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宫门,却得来一个令舜鸿不敢相信的消息,蛟图已回宫半月。
匆匆折返路线,两兄弟赶往祁阳殿。
在见面的一刹,看到的是一个呆滞的,坐在水池边消瘦如骨的蛟图。
舜鸿一阵心疼,冲上前去紧紧搂她入怀,唤着她的名字。“蛟图。”
感受着他熟息的怀抱,闻着他熟息的味道,蛟图却是不言一语。
旁边的舜漓奇怪,两人相见的蛟图为何如此冷漠,而宫女适时的说道:“殿下,蛟图姑娘回来后一直这样郁郁寡欢,很少说话,有时候说的话我们却又听不懂。”
她性格一直很开朗的,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舜漓摆摆手退开宫女。“好了,你下去吧。”
“是。”宫女行礼退下,舜漓才走上前去,弯腰看着埋首在舜鸿怀里的蛟图,小声说道:“蛟图,我是舜漓,你见了我怎么不叫舜漓哥哥了?”
眼睛看向舜漓,蛟图仍是不语,抱着她的舜鸿知道她是走不出莫殇死去的自责,此刻的心如是刀割,疼痛难忍。
莫殇,原来在她心里已占着这么重要的位置,是嫉妒,嫉妒一个死去的人霸占着蛟图的灵魂,松开手抓着她的手臂使劲摇晃,迫使她看着自己。“蛟图,你看着我,我好好的站在你面前,证明我们都还活着,活着就不要沉静在悲痛里不能自拔,我会心痛。”
见他那么用力,舜漓想要拉开。“哥,你干什么,你松开她!”
“你想干什么!”舜鸿一把推开他,眼睛里有着一丝血红。“我只想和我的蛟图说说话难道不行?”
舜漓被推得一个趔趄,又听得他话里的强调,他说,是他的蛟图,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令舜鸿对蛟图没了把握,甚至失去理智?
站稳身子再次向前,自己应当换一个方法。“哥,你看蛟图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了,她经得起你这般用力么?”
听其一说舜鸿才发现自己的力度有多大,有些懊悔,轻轻松开滑落在蛟图双手,握着她的双手蹲在她面前。“蛟图,我求求你别这样,看到你这样我比你更难受,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我们一起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好不好?”
语气是乞求,眼眶里流出的是害怕的眼泪,他害怕莫殇的死真的就这样圈住蛟图,再回不到自己身边。“我求求你蛟图,你看着我,我是舜鸿呀。”
他居然在流泪,蛟图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即便在烈度的折磨下抑或是死亡面前,心底被他的泪激起涟漪,不能平息,久久,终于开口。“舜鸿。”
“呵。”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舜鸿激动万分,再次把她紧紧搂入怀中。“蛟图,你回来了是么?”
怀里的她没有回抱自己也没有动,只有小声的声音。“我害死了很多人。”
舜鸿听了为之一怔,担心她依旧自责,忙开口道:“没有,这都是各自的命。”
“各自的命?也许我不出现,他们就不是这样的命运,我根本不该出现。”
小小的声音在这夏季让人听了却是那么寒颤,她不该出现,那么她该怎样?舜鸿越发害怕,松开手看着她。“蛟图,你在说什么?”
舜漓察觉出蛟图话里的不对,于是大声喊道:“蛟图!你给我听好,面前站着的人都是真心待你的人,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你都要为我们好好活着!”
不是他冲动,而是他要将她喊醒。
“因为我是真心待你的人。”是莫殇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不惜与烈度同归于尽为的就是能让自己活着,好好活着。
忽然,蛟图拽住舜鸿的手臂,将头埋在他腰间,许久,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压抑喊叫。“啊……”
之后,池边只听得到她伤痛欲绝的哭声。
将声嘶力竭的蛟图抱回寝殿,床榻上的她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有些心疼的伸手拭去,低头间,才发现她颈脖处一大块的灼伤,刺得眼睛生疼。
舜鸿记得,那是她为自己挡下烈度那一击留下的,心隐隐抽搐,若不是蛟图挡住,以当时的情况,这一击要是击在自己身上的话,自己恐怕已经死了。
显然,这些天蛟图沉浸在莫殇死去的悲痛里,对自己的伤势完全没有在意,直至今日,伤口都没有结痂,猩红一片。
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矛盾的低喃着:“很痛吧,明知道会受伤却还是要挡下,其实我在你心里一直都很重要的,对吧?”
站在舜鸿后的舜漓自然也看到了蛟图的伤势,忽有些感慨,什么样的悲伤,能让她忘记灼伤那般的致痛。
这个自己一直想要爱护的妹妹如今是伤痕累累,现在这伤在她白皙的颈脖上看着实在狰狞。
对她,始终都是怜惜,弓身,在舜鸿耳边小声说道:“哥,蛟图的伤看上去十分严重,趁她睡着,还是快请医官来看看吧。”
“恩。”舜鸿点头应是。“去传医官吧。”
起身,舜漓走到门外让宫女去叫医官,就在这时,舜羽竟然来了,他远远的看见舜漓就喊道:“皇叔。”
舜漓见他跑过来,不禁朝他身后望了望。“羽儿,你一个人么?”
