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看到圣僧园清是如何出现在李奉先身边的,只是他所出现的位置,又恰好挡在了李奉先等人与戒空戒无两人的前面。
“我佛慈悲。”
轻轻的四个字,却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浩瀚海水,直接淹没了来自某个人那玉石俱焚的疯狂杀意,同时也淹没了剩余的一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渡苍生又何以成佛
夕阳黄昏,原本热闹无比的圣僧寺庙前,已经冷冷清清。
出乎意外,白度没有跟随徐安一同踏进这条道路,反而是静静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虚掩着的破旧大门,聆听那微弱到极致的吱吱门响声,脸上充满期待,不再理会身后继续发生的一切。
园清圣僧站在李奉先身边,消瘦的身影扭曲的变长,那醒目的斗笠依旧遮住大半面容,双手合什。
戒空和尚早已经停止了惨叫,举起自己的胳膊,双目无神的盯着那双仿佛只是寄存在自己身上的手掌,掌心微微隆起,像是一个鸡爪子一样,被那如同胶皮管子一样的皮肤连接在一起,自然下垂,轻轻贴在小臂上。
看到师兄双手被废,戒无满腔的怒火无从宣泄,好像被废双手的那人不是师兄而是自己一样,他早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哪怕是死,也要让对方留下点什么作为师兄双手被废的代价!可这漫天的杀意却被突然出现的园清圣僧一声佛号淹没贻尽,戒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也愤怒不起来,再也凶狠不起来,一瞬间仿佛被人抽尽所有力气。他圈起双腿,将头埋在双膝之内,身子瑟瑟发抖,如同一个被欺负的孩子一般,顿时就传出那伤心欲绝的悲惨哭声。
“不许哭!”戒空好像恢复了一点精神,却是对自己身旁那抱膝痛哭的戒无怒吼了一声,只是因为虚弱,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一向对师兄百依百顺的戒无第一没有听从师兄的话,哭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演越烈。戒空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想抬手,可一阵眩晕感噌的涌上脑门,那下垂如同鸡爪一般的粗糙大手在眼前摇晃,异常眨眼。无力的垂下手臂,戒空不再理会身旁哭声震天的戒无,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园清圣僧没有理睬戒空戒无两兄弟,只是弯下腰,将原本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串佛珠摘下,亲自挂在李奉先的脖子上,然后将双手搭在李奉先的肩头,那隐藏在斗笠之下阴影中的眸子越发的明亮。
“佛不渡人人自渡。”
直起腰,园清圣僧喃喃了一句,对李奉先如是说道,却看上去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哈哈,哈哈哈……。”
双手被废的戒空虽然紧闭双眼,但园清圣僧的一举一动却好像印在了戒空的脑海之中一样,听到这句“佛不渡人人自渡”后,他突然开口疯狂大笑,笑声竟是掩盖住了身旁戒无悲痛欲绝的哭声。
仿佛没有听到那笑声与其中掺杂的哭声,那斗笠之下,园清圣僧不温不火的声音如沐浴清风,带着能洗涤尽人内心黑暗的大慈悲,他似乎是在对戒空戒无说,又好像是对剩下所有的人说。
“参禅修道,原本是单纯的。可是,不是大道难修,仙佛难做,只是人却活得越来越复杂了而已。许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为了那些虚无飘渺的大道而活,而是作为欲望、野心、身份、称谓在活;不是为了成为高高在上的仙佛在活,而是为了财富、权力、地位、名声在活。这些诱惑遮蔽了双眼,让我们把它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去听也听不见大道本身的声音了。”
戒空挣扎着站了起来,可却因为双手的残废,差点没能站立起来,身形不稳眼看又要跌倒,身旁那悲痛欲绝的哭声突然止住。戒无已经强忍着哭声,连忙起身扶住戒空,护在戒空的身侧,这才有空用袖口拂拭一下脸上那早泛滥的泪水,小声抽泣着。
“我们走,随师兄去看看,这通天之路,究竟有多难走!”戒空任由戒无扶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往那黑白大理石道路走去。
两人经过李奉先,经过园清圣僧,经过蔷薇、张木子,直到如徐安刚才那般踩在了那大理石之上,消失不见,戒空也没用睁开双眼过一次,戒无也更没有去看其他人一眼,这世间似乎再也没什么可以吸引两人。
那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道路依旧孤零零的突兀出现在那里,那墨绿色的青苔也随着夕阳的余光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张木子已经看出来,这个始终带着斗笠出现的行者,这个被称之为圣僧的园清大师,从开始到现在,都绝非偶然出现,不知为何,只要看到那顶醒目的斗笠,张木子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浑身爬满了小虫子一样,奇痒难耐。
园清圣僧也注意到了这个唯一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小孩,他笑了笑,然后指了下天,问道:“天已经黑了,你留下,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木子突然有些胆怯,虽然眼前这位平易近人的和尚根本无法让人心生歹意,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圣僧的注目下,张木子总是觉得浑身难受。
张木子离蔷薇最近,也下意识的躲在了蔷薇的背后,不敢说话。
“为什么……。”一直魂不守舍的蔷薇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吓坏了躲在蔷薇身后的张木子,可接下来,好像听到了别人的解释一样,蔷薇再度黯淡开口的问了一句:“为什么?”张木子这才发现,蔷薇好像陷入了自己的魔怔之中,自言自语…。。
就连李奉先,在蔷薇开口之后,也随着蔷薇一样,双目惘然空洞,好像身陷幻境,开始不停地追问着自己为什么!
