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进账目。而后又看一本,亦是一些借贷账目。钱兄叹道:“皆是些账目。”苏轼道:“是否另有存藏之处?”钱兄、钱小九皆摇头道:“不曾有的。”
苏轼沉思不语,眼盯着那钱箱。箱中无钱,这钱必是另存一处无疑,此处必是他人不知晓之处。或许这钱已被他人取走不成?那夜,周玉儿来此,莫非不是苟合,而是为了钱财?故而引发争吵。钱达死因亦与此有关。莫非此即凶案缘由?那最后得利者究竟何人?此人必是真凶!前者推断凶身为钱良,似难以成立。一小小五味店铺,能有几多钱财?钱良乃大户,家中自不缺少区区银两,况且钱良为人慷慨,四方施舍,怎会贪图如此小利?如此言来这钱良不是凶身,凶身另有其人?
钱兄见苏轼久久不语,道:“大人,何以对家弟情形如此关注?”苏轼低声道:“其实令弟并非溺水身亡。”钱兄惊道:“非溺水身亡?”苏轼道:“他乃被人谋害。”钱兄、钱小九大惊失色。钱兄悲道:“凶身何人?”苏轼道:“府衙公差正在查寻。”钱兄道:“凶身为何谋害家弟?莫非为了家弟钱财?”苏轼道:“其中缘由尚不清楚。”钱兄恨得咬牙切齿。
苏轼眼前忽然一亮,探身望去。钱兄、钱小九惊讶不已,见苏轼看着钱箱,茫然不解。只见苏轼伸手进去,抚摩铁箱。又收手回来,摸着外表。钱兄醒悟,原来苏轼在丈量箱子尺寸。苏轼收手道:“这箱子颇为蹊跷,其中必有夹层。”钱小九疑道:“何以知晓?”苏轼道:“此箱外尺寸与内尺寸有所不符。打开便知分晓。”钱兄以手试探,果然如此。苏轼道:“这其中必有机巧,细细寻之。”用手触摸,于底角摸得一簧舌,用手一扯,箱板竟分为两半,现出底层来。其中分有多格,格中有几吊铜钱与零碎银两。钱兄惊道:“不想竟有夹层!可家弟家财怎的只有此些?”
苏轼道:“本府亦如此思想,想必其中另有缘由。”说罢,去翻那账目薄,未见有大笔钱两借出账目。莫非另有夹层?苏轼让钱兄、钱小九四下搜索。前后几遍,未发现有可疑之处。临出门之时,苏轼摸出绣包,递与钱小九,令其辨认。钱小九看罢,当即摇头,表示未曾见过此物。
苏轼辞了钱兄,出得钱达五味店,沿街而行,低头思索。这两桩命案究竟是何缘由?又有何牵连?周玉儿与钱达私通,钱贵怨恨,心起杀机,诚然说得过去。那钱十七见财起心,谋财害命,亦有可能。惟有那钱良无行凶动机,却怎与之牵连上?莫非这其中另有其它缘由?
正思索间,苏轼感觉异样,身后似有人跟随。苏轼不动声色,依然不紧不慢前行,于一拐弯处偏首回瞟,隐约中果见一人,巴头探脑,诡秘窥视。苏轼诧异,暗道:“果不其然,凶身另有他人。”思量那凶身必是胆怯心虚,见苏轼、公差迟迟不去,担心事发,故而暗中跟随,打听苏轼一行之行踪。若查得此人来历,必能知那凶身。苏轼引那人入得当街,转身望去,却已不见那人。四下张望,哪里有人影?苏轼心中疑惑,莫非是眼花多心不成?
