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一诗,其诗云:“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冷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微风万顷靴纹细,断霞半空鱼尾赤。是时江月初生魂,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
2、关于南浔古镇:在小说第三卷中提到过南浔,实际上南浔自南宋以来已是“水陆冲要之地”,“耕桑之富,甲于浙右”,因滨浔溪河而名浔溪,后又因浔溪之南商贾云集,屋宇林立,而名南林。至淳祐十二年(1252)建镇,南林、浔溪两名各取首字,改称南浔。由于蚕丝业的兴起和商品经济的发展,明万历至清中叶南浔经济空前繁荣鼎盛,清末民初已成为全国蚕丝贸易中心,民间有“湖州一个城,不及南浔半个镇”之说,南浔由此一跃成为江浙雄镇,富豪达数百家,民间俗称“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是中国近代最大的丝商群体。第九卷《殳刀赤》 第一章 两书生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藏骨,它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玥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诗人苏轼因“乌台诗案”身陷御史台牢狱,囹圄困苦,以为必死,作此两诗遗与其弟苏辙。
且说大宋神宗元丰二年三月,这一日,暮色茫茫,冷风飕飕,细雨斜飞,湖州府城西北三十里有一小庄,唤作李家巷,小庄东坡上有一片桃林,桃林绯红,满地花泥。林中有一宅院,白墙青瓦,院墙藤枝新芽出头,却见林下一那书生,撑伞而行,来得院舍前,推开院门,舍内有人高呼道;“来者可是叶兄?”那书生高声应答,早有四五个书生于廊下相迎,乃是谭、杜、汪、梁、袁等书生。叶书生收了雨伞,与众书生拱手施礼,当先谭书生乃是东家,道:“我等只道叶兄今日不会来了。”那叶书生连忙赔礼。
众人客气寒暄一番,迎进堂来。堂内四角早燃了红烛,左侧一张书案,书案左端堆放书卷纸张,右端有笔筒、砚台、镇纸;当中又有一桌,摆着四壶美酒、六碟菜肴。众书生携手入座,那叶书生毫不客气,拾箸便吃。谭书生斟酒道:“叶兄姗姗来迟,当罚酒三杯。”杜、汪、梁、袁纷纷附和。叶书生甚是豪爽,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谭书生又接连斟了两杯,叶书生皆一口饮下。三杯罢,杜书生笑道:“叶兄近日诗文如何?”那叶书生笑道:“味如嚼蜡,不堪一提。”袁书生笑道:“叶兄谦逊也。叶兄大笔如椽,奇文瑰句、衔华佩实、哀感顽艳,非常人可比也。叶兄来年高中,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断然不可忘却我等桃林六友。”叶书生笑道:“袁兄何必自谦,汝等才学胜小弟百倍。他日定能才出秀班。”袁书生不由喜道道:“他日若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何其风光!”
叶书生数杯下肚,脸红耳赤,忽长叹一声,道:“且看今日我朝,几多冗官闲吏,莅其官而不谋其职,又往往多是狼贪鼠窃之辈。与其裘马轻肥、饱食终日,却不如我等逍遥桃林快活。”梁书生淡然一笑,连连摇头,道:“叶兄之言,似含闲云野鹤之心,若如此,又何必日夜苦读诗书?”那叶书生笑道:“非小弟无意功名,若为庸官污吏,便不如南山种菊;若为朱衣,便要纤尘不染、廉洁奉公、造福百姓!”那梁书生笑道:“叶兄胸怀凌云之志,非我等可及也。小弟无有大志,窃以为人生在世,唯吃睡二字,他日我若得志,必吃饱便睡,睡起又吃。” 汪书生甚是肥胖,满脸臃肉,笑道:“梁兄之言,小弟颇有同感,只是有一处不敢苟同:吾若得志,必吃饱又吃,哪里还有空闲睡觉!”众人皆笑。