“是啊,前些日子知道蛟图姑姑回来,羽儿总想找她玩,可是蛟图姑姑好像都不理我了。”舜羽走近嘟囔道。
舜漓摸摸他的头,还是担心焉眉来了未免尴尬。“你是来看蛟图姑姑的,母亲没来么?”
“母亲听闻父亲回来好像并不开心,我让她和我一起来她都不肯。”舜羽如实的答道。
说来,焉眉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曾经,自己还为有这样一个倾城之姿的嫂嫂而羡慕舜鸿,记得那时的她是多么的高傲,怎奈她的无双美貌仍是得不到自己丈夫的心,只是,纵然人皆爱美,却总是抵不过心之向往。
“皇叔?”舜羽见他不语拉了拉他的袖角。“我想进去找父亲和蛟图姑姑。”
“我带你进去。”舜漓牵过他的手不忘提醒。“不过蛟图姑姑生病了,羽儿进去不可吵到姑姑休息,免得惹你父亲不高兴,知道么?”
“羽儿知道,不会惹父亲不高兴的。”舜羽小手牵着舜漓,跟着进入殿内,只是此刻在他小小的心里有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念头,因为母亲对自己说过,父亲已经不喜欢他们了,所以他才会一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就来找他,想要讨好父亲,他害怕父亲不要他们了。
第九十八章:舜缔崩逝
一进寝殿,就看见床榻上睡着的人,此时的她看上去很瘦,连面色都是泛白。
而自己的父亲,默默的看着她,连自己进来都不知道,忽然,舜羽对这个喜欢的蛟图姑姑有那么一些妒意,至少,父亲从来不会对自己这样好。
但见父亲一脸思虑,舜羽甚至不敢开口,还是牵着他的舜漓说道:“哥,羽儿想见你。”
回首,坐在床沿上的舜鸿才看到儿子,怕吵到蛟图,于是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记得舜漓的叮嘱,舜羽说话并不大声,他只知道,小孩子撒娇总会得到大人的疼爱,松开舜漓的手扑到父亲腿上。“羽儿想你了。”
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喜欢的,有时候,的确对这个孩子及他的母亲有所亏欠,看看□□熟睡的人,舜鸿抱起他。“我们去偏殿,可不能吵醒蛟图姑姑睡觉。”又看向舜漓。“一起过去吧,等下医官来了再过来。”
“哥,你去吧,你们父子俩相聚我就不参合了,我在这里看着蛟图就好,万一等下她醒了我也好照应。”舜漓淡笑说道,他真的很关心蛟图的伤势。
说者无意,只是听者有心,舜鸿狐疑的看着他的笑容,他知道,其实这多是自己的猜疑,只不过,对于其他人对蛟图的好他都有些不能释怀,譬如莫殇,对于莫殇的死他一直在后怕,后怕蛟图的心永远圈禁在为她而死的男人身上。
他太过在意她。
“对,万一她醒了,我应该在她身边的。”应该这个词是确定占有,舜鸿现在说话都时常想要证明什么。
眼中快速的闪过一丝疑惑,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为何舜鸿现在的性情变化这么大?想要问却又担心揭开他心里的一些伤疤。
不经意的随便扯了一句话。“羽儿不是想你了么?”
“他回霓芫宫好了。”舜鸿随口说道,还将舜羽放在地上。“乖乖回去,等蛟图姑姑病好了,我就去看你。”
好生委屈,舜羽眼眶都开始发红,低低唤了一声父亲,得到的回应还是让自己回霓芫宫,甚至在父亲的脸上还有愠怒。
霓芫宫是母亲和自己住的地方,可是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他明白,现在父亲说去看自己只是想让自己离开而已。
低着头慢慢走出寝殿,回头看向床榻上的蛟图,她很好,对自己也很好,若不是她,父亲恐怕一直都对自己那般严厉,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舜羽明白,她已经夺走了父亲对自己,对母亲的疼爱。
见舜羽离开,两兄弟不再言语,怕影响到情绪刚刚稳定的蛟图,舜鸿仍是坐在床边看着她,舜漓则到桌凳坐下,等医官的到来。
不多久,一年纪颇大的医官传报进殿,他是宫内医术最为高超的医官。
未让他行礼,舜鸿就让他快些诊治蛟图的伤势。
医官小心的拂开蛟图颈边的长发,仔细看了看,然后转首对舜鸿说道:“殿下,前些日子我有看过蛟图姑娘的伤势,她身上的灼伤虽很奇怪,不过有我特意给她配的药膏擦拭也应该见好了,想必这些时日蛟图姑娘并未处理伤口,时间一长,伤势却越发严重了。”
“严重了?”舜鸿不觉提高音量,旁边的舜漓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不管有多严重,我只要你治好她。”
医官怯生答道:“臣定当尽力,只是……”
“只是什么?”舜鸿拧眉问道,生怕听到一些治不好的话,那伤口毕竟是烈度重创下的。
“只是……”医官知晓蛟图与舜鸿的关系,她是他的女人,而女人身上有疤男人都会介意,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道:“只是恐会留下疤痕。”
“不行!”舜鸿沉声说道:“你一定要治好她。”
“臣惶恐。”见他眼神中的厉色,医官连忙跪地。“只不过蛟图姑娘的灼伤十分怪异,臣实在没有把握。”
“你!”舜鸿指向他,正欲说什么舜漓打断他。“哥,他已经是宫里最好的医官了,若他都没有把握,其他的医官怕是不行了,你这样跟他说话只会吓到他,到时候给蛟图诊治恐会分心,我想伤口能够治愈就好,至于留疤,你真的很在意?”