苏轼思前想后,不得其解,回到客栈。店主迎上前来,轻声道:“苏大人,门外有人求见。”苏轼疑惑,正待开口询问。只见旁边闪出一人来,是一年轻后生,穿著俭朴,乃一小贩。那小贩施礼道:“小人王恩,有事禀告大人。”苏轼细看,此小贩约莫二十一二岁,憨厚本分之相,便道:“你有何事?”王恩道:“小人闻听店家掌柜说,大人正在查寻庄中命案,特来求见。”苏轼奇道:“莫非你知晓甚么?”王恩道:“小人欲告知大人,昨日大早,小人曾见过那五味店钱掌柜。”苏轼惊道:“你见过钱达?”王恩点头,道:“正是。昨日大早,小人曾见得钱掌柜入得钱大善人宅中。”苏轼喜道:“可是那花堂?”王恩摇头,道:“乃是钱府大宅。小人亲眼见得钱掌柜进得宅门。开门之人是钱家家人钱福。不想午后便听得钱掌柜死了,真是蹊跷。”苏轼大喜,谢过王恩。王恩告退离去。苏轼静坐思索。店主轻声道:“莫非此案与钱大善人有关?”苏轼注视店主,道:“店家,于外万不可多言,言多招祸。”店主是诺。
苏轼与店主闲话,却见一人大步流星入得客栈。店主起身相迎,正是湖州公差赵虎。赵虎进来便问:“大人何在?”苏轼应声。赵虎过来,躬身见礼。苏轼令其坐下,又令店主倒些茶水来。赵虎喝下大碗茶后,道:“小人回到湖州城中,暗中打听。那钱贵于案发前日便不见踪迹,果如大人所料,他定是暗中潜回庄中。钱贵在城中,租赁其一表亲之房,据四邻叙说,平日并无其它劣迹。那表亲言道,钱贵为人本分,且寡不多言。那表亲还道,钱贵对其妻甚为欢爱。”
苏轼微微点头。赵虎又道:“小人询问那表亲,可知钱贵浑家真情。那表亲道,何曾不知?那女人行为不端,却不知钱贵何以对他如此钟爱?曾劝说多次,每每令钱贵恼怒。后来便不再劝说。闻听周玉儿被害,那表亲吃惊不小,引得小人前往钱贵房中,取出一封信来,道是钱母与儿之信。小人想这信或许有用,便携带来了。”说罢,赵虎自包裹中取出一封信来,递与苏轼。苏轼拆开信笺,却见上书道:
“自汝离家,未见只言片字,如此怎不令娘亲忧心?托信于汝,望趁闲时探家。秋夜深寒,盼归至切。书来亦安心。即便无书,闻知子安平,何其欣慰。其情悠悠!”
苏轼看阅此书信,递与店主。店主匆匆看过,递回赵虎。苏轼道:“你二人如何认为?”店主道:“大人,此事似不宜小人多语。”赵虎道:“门闾之望,跃于纸上。”苏轼点头,叹说:“此书信并未叙说儿媳通奸之事,而是钱贵离家多日,老妇人思儿心切也。”那店主轻声道:“恕小人多言。那钱母既托钱达捎书信,便相信其人。或许并不知晓他与儿媳之奸情。”赵虎道:“如此说来,这钱贵确是回家探母,并非心怀杀机而来。”店主道:“或是归家后,目睹奸情,方起杀心?”
