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深望老爷察破其中隐情,秉公明断,莫要放过一个作奸犯科的邪恶之徒。”
狄公听得明白,忙示意衙官上前小声吩咐道:“你立即带领几名番役赶去老君庙后南小街那姓孟的老婆子家里,拘捕那里的所有人,全数押进衙里大牢。”
衙官领命匆匆退下。
狄公转脸对紫兰小姐说:“紫兰小姐当机立断,见义勇为,维护律法,徒手拿获了奸恶凶徒,真令人可敬可佩。只不知小姐是如何治服这三个歹徒的?”
“狄老爷但须看看这三个歹徒的狼狈相便知,何必细说。他们已领教了老娘的手段,亏他们还是男子汉,弄过些拳头棍棒。我只想说这些了。”
狄公俯身看了一眼堂下跪定的那三人,见他们正抚摩各自的伤痛哼哼卿卿。那为首的方彪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只是喉咙里咕咕哝哝发出一些听不清楚的声音。
狄公慢慢捋着胡子,沉吟半晌,忽然厉声喝道:“方彪,你抬起头来,本堂有话问你。你是何时何地见到夏光的?须从实招来,倘有半点支吾,小心皮肉!”
方彪将手从头上放下,鲜血顿时从他那破裂的耳朵边渗流出来。他战兢兢答道:“前天,老爷,我们是前天在市廛的酒店里遇见他的——以前我们并不认识这个蔑片。他给我们一人一两银子,答应事成之后还当重重致谢。”
“夏光说了没有谁是他的主人?”
方彪疑惑地望着狄公,摇了摇头。
“主人?小人只知道夏光付给我们钱,并不知道他还有主人。那天夜里我们就想动手,只是碍于这牡丹正在接客,且行院里人又多,无可奈何。昨夜又是如此。今天一早我们去那酒店找夏光想问他再赏几个钱,因为这究竟是担风险的勾当。但夏光不在那里,因此我们便想中午碰碰运气,夜里再找他邀赏。吃中饭时,我们好不容易将牡丹诱拐了出来。刚将她带到将军庙转弯的小巷口时,她突然扯下蒙巾大声呼喊。于是从高墙下飞下一个大娘子——她她用一柄飞刀将小人的一片耳朵钉在了门柱上。”
方彪说着不禁哽噎住了,一手捂住鲜血淋漓的耳朵,发出一声声悲哀的呜咽。
狄公用惊堂木狠狠在堂上一拍,喝道:“你们三人知罪吗?”
三人吓得磕头及地,口称服罪,又苦苦哀求老爷开思,从轻发落。
狄公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六个衙卒上前将他们上了脚镣手铐押下。
狄公和颜悦色对牡丹说:“小姐站起,你也将适才发生之事细细讲一遍与我听听。”
牡丹用衣袖拭了拭脸上的青肿,轻轻答道:“我与姐妹们正在凉轩准备吃饭,这三个无赖进来行院假称我老娘有病诱我去看望。我不知是计,刚跟随出了行院门首便被一幅黑布蒙了头,反扭了双手催逼着向前。只说借我去一夜明日便放回,并不伤害,还有赏银。我心中惊恐万分,拼命挣扎呼喊,反被他们乱行踢打。半日,我偷偷挣脱出一只手,猛地扯下蒙在头上的黑布大喊救命,正好遇上这位侠义心肠的女菩萨。她将我救了,打翻了这三人,如此山岳般大恩日后自当报答。”
狄公问:“以前可曾有人诱拐或是劫持过你?”
“回老爷,从未曾有过。”牡丹小声答道。
“牡丹小姐自己猜来干这等事的会是你客官中的哪一位?”
牡丹惘然望着狄公,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答道:“奴婢委实不知谁会暗中行使此等勾当。我被卖来行院只有一年,见短识薄,交际极少,我熟识的几个客官都是本分和善之人,决不会行此无耻犯法的勾当。”
“牡丹小姐,你除是在行院里接客还出去馆墅、府第唱堂或酒楼舞院里应酬?”
“噢,不,不,奴婢不会吹弹,也不会跳舞,故从不曾应邀去唱堂,但偶尔也跟随行院里的行首班头出去应酬夜宴,替她们梳妆更衣,外面服侍。”
“好吧,牡丹,你就将这两个月来你应酬的大小筵宴的日子记忆一遍,都有哪些人物参加,能说出么?”
牡丹沉思半晌,报出了一大串筵宴日期、人物——柯元良、卞嘉甚而杨康年的名字都不止一次报出。牡丹还记起郭明也以嘉宾的身份出席过一次小小的宴会,那宴会是由本地生药行会发起的。
狄公道:“客人们有谁对你特别留意或深感兴趣?”
“老爷,奴婢并不记得有什么人留意过自己。那些名流富商、财主阔爷只是与行首班头们调笑取乐,哪有闲工夫来与我厮缠。当然他们也都给我赏钱,有时数目还不少。”
“牡丹小姐可听说过董梅、夏光这两个名字?”