叶书生似有不悦,道:“我等男儿,当顶天立地,做一番功名,名垂千古,流芳百世。”那梁书生淡然一笑,道:“叶兄言之轻巧,纵使汝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将如何?却不知官场何其险恶?”叶书生冷笑一声,道:“梁兄非是官吏,又怎知官场之事?”梁书生笑道:“湖州前任府尹张睢、现任府尹苏轼,皆是经天纬地之才,皆遭贬谪,何也?适才叶兄亦言:今日我朝,几多冗官闲吏,莅其官而不谋其职,又往往多是狼贪鼠窃之辈。诸官皆浊,独汝清否?张、苏二人皆不肯同流合污,故遭贬谪。叶兄他日果若得志,官场之事,尔虞我诈,全然由不得自身矣。”众人皆叹道:“梁兄言之有理。”
叶书生冷笑道:“常言道:富贵在天。此张、苏二人之天命也。”梁书生急忙道:“莫非叶兄知自己天命否?”叶书生得意笑道:“相士言吾有怀金纡朱之相。”那梁书生淡然一笑,道:“吾却观叶兄眉目之间有股晦气。”那叶书生闻听,勃然大怒,霍然而起,手指梁书生,道:“你这腌脏直娘贼,老子看你满脸阴气,必不得好死。”那梁书生闻听,怎肯罢休,当即反驳。二人你言我语骂将起来。众书生见二人动火,遂上前相劝。好一番劝解,二人各座一方,虽已止言,依然怒目相视。袁书生见状,笑道:“诸位可知那晴画桥陆家客栈?”谭书生连忙笑道:“袁兄又有甚新奇之事?”梁书生取笑道:“袁兄莫不是相中了陆家客栈那女掌柜?”袁书生笑道:“如此言来,梁兄早已光顾过陆家客栈。”汪书生不解,诧异道:“甚么客栈女掌柜?梁书生道:“汪兄不解风情,可随袁兄同往。”谭书生甚是不屑,笑道:“莫非袁兄垂青此村野妇人?”袁书生笑道:“谭兄可识得那女掌柜?”谭书生摇头道:“不曾见过。”梁书生插言道:“那妇人甚是妖艳,谭兄若去,恐消受不得。”众人皆笑。叶书生只是冷笑。
袁书生笑道:“诸位可知,那客栈新来一女子,绝色俊俏,娇媚无比,闻言是掌柜表妹,在客栈帮闲。”那杜书生急忙道:“休言这些闲话,我等且饮酒吃菜。”袁书生笑道:“莫非杜兄已心猿意马否?”众人皆笑。那杜书生笑道:“来来来,饮酒饮酒。”袁书生叹气道:“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此般美妙之事,袁某唯望梅止渴也。”众人皆笑。梁书生笑道:“却不知是望梅止渴,还是望妹止渴?”众人益发大笑。
谭书生笑道:“闻袁兄之言,谭某心甚痒之。明日你我前往,春风一度如何?”杜书生连连叹息,道:“说些闲话,不如饮酒快活。”一旁叶书生冷笑一声,遂起身告辞。谭、杜、袁、汪四书生百般挽留,叶书生执意离去,四书生无奈,任叶书生摸黑离去。四书生回屋饮酒,梁书生似有所思,道:“诸位,小弟之言果真得罪叶正之?某不过是玩笑之言,他怎生作真?”杜书生道:“叶正之素来好吉言,适才他在兴意之上,梁兄却泼以凉水,他怎生不恼?”汪书生叹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唤他来,兀自扫兴。”梁书生思忖道:“此事因小弟而起,若传说出去,恐坏了我桃林六友名声,招惹乡人笑话。待小弟追去,好生陪个不是,恳请叶兄原谅,休坏了朋友交情。”谭书生道:“如此甚好。”梁书生遂告辞出屋,取伞追将而去。谭、杜、袁、汪四书生自饮酒作乐,皆烂醉而眠,不题。
次日,天色大亮,谭、杜、袁、汪四书生醒来,未待洗漱毕,门外有人高声呼道:“汪步云!汪步云!”叫唤不止。谭书生急忙出院开门,却原来是汪书生之兄长。谭书生急忙施礼,道:“汪兄急唤步云何事?”汪步云兄长道:“谭言兄,步云可在贵府上?”谭书生然之。汪步云闻声出来,见是兄长,道:“大哥何故至此?”汪步云兄长似心石落地,嘘口长气,又急道:“祸事矣。你等好友梁汉卿被杀了。我知你等六友昨夜相会,恐步云有变,故急急赶来。”谭言、汪步云闻听,惊诧不已。谭言惊疑道:“梁汉卿被杀?怎生可能?汪兄可曾看得仔细?”汪步云兄长一本正经道:“人命关天之事,焉可胡言?你等快且去看,其尸首尚在庄西头,地保已遣人报官去了。”谭言惊恐万分。汪步云急忙唤出袁方升、杜成二人。二人闻听,亦惊恐不已。五人遂出了桃林,急急往庄西头而去,远远见得官道上围聚数十人,果然出事了!谭言、汪步云、袁方升、杜成胆战心惊,奔将过去。
围观乡人议论纷纷,谭言等四书生拨开人群,却见道旁置有一具尸首,满身污血,满面惊恐之情,赫然便是梁汉卿!杜成双股战战,惊恐道:“果然是梁梁兄”谭言见好友惨死,顿生伤悲之情,不由泪下。汪步云面如死灰,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言语甚么。忽见人群闪出一条道来,六七人哭哭啼啼、跌跌撞撞近得尸首旁。谭言看得清楚,原来是梁汉卿家眷,急忙挤将过去,扶住梁母。梁汉卿长兄俯身尸首旁,手捧梁汉卿头颅,认出弟弟,嚎啕大哭。梁家人顿时哭作一团,好不凄惨。江南村镇,百姓善良,民风淳朴,见此命案,无不同情,皆纷纷谴责凶手恶毒。地保上前劝慰梁家人,只道已遣人快马报官去了,待官府前来查案缉凶。