没有理睬呓语之中的蔷薇李奉先,园清圣僧反倒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木子一样,脸上居然浮现一丝不忍,好像看到了什么惨不忍睹的场面来。
张木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又往蔷薇身后缩了下身子,整个人都已经蜷缩在蔷薇背后,几乎已经贴到了蔷薇的背上。蔷薇身上那淡淡的清香味立刻扑鼻而来,张木子一时之间有些心烦意乱,甚至都忘记了是什么原因让他贴着蔷薇这么近。
“叮,叮,叮……”
这声音正是来自于之前园清圣僧戴在李奉先脖子上的那串佛珠,随着李奉先的摇晃起身,在李奉先胸前来回摆动,那被一根细线连接起来的佛珠相互撞击,所发出却是一种类似风铃般的清脆叮铃声,带着一股催眠般的魔力。
宛如傀儡的李奉先摇摇晃晃,随着胸前佛珠发出“叮叮”的节奏,一步一步走向那寺庙的破旧大门。
张木子突然发觉前面一亮,一直挡在他面前的蔷薇突然离开了。跟在李奉先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道路上,然后消失在眼前。
一阵小风吹过,张木子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此时除了那位令自己感到害怕的圣僧,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所有的人,都已经在不经意之间,踏上那突兀出现的大理石道路,诡异的消失在无形当中。
“你不准备去吗?”园清圣僧朝仅剩下的张木子开口问道。
张木子下意识的连连摆手,满脸的恐惧,“不……我不去……”
园清圣僧面带微笑,继续道:“你在害怕什么?这条路是他们的选择,同样也是你的选择,你当初又勇气选择这条路,现在为什么没有勇气选择继续跟随他们走下去呢?”
明明园清圣僧一脸慈祥,根本无法让人心生邪恶,明明园清圣僧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浩然正气,足可以洗涤一切恐惧。可张木子就是害怕,没有任何理由,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园清圣僧一身的浩然佛息,对张木子来说却如同麦芒,虽然柔软,但依旧扎人。
再无法忍受内心的恐惧,张木子再也顾不得那些消失在那条诡异道路上的人,面对园清圣僧,慢慢后退了几步,然后掉头逃跑,好像身后有无数饿狼追赶,玩命似的狂奔,不一会,他瘦弱的身影就消失在园清的视野之内。
唯有成佛,才可渡化苍生!
园清眼睁睁的看着张木子逃离此地,没有任何的阻拦,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放下执念也罢,放下屠刀也罢,乘鹤飞升也罢,立地成佛也罢。大道所指,无非放下二字。我们执着什么,就会被什么所骗。我们执着谁,就会被谁所伤害。所以我们要学会放下,不牵挂,不计较,那么大道自然就在眼前!”
园清圣僧走到这大理石道路的边缘,好像是自言自语,只是最后,他扭过头,朝着空无一人的身旁,自然问道:“不足以渡化苍生,又有何颜面成佛,这放下二字说起来何等简单,可做起来,却又是何等的艰辛。妖王,你说贫僧所言,可有半句虚假?”
!!!