牡丹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狄公对紫兰小姐的大义勇为再表谢意,又好言安慰了牡丹小姐一番,便宣布退堂。
紫兰小姐告辞狄公径直走下公堂。牡丹向狄公再三跪拜,尾随紫兰而去。
第十四章
狄公转回内衙,忙摘了乌纱帽,褪下锦缎官袍,换上了那领凉快的细纹葛袍,吩咐衙役将他的午膳送到书斋并备下一盆干净的井水、手巾以便洗盥。传话值防衙官回来即来书斋禀报。
衙役答应退下,狄公低着头在书斋内来回踱步,思索着案情最近的进展。夏光显然是在他的主人的指意下出钱雇下这三个歹徒,无疑他的主人正是那个杀人的真凶。然而住在老君庙后的那个孟老太婆会不会认识这个人呢?看来这太容易了,反倒可能不大。但有些复杂疑难的案子往往正是在幸遇上一个突如其来的契机而迎刃而解、水落石出的。
衙役将午膳端进书斋,又送上一盆冰凉的井水和一方清洁的手巾。
狄公匆匆进了午膳,头脑只一味萦绕着这三起杀人凶案,连酒菜的味道都不曾尝出。他感到侦查已经到了一个转捩点,因为罪犯的动机最终暴露出来了。起初他将贪财看作是主要动机,罪犯的目的在于盗劫御珠和黄金,以后他推倒了贪财的设想,认为嫉妒才是这御珠案的关键。现在看来嫉妒也应退到次要地位,因为这三起杀人案都与一个贪狠残暴的淫魔有关,其作案无疑是为了虐害女子满足其邪恶的淫欲。罪犯一旦怀有这种邪恶的冲动,在他的阴谋遇挫或罪恶暴露时便容易激起狂暴的行动而不顾一切严重后果。
嫌疑已经圈定在三个人之中,狄公此刻面临的是一个嗜杀成性、行为疯狂的恶魔,他会随时肇端杀人。案情又缠上那颗神奇玄妙的御珠,他没有时间去作系统的、广泛的、详备的背景调查,他必须刻不容缓采取最明智果敢的行动,斩断魔爪,大白案情。但他此刻要采取什么行动呢?针对哪一个嫌疑呢?——狄公头脑里依旧疑云弥漫,一片混沌暖昧。
狄公呆呆坐在太师椅上苦思冥想。书斋里闷热异常,他满身是汗却一点儿都未曾觉察到。
突然衙官急匆匆闯入书斋跪倒在狄公面前,狄公心中纳罕,慌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启禀老爷,卑职率领四名番役赶去老君庙后南小街,很快便找到了姓孟的老婆子住的宅子。那里原来是一幢古老的园邸,但残破荒圮早已不住人家,惟有后院东南隅角的宅子修葺得十分齐整,那便是孟老婆子的家。那孟老婆子孤身孀居,常闭门不出,只有一个帮佣的女仆每天早上去她那里帮助料理点粗重活。邻里隔壁常见深夜拂晓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都疑心那宅子是一个私窑。由于那宅子背面临河,两边是一片瓦砾场,故十分的幽僻,宅子里的人在干些什么,街坊邻里也看不真切,听不仔细。因此竟也没有人知道是谁杀死了孟老婆子。”
狄公惊叫:“什么?!你说什么?孟老太被人杀死了?”
衙官胆怯地点了点头。
“你为何不早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细细讲来!”
“老爷,孟老婆子她她被人勒死了。”衙官沮丧地答道。“就在我们到她家之前一刻有人拜访了她,因为桌上的两盅茶还是温的。孟老婆子躺倒在地上,一张靠椅翻倒着,一条绸巾紧紧勒在她的脖颈间。我立即上前将绸巾解开,一摸已没了脉息。她的尸首已带回衙里,此刻仵作正在验尸哩。”
狄公紧咬着嘴唇不吭一声。这是第四个被杀死的人了!他竭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不使喷发出来。半晌乃平静地说道:“这不怪你,你还是出色地履行了你的职责,你可以走了。”
衙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站起身来急忙退出,却正与洪参军撞个满怀。
洪参军在值房已听说了孟老太遇害之事,他一进书斋便焦急地问道:“老爷,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我们面临的是一个极端凶恶且极端狡狯的对手。”
狄公将适间紫兰小姐闯入公堂之事与洪亮细说了一遍。接着又说:“那罪犯必定是路上看见了紫兰小姐将那三个无赖和牡丹小姐押来衙门。那三个无赖他并不认识,因为夏光与他们谈交易时他没有参加。但他却认识牡丹小姐,他在某次宴席上看见了她并动了邪念,将她列入他将来虐害的对象。他见此情状马上明白是紫兰小姐路见不平出来阻挠,治住了那三个无赖。那三个无赖无疑是夏光所雇,他们一旦押上公堂肯定会招出孟老太的宅子,因为夏光正是遵依他的吩咐将牡丹强劫去孟老太家的。于是,他当机立断抢先一步赶到老君庙后孟老太家里,亲手勒死了孟老太灭了口。——看来事情就是这样。”
狄公叹息一声,转而问道:“洪亮,你会到了沈八没有?”