苏轼冷笑,道:“你等皆为其蒙骗也。”赵虎、店主惊讶,忙问其故。苏轼道:“其间早有阴谋,白纸黑字,写于纸上,你等却视而不见。”赵虎、店主不解。苏轼取过信来,摊于二人面前,指点道:“你等且看这书信字句,凡共十二句。且取每句第二字,第一句是‘汝’字,第二句是‘见’字,如此共十二字,放置一起,便是‘汝见此信,趁夜归来,便知其情。’此便是钱母与儿之真信也!”二人闻听,大惊失色,一一看去,果是如此。二人佩服苏轼目光犀利。
赵虎醒悟道:“如此说来,钱贵必是凶身无疑。”苏轼道:“单凭此信言钱贵是真凶,难以服众。信中并未有密谋计画,似在让钱贵验证某事。不消说,便是周玉儿偷汉之事。”赵虎道:“目今看来,那钱母亦非寻常之辈。钱贵必听从其言。”苏轼思量片刻,道:“细细想来,钱母确不可小看。”店主道:“大人说的不错。那钱二婶年轻时确是利害脚色,钱家庄中,凡与他争吵的,无不败阵,他那张口如同刀子一般,大骂几个时辰亦不知口渴。只是今日老了,行动不便,已大不如当年。真是一物降一物,那周玉儿过得门,比那婆婆更甚一筹。那钱贵前怕娘,后怕浑家。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苏轼点头,道:“我等绝不可小瞧这娘崽二人。”正午时分,李龙、郑海、吴江三人陆续返回,会见苏轼、赵虎。五人围桌而坐,扮作四方郎中的李龙道:“小人已查探过孙三郎、钱旺二人情形,确无可疑之处。”扮作卖糖小贩的郑海接着道:“小人四处打听,并无甚么讯儿。”吴江道:“小人在钱良宅前摆了个摊儿,观看出入之人。进出多人,却不曾见得钱良,或许不在宅内。”三人说罢,苏轼述说了钱达家中疑点、见证人王恩之言,以及钱母之信。三人惊讶且迷茫,如坠云雾之中。
苏轼令郑海、吴江暗中察看钱贵母子动静,亲带李龙、赵虎二人前往钱良宅中。晌午,苏轼与李、赵二位公差径直向钱良正宅而去。不多时,来到钱宅,却见门前蹲着两个石狮,朱门紧闭。李龙上得前去,重重扣那门环。不多时,闻得门内有脚步声,李龙退后。“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头来,道:“你等何人?”李龙道:“敢问钱大善人可在府中?有劳这位大哥通报一声,只说是苏大人来访。”那家丁似看出来人不凡,道:“我家老爷不在,他在琴堂之中。”李龙道:“琴堂不在此处?”那家丁摇头,道:“琴堂在那街头,小河之上。一打听便知。”正欲合门。苏轼拦住,道:“宅中家人钱福可在?”那家丁又摇头,道:“一早,钱福随老爷去了琴堂。”苏轼谢过那家丁,与李龙、赵虎离了钱宅,往街头而去。李龙询问乡人,乡人指点路径。
出了街巷,见有一小河,溪上有一青石板桥,小河两岸,杨柳倒垂。那小河之上竟凌空架有一舍,白墙碧瓦。屋檐下有一匾额,上有篆书体二字:“琴堂”。琴堂与河岸搭有一圆木吊桥,可收可放。苏轼赞叹不已,此舍建造别具一格,颇费匠心。三人来到吊桥旁,抬眼望去,琴堂之门虚掩着,看来钱良主仆确在此处。李龙高声道:“敢问钱良钱大善人可在此?”高呼三声,却不见响应。赵虎道:“怎不见回声,或许已经离去。”李龙道:“进去瞧瞧便知。”苏轼答应。李龙在前,苏轼、赵虎随后。过了吊桥,李龙轻推开门,冲着里面叫了两声,仍不见有人回话。李龙抬步进得堂中。苏轼立在门口,仔细打量。只见堂中间有一案桌,桌上摆有一琴。案桌之前有一木炭火炉,炉火烧得正旺。左右悬有字幅长条。侧有一门,却原来另有一小室。
李龙见堂中无人,迈步向内室走去。苏轼、赵虎入得堂中,张望器物。猛听得李龙惊呼一声。转身看去,只见李龙满面惊恐,连连招手。苏轼、赵虎快步过去,却见内室中赫然躺着二人,一人面部向外,看的清楚,正是钱良!
