一个福字。这安福八面圆通,十分精明,朱家内外事儿,多由其打理。”苏公道:“那安福往日对你主家如何?可是如此凶恶?”郝甲摇头道:“他与小人主家甚为要好,多有来往,每每笑容满面,从不曾见过其如此。”苏公奇道:“那安福走后,你主家可有异常?”郝甲道:“小人见着主家将其送出,安福十分不快,主家却惶恐不安。而后,主家独自关在帐房内,不知所为。”
苏公道:“你二人怎的发现尸首?”郝甲急指鄢小乙,道:“是小乙发现的。”鄢小乙面有惧色,惶恐道:“正是,正是小人。今早,小人见主家迟迟未出房来,很是疑惑。平日主家必早早打扫院落,从无间断。小人只道主家不适,便是探望,叫唤良久未有响应,小人心急,便设法拨去门闩,推门进房,却见主家主家仰在床上,满是血迹,早已不动了。”鄢小乙说到此处,惊恐万分。郝甲接着言道:“小人听得小乙惊叫,不知发生何事,急赶往后院,正与小乙相撞。小人问他何事,他早已吓得半死,哪里说得话出。小人好好问他,方才说出原由,小人一听,唬得魂飞魄散,哪敢进去,只道即时报官。小人至此不曾见着尸首情形。”苏公听罢,令李龙引人查访四邻。又令郝甲、鄢小乙头前引路,径直入得后院。
郝甲引路,早指点出凶房。苏公令众人立在院中,只引赵虎一人上得廊阶。见那房门大开,赵虎正欲抬足进去,苏公将其拦住。赵虎只得立住,听候吩咐。苏公并不进去,却沿廊细看,每临一窗必用手推之。赵虎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见一窗应手而开,苏公低声道:“便是此处。”赵虎不解,问道:“大人之意是”苏公道:“凶手便是从此处逃脱的。”赵虎奇道:“大人怎的知晓?”
苏公不语,又察看廊栏,伸手触摸,似有所思,抬眼望前方,忽然指道:“且看那足印。”赵虎循指望去,前方土面上果有一足印。苏公翻身过得廊栏,蹲身细看那足印,又于前方发现足印一只,却较为模糊。赵虎道:“大人以为此足迹乃是凶手所留?”苏公点头。赵虎道:“此院人来人往,难免遗留下足迹,大人怎的认定此足迹是凶手所留?”苏公道:“此足印跟部正冲着那开启之窗扇,且足印前掌痕迹重,跟部甚浅,有前擦迹象。若我不曾看错,此凶手必是自窗扇潜出,跃起时,一脚踩在廊栏上,飞身跳出廊道,一脚落在此处,因身重前扑,故此足迹深重且有前滑痕迹。观此足印,乃是其左脚,那飞跃时踩栏一脚端是右脚,前方另一足迹又是右脚。”赵虎细看,果是如此。
苏公又度两足迹长短,又令一衙役取来纸笔,将足迹依样画出。
苏公将郝甲、鄢小乙唤来。二人跟随苏公、赵虎等返身进得房去,一一指点。吕琐尸首在内房中,掀开门帘,便见其仰倒在床,满身污血,被褥亦被沾染尽透。苏公令众人立在帘外,只身进房,却见房内一片狼藉,箱匣抛在地上,其中帐册文札皆被翻出。案桌内亦有翻找痕迹。苏公看那尸首,颈部血肉模糊,三分竟断了二分,惨不忍睹;再看内衫,腰间亦有一个血洞。尸首双眼圆睁,十分痛苦、恐惧。又看其双手,十指如爪,紧抓被褥。苏公甚为诧异,如此创伤,是何凶器?退身看那床踏,并无血迹;又拾起地上衣袍,亦无血迹。苏公看罢,令帘外人等进来。赵虎及衙役细细勘察血案现场;郝甲、鄢小乙清点财物。
苏公略有所思,到得窗格旁,细细查看窗闩。郝甲、鄢小乙清点毕,只道并无遗失。赵虎道:“如此,那凶犯竟是为杀人而来?”苏公问道:“你主家金银珠宝现在何处?”郝甲道:“小人只见过主家大把银两进来,却不曾见得其出去。想必是藏匿在甚么隐秘之处。小人实不知晓。”鄢小乙亦如是说。苏公道:“那凶犯四下翻找,显然是在寻钱财。你主家定是不肯将藏匿之处说出,故招致杀身之祸。”郝甲、鄢小乙黯然失色。
苏公四下察看,忽然一喜,急身出门。赵虎不解,紧跟其后。苏公看过房屋四周,又回得房来。赵虎追问,苏公不答,只是来回踱步。而后,敲打一壁,又细细察看。墙角有一木柜,柜门开启,其中衣服袄被凌乱不堪,显是被人翻动。苏公细看那衣柜,忽然伸手进去,四下探索,摸中一柄,轻轻一拉,只听得“吱呀”一声,那衣柜内竟闪出一道小门,约莫可一人进入。众人惊叹,苏公挤身钻入,赵虎等人惊讶不已。却原来是一夹壁,顶上明瓦,可观室内,又备有灯油。斗室内摆放箱匣若干,大小不一,苏公将箱匣开启,却见尽是些铜钱、银两、首饰、珠宝、玉器、古董等。
有衙役在外呼唤“大人”。苏公应声,道:“可唤赵爷进来。”赵虎体大,费些力气方挤身钻入,见室内物什,大为惊讶,道:“这吕琐端的有财。”苏公冷笑道:“钱财亦招惹灾祸。即便存有黄金万两,又有何益?”赵虎道:“那凶犯何曾料到这一机巧,寻财不着,便挟刀相逼。吕琐哪肯说出,故遭刀刃。”苏公点头,于一大箱上取过一册,翻开来看,正是财物帐册,月日、数目、原由等一一具明。苏公自始至终细细看过,放下帐册,吩咐赵虎,清点财物帐册,而后封存,又令人严加防守,待其家人来交付。
出了帐房,到得店房,苏公令衙役唤来街坊四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