“我。”舜鸿怎会在意蛟图身上是否有疤呢,只不过那伤是为挡在他身前留下的,他很心疼。忽想带蛟图去医仙戊须子那里,以戊须子的医术一定能治好的,不过转念一想,莫殇曾和他们一起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担心蛟图触景生情再想到他,于是乎,这种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
语气温软下来。“你要竭尽全力。”
医官松下一口气。“臣必定全力以赴。”
几日后,舜鸿在殿内处理政事,手上拿着蛟图从清起那里拿回来的遗诏。
父亲身体越来越差,似是随时都会离开,到时候新帝继位势必引起骚乱,莆烟必会恃机而动,此刻他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情办了,毕竟关乎于千万的黎民百姓。
思索中闻得蛟图的声音。“给我吧,早些平定天下,百姓也早些摆脱疾苦。”
抬眼,看到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脖子上那刺得眼睛发疼的淡红伤疤,放下手中的遗诏舜鸿起身,伸手抚过她脖子上的疤痕。“还疼吗?”
“一直都不疼。”蛟图轻笑摇头,然后侧过身子从桌案上拿起遗诏。“这遗诏上指明由我继承,还是由我去最为妥当。”
“我可以找人替你去,或者不要这遗诏我也一定能拿下莆烟。”曾经以为这份遗诏是她回到身边的一种保证,现在觉得成了一种他们之间的枷锁,这枷锁就是自己可笑的愿望,他不想蛟图再为自己付出更多。
“不要这遗诏?”其实明白他是想不让自己再卷入这些纷争,只是这就是自己来他身边的目的不是么?
这些年,除了知道舜鸿的愿望就是神的旨意外几乎一无所知,神究竟是想干什么,她不愿再去思考,她累了,只想早些结束。
抬头看着他,蛟图眼睛里是疲惫,是哀伤。“那会死很多人,我不想再见到人死。”
“蛟图。”舜鸿将她楼入怀中,这些年,为了这个所谓的梦想,真的失去了很多,连她脸上最真实的笑容都丢失了。“我们不管什么苍生,不管什么天下,我们离开吧,其实舜漓也会把我们未走完的路走完。”
听他再一次提要禅让舜漓为储君,蛟图知道他说的真心话,不过,神会放过他吗?
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双手滑过他的手臂让他的掌心向上,他手心的一黑一红两颗痣映入眼中。“你看,你手握乾坤,你是天定的那个人。”
“可我不想再去争夺什么。”舜鸿怔怔的看着她,眼里同样是疲惫和哀伤。“这些年,你不仅过得很累,我也很辛苦。”
迎上他的目光,蛟图许是希望。“相信我,我想很快就会结束了。”
就在两人相拥之际,一名宫人急急跑进殿内扑通跪下,声音瑟瑟。“殿下,陛,陛下崩逝了。”
在得到这一消息的同时,宫内响起长鸣钟声,这是帝王过世敲响的哀鸣。
很快,整个皇城沉浸在舜缔崩逝的哀痛里,大街上,家家户户挂上了白帐,以示对帝王逝世的哀悼。
同日,舜鸿继位,年三十一岁。
灵堂前,舜鸿跪于前端,身后是一干皇室成员和众多朝臣。
此时眼中无泪,心里却是十分难过,舜缔,表面冷然实则对自己是有着很深感情的父亲,他的离去,不能不算是一种打击。
这种打击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还有早就与夏娲势如水火的莆烟,它定会在新帝继位朝纲不稳的情况下乘机进犯,曾经考虑的问题成为现实,舜鸿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夜了,前来哭丧的官员纷纷回家,叔父舜辕走上前去安慰舜鸿。“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陛下,你现在面对的是整个天下。”
“多谢叔父,舜鸿明白,我只想尽最后孝道为父亲守灵三日。”舜鸿跪在舜缔灵堂前一动不动。
舜辕还想安慰什么,又听得他说:“叔父也为夏娲辛苦了一辈子,剩下的就交给舜漓吧。”
他这是要自己的兵权,不过转念一想兵权仍是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也觉没什么了,年纪大了,或许是应该颐养天年了。“那陛下请节哀。”
“叔父累了就回家歇了吧,舜漓留下陪我就好。”舜鸿淡淡说道,他留下舜漓只想问问蛟图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