“会到了。我与他谈了很长时间,他尽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我,因为他想得到衙门里那笔悬赏——那是我故意诳他的。看来他丝毫不知这御珠案的底细,他只知道几个暗中左右龙船赛输赢的人与一桩骨董生意有瓜葛。”
狄公叹道:“又是骨董生意!我的天,怎么每一个与杀人案有关系的人都对骨董有兴趣?”
“至于郭明,老爷,那八仙旅店的账房说他是一个性情和平十分安稳之人;他依例拜纳房金,从不揽事惹非。我查阅了账册,发现去年以来郭明共在八仙旅店前后住歇过八口。那账房说他经常出其不意地来到濮阳,不过他每回住歇从不超过三天。他经常一大清早出去,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旅店。也从未见有人来旅店拜访过他。”
“郭明最末一次来濮阳是什么时候?”
“约二十天之前。郭明偶尔也要旅店掌柜替他寻觅个妓女,但他指明不要收费昂贵的行首班头,人模样也不需十分标致,只要清洁健康、价格低廉便行。我去了八仙旅店附近的一家烟花窑子,找到几个曾应接过郭明的妓女。她们也似乎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她们觉得郭明这个人也不好也不坏。郭明从不曾对她们有过什么非分的要求,她们毋需作出努力来讨他欢喜。他从不给她们额外的赏钱,是否生性吝啬。老爷,有关郭明只有这些了,不过,我始终不解,因何老爷对郭明要作如此一番详尽而细致的调查。”
狄公微笑正待答话,仵作进来书斋,鞠躬行礼毕,恭敬递上一份验尸格目,禀道:“老爷,这孟老太看来才五十出头,除了脖颈留下深深的勒痕之外,全身并无暴力损伤迹象。在下推测,凶手正陪同孟老大饮茶时借故站起离开椅子,当他绕到孟老太背后时冷不防用一条绸巾套住了她的脖颈。——凶手勒得很猛,以至那绸巾几乎嵌入孟老太脖颈间的肉里,险些儿当场勒断喉管。”
狄公道:“多烦先生指教。说来也惭愧,至今尚未勘破一桩,尸首倒增至四具了。你将这尸首暂时收厝了,这样闷热的天气,尸首很快便会腐烂,必须尽早安葬。对,柯元良先生已将琥珀夫人的尸首认领回去了吗?还得尽早通知夏光在京师的父母来濮阳领尸,不管他们认不认儿子。再问先生一声,那三个歹徒的伤势如何了?”
仵作答道:“依在下看来,那两个几天之内便可痊愈,只有一个伤了喉咙的恐怕要过几个月才能开口说话。”
狄公点头,示意仵作退下。又转脸对洪参军道:“看来那三个歹徒都受到了不轻的惩罚,紫兰小姐果真是手段不凡。哦,这天怎会如此的闷热?洪亮,瞧你满头大汗,衣袍都湿透了,快去将那窗户打开。”
洪参军打开窗户,将头伸出窗外,很快又缩了回来将窗户关上。
“老爷,外面比屋里更热,一丝风都没有,少刻恐怕便有大雷雨。”
狄公唤衙役换过铜盆井水,拈起手巾自己拭了,又拧了一把递给洪亮。
“适才我将这三起杀人案又从头至尾细细回忆了一遍,孟老太之死并没有改变我的根本推断,我现将眼下案情进展总括出来说与你听听。”
“老爷最好先讲讲你因何要怀疑郭明,这一点我最是迷惑不解。”
“我少刻便要去找郭明,他在我的设想推断中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脚色。洪亮,还是让我有条不紊一个一个地来理清这些复杂疑难的头绪吧。我深信这三起,不,四起凶杀案可能都出自于同一个淫暴残忍的恶魔。至于究竟是谁,我们尚无直接的线索。这恶魔极端敏感,万分狡诈,他总是事先——那怕仅仅是抢先一步——将有可能危及他安全、导致他败露的人毫不犹豫地除掉。琥珀、董梅、夏光还有那孟老太都死了,眼下没有一个证人,没有一条直接可牵引出他来的线索。况且重复出现的骨董生意这个令人生疑的主题,再加上一百年前失窃的那颗御珠、朦胧出现的白娘娘的奇怪阴影以及她那座神秘莫测的曼陀罗林——这一切可以交织成一个五光十色神奇玄妙的故事,茶余酒后同一二知己细细回味,纵横猜测。然而我却必须尽快猜破这些哑谜,驱除迷雾,拿获真凶。如果时间拖延一久,这个狡狯的恶魔无疑会掐断我们此刻手中还捏着的那有限几根间接线头。如果条件许可,或他认为有必要,他还会制造更骇人听闻的杀人惨剧。”
洪参军递上一盅新茶,狄公接过仰脖一口吸干,润了润喉咙又继续说道:“杀人的恶魔究竟是谁?三个人同时是最大嫌疑——每一个都有作案的可能和条件,更重要的是每一个都有言之成理而令人信服的犯罪动机。
“但比较而言,我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