但闻得有人高声道:“诸位乡亲,且退闪一旁。”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男子正挥手示意,面相陌生,有人喝道:“你是甚人?在此聒噪叫嚷!”那男子道:“某乃湖州府衙公差赵虎。”众人皆疑。那男子见乡人不信,遂摸出腰牌。众人看那腰牌,果是衙门公人。赵虎高声道:“诸位乡亲,且各自后退十丈之外,不可毁却凶犯疑迹。”众乡人甚是疑惑,又不敢多言,纷纷后退,唯有梁家人抚尸哭泣。
赵虎亦后退数丈,低头见满地足迹,杂乱不堪,哪里辨认得出。地保急忙过来,道:“端公大人,但有吩咐,只管使唤小人便是。”赵虎道:“你便是地保?”那地保道:“小人正是李家巷地保李善。”赵虎道:“那死者何人?”地保李善道:“乃是庄中书生梁汉卿。”赵虎手指前方众人,道:“他等可是死者家眷?”地保李善然之。赵虎道:“何人先发现尸首?”地保李善道:“乃是庄中拾粪的罗三。那时刻,天色尚早,迷糊间见得一团物什,只道是过路人遗失的包袱,奔将过去,不想是一具尸首,唬得半死。”赵虎道:“且唤那罗三来。”地保李善遂高声叫唤罗三,叫了四五声,方见罗三怯怯过来。那罗三约莫五旬,衣袄破烂,蓬头垢面,满面惊恐,近得前来,哆哆嗦嗦。地保李善恼道:“你这厮,恁是唤你,怎不应声?”罗三正欲言语,地保李善又道:“府衙端公大人有话问你,你且好生回答。”那罗三甚是惶恐,鸡啄米般点头不已。
赵虎道:“你唤作罗三?”罗三点头哈腰道:“小人罗三。”赵虎道:“罗三,且将前后细细道来。”那罗三见赵虎言语随和,少了几分畏惧,道:“小人今日早起,取过粪箕便出家门,那时刻天尚未亮。”赵虎淡然一笑,道:“天既未亮,你怎生见得粪堆?”那地保李善笑道:“他拾粪二十余年,练就一番绝技,只将那鼻子嗅一嗅,便在粪之所在。”赵虎笑道:“如此言来,亦是奇人。罗三,且往下言。”罗三道:“小人一路前行,也拾得四五堆人畜粪。近得此来,忽闻得一股异味,隐约间见得路坡下一团物什。小人心中一喜,只当是过路之人遗失物什,下路去拾,觉得怪异,细一看,唬了一跳,却原来是一人!小人只当他是活人,大声唤他,唤了十余声,不见其动。小人心中疑惑,莫不是死人不成?此时刻天色渐亮,小人见得血迹,惊恐不已,便奔走高呼,唤来乡众。”
赵虎指那尸首,疑道:“那时刻,尸首非在此处?”罗三道:“尸首本在道路下侧。”赵虎令罗三引路,原来乡众发现尸首后,便将尸首移至道中。罗三指点尸首所在,果见路下枯叶嫩草间一滩鲜血。赵虎张望四下,并无血迹,心中疑惑。
赵虎近得尸首旁,忽见梁氏家眷中一人神情怪异,心中一动,唤过地保李善,低声询问:“那面白身胖者可是死者家眷?”地保李善望了一眼,道:“那厮唤作汪步云,乃是梁汉卿同窗好友。”赵虎遂令地保李善唤汪步云前来,那汪步云近得前来,胆战心惊,哆哆嗦嗦。赵虎上下打量汪步云,一番鹰扬虎视,暗道:“这厮怎生如此惊恐?莫不是杀人凶手?”不由厉声呵道:“你是甚人?与死者是何干系?”汪步云惊道:“小小的汪汪步云,乃乃是梁梁汉卿好友”赵虎冷笑一声,道:“梁汉卿何故遇害?”汪步云颤栗道:“小小的不知”赵虎喝道:“大胆汪步云!你知罪否?”汪步云惊恐不已,急忙辩解,罗罗嗦嗦。汪步云兄长笑道:“端公大人,我家小弟素来胆小怕事,断然不会欺蒙大人。昨夜他与杜成、袁方升等书生同在谭言家中。”谭言、杜成亦附和。赵虎淡然道:“死者梁汉卿昨夜亦在否?”汪步云慌忙答道:“同在。”谭言斜眼瞪汪步云,怪他多言,忙道:“初始,梁梁汉卿确在小人家中,不过早早便离去了。”赵虎疑道:“何故离去?”谭言无奈,只得将夜间之事全盘道出。赵虎听得分明:原来叶、梁二书生因闲语口角,那叶书生骂梁书生“满脸阴气,必不得好死”!果如其言,当夜梁书生竟死了。赵虎暗自冷笑:若非巧合,那叶正之难脱干系。
众人闻听,你一言我一语,早已认定凶身是叶正之。梁家兄弟岂肯善罢甘休,与众乡人一窝蜂涌向叶家,赵虎唯恐事大,与地保李善追将而去。那叶家在庄头,不过半里远近,远远见得其门闭合,众人皆疑:想必那叶正之早已逃之夭夭。近得前来,却见那大门虚掩。梁家兄弟早上前一脚踹开大门,厉声喝道:“叶正之!滚将出来!”高呼数声,未见回音。梁家兄弟冲进房中,却见满地鲜血,地上躺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