苏轼摸其鼻息,摇晃几下。钱良竟挣扎一下,睁开眼来,似认出苏轼,竭力道:“叶、叶”声音微弱,似如蚊声。苏轼凑耳过去,问道:“凶手何人?”李龙、赵虎屏息细听。钱良喃喃道:“钱、钱”说罢,头脖一歪,便死去了。顺其身看去,卧于血泊之中,鲜血从腹下流出。李龙惊道:“凶手离去不久,兴许就在我等到来之前。不料凶手竟先于我等一步。”赵虎道:“不想这钱良亦遭横祸。莫非这中间有一大阴谋不成?”苏轼迈过钱良尸首,去看另一人。那人是家丁穿著,却是背部中了一刀。想必此人便是钱福。
苏轼眉头紧锁,命案一桩接一桩,究竟是何缘故?李龙询问如何处置。苏轼令赵虎速去四下,寻问乡人,是否发现可疑人物。再者,让人通告钱良家眷。赵虎领命而去。苏轼环顾左右,四张梨木交椅,椅之两边各有茶几,上有茗碗花瓶。临西窗有一桌,桌上磊着书籍,架着笔砚,旁有一方古砚,此砚较寻常砚台高出几分,又见一支狼毫,沾有墨汁,似曾有人用过。东窗下有一木床,床上有一秋香色被褥,床头有一梅花式小几。苏轼看那茶几,有两个碗儿。揭盖看去,一碗满满的。另一碗只余一半。苏轼俯首细看那碗。李龙诧异,道:“大人,这碗有何蹊跷?”苏轼道:“这茶水必是那凶身喝过。”李龙道:“大人何以知晓。”苏轼默然不语。
苏轼又察看室内物什,整齐有致。李龙出室,察看堂中,无可疑迹象。苏轼自室中出来,皱眉思索。李龙轻声道:“此案蹊跷得很。凶身似非为了钱财,堂室之物,并无动乱痕迹。”苏轼道:“凶身显是怀阴谋而来。他必与钱良主仆熟识,钱良主仆丝毫不曾防备,凶身趁二人疏忽之时,忽下毒手。钱良二人哪曾料到?从二人伤处看来,凶身下手快且狠。”李龙疑惑,道:“钱良临死之言,那‘叶’是何意?那‘钱’又是何意?是那凶身唤作叶钱?或是姓叶,或是姓钱?一人,或是二人?”
苏轼道:“显而易见,那凶身必是与周玉儿、钱达命案相关。钱良亦与此牵连。那凶身见我等已怀疑钱良,害怕事情败露,便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如此说来,我等认定钱良可疑,表明我等思忖正确。只是不曾料到钱良并非元凶,其后更有主谋!”李龙道:“凶身如此毒辣,想必其中有莫大缘由?”苏轼道:“本府亦如此认为。”苏轼通过那门,望着内室两具尸首,苦苦思索。
约一盏茶工夫,闻听得外面人语声。苏轼、李龙出了堂,见到河岸拥来一群人,头前正是钱宅几名家丁,当中却是学堂先生钱孝,另有几名女女眷哭哭啼啼。钱孝见得苏轼,快步过桥,急问道:“钱爷怎的被杀?”
此刻,家丁、家眷等人过得桥来,死赖要入室看个究竟。李龙立在门口,拦住众人。苏轼道:“且慢着急。你等中间可有管事?”一名中年家丁开口道:“小人钱忠,是钱府管家。”苏轼看那管家,众人点头,表明其言不假。一女眷道:“小女子是老爷二房,可否容妾身进去?”
苏轼示意李龙,让二人入堂。二人满面惶恐,随苏轼走向内室。刚入得门,二人惊呼一声,二房姨娘扭过身来,退到堂中,几近昏倒,幸得门口女眷过来,扶将起来。那钱忠吓得不敢动弹,不知是进是退。钱孝过来,闻道:“究竟是怎的一回事?”探首望去,不禁低呼一声,道:“钱爷果真死啦!钱福亦被刺了一刀!凶身真是胆大至极!竟如此肆意妄为!”钱孝满面怒气。苏轼立在钱孝身后,望着室内尸首,嗟叹不已。
几名家丁过来,处理室内。苏轼让管家查看琴堂物什,清点是否有所遗失。那管家在钱宅多年,钱宅情形了如指掌,于这琴堂摆设亦历历在目。细看室内、堂中,并无差别。而后,管家俯身看那案桌,便叫道:“案桌下木盒不见了!”苏轼惊道:“这木盒中存放何物?”钱福道:“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