那一直在耳边回荡的吱吱门响声突然消失,那虚掩的大门再也无法产生一丁点儿的诱惑力,白度脸上的期待,也被一股震惊所取代。。
一瞬间,白度的瞳孔莫名放大,然后急剧收缩。
只是片刻,白度本就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上的期待,在经历过瞬间的震惊后,迅速变成极度平静的冷漠,原本就毫无情绪的眸子里,也越发的令人感到深邃,如同无底的深渊,漆黑且充满未知。
转过身子,再也看不出一点惊讶的白度,冷漠的看着那顶遮住半边容颜的斗笠,斗笠下,那张枯黄褶皱的嘴角,扬起一道温和的弧线。
被誉为圣僧的园清大师一如既往慈祥微笑着,然后双手合十,面对白度,微微点了下头,以示敬意。
“我佛慈悲。”
那浩瀚如海水般的纯正佛息,再度席卷了这空无一人的寺庙门前,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圣僧真身,通天路上有猫腻
空旷如野的寺庙前,那顽强挺立着的小草也不堪重负弯下了腰。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枯黄树叶,纷纷自上空而落下,宛如腊月寒冬,那鹅毛般大雪凌冽,倾盆而泄,哗哗的声音络绎不绝,不过片刻就已经将脚下野草荒地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枯叶。
那落叶不停的从白度头顶而入,穿过白度的身体,没有丝毫阻拦的肆意落下,而同样的落叶,却被园清圣僧头上的斗笠所阻拦,生生被劈开一条缝隙,让这漫天的落叶没有一片粘在那本就破旧不堪满是补丁的僧袍之上,而是堆积在脚边。
那原本幽森的大理石道路也被这满地的枯叶遮盖,那虚掩的破旧大门前,枯黄树叶已经渐渐堆积到门槛的高度。直至此时,漫天的落叶才渐渐凋零,那哗哗的落叶声也被呼呼的风吹声所取代。
白度冷漠的看着那一脸慈祥笑意的园清圣僧,没有被这漫天突兀出现的诡异落叶所干扰,只是虽然已经不再落叶,却还是有些许落叶随风而起,穿过白度的双腿,落在另一边,仿佛只是为了向世人证明白度依旧是一个无形无态的魂魄之身。
园清圣僧突然盘膝坐下,单手捏出一个虚幻指印,三指朝天,中指指尖与拇指指尖轻微相触,然后垂在胸前,另一只手却将顶上斗笠摘了下来,然后放于双膝之上。那饥荒枯瘦的老脸终于暴露在夕阳余晖之下,满是褶皱的脸上却唯有眉心两个指甲盖儿大小的地方平坦光滑,如新生儿的雪嫩肌肤一般。
白度注意到园清眉心那抹娇嫩雪白,这本该是西度子民成年后朱砂红印的地方此时哪有半点儿猩红。原来如此,一直保持冷漠的白度终于笑了,他学着园清的摸样,面对园清盘膝坐下,双手撑住身体,身子微向前倾,那望着园清的深邃的眸子早已又变成一滩清水,倒映出园清的摸样来。
“原来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阴阳眼,怪不得能看得到老夫……”
话音才落,白度突然圈起一条腿,然后率性将胳膊平平搭在上面,身子微微倾斜,原本毫无存在感的白度整个人突然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来,凛然道:“老夫知道西度佛州如今又多了一位圣僧,就一直很纳闷,自青龙圣君一统天下四洲之后,西度佛州便被外界的奢侈安逸所腐蚀,释教当中真正苦修僧也越来越少,直至如今能当得起圣僧之称的人更是千年难遇,怎么你园清和尚自打出生懂事开始,便如佛陀一般,二十年如一日自省自罚从未间断,而后更是亲自接过圣僧寺庙那三百年未曾易主的主持禅杖,受‘圣’字之封,成为西度佛州三百年来的第一位圣僧。原来园清和尚不过就是真佛如来钦定的释教下一位掌教佛陀,释教八大菩萨之一的地藏王轮回转世而已!”
随着白度的话音刚落,一阵狂风突起,肆虐而至,那满地的枯叶霎时随风而起,给这突然刮起的狂风染上一层金黄,只是这股金光色的狂风围绕着白度与园清圣僧疯狂旋转,宛如一股龙卷风,生生将这片天地内原本浩瀚如大海般的纯正佛息搅晃得动荡不已,一时间暗流激进,唯有这盘膝对坐的两人处,稳若泰山,这风眼的一方天地丝毫不受金黄色狂风之外的影响。
“南无阿弥陀佛……”
园清圣僧仅仅是轻喃一声佛号。
那愈演愈烈的狂风戛然而止,好像正在狂奔之中的巨兽,被人一瞬间按在原地,那全身的心血却随着巨大的惯性直涌脑门一般,那原本已经融入狂风之中的枯黄落叶刹那间带着巨大惯性向天空高高卷起,却没飞多高便再次纷纷落下,又一次形成一场落叶大雨。
“贫僧法号园清,虽然二十年如一日自省自罚,不敢遗漏,也仅是幸得圣僧寺老主持垂怜,赐予主持权杖,不过是妄得圣僧虚名,释教上贤地藏菩萨也好,圣僧园清也好,不过都只是一副皮囊,无须相提并论。”
这一次再无斗笠替园清遮挡落叶,那落叶砸在园清的光头之上,然后纷纷散落,最终在园清的破旧僧袍上,枯黄落叶随处可见。而园清却对这落叶视而不见,保持着从未变过的微笑,对着那根本空无一物的前方如是说道。
“倒是妖王殿下越发的神通了,哪怕肉身被毁,五钉锁魂,都无法阻止妖王殿下那一身的桀骜妖气。”
“哼!”白度冷哼一声,满脸尽是讥笑,“地藏菩萨曾立下宏愿,愿自堕妖道,若不能渡化天下妖邪恶鬼,便誓不成佛。怎么如今竟有空轮回转生,专门守在这早就没落的圣僧寺庙里,难不成我北妖魔洲的万妖群魔,皆如你所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吗?”
“贫僧早就说过,只要放下,便可得证大道。岁月漫长蹉跎,有些事,不急,不急……”园清圣僧微微一笑,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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