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情也烦躁起来了。他交互磨擦着指头,但这动作却是无声的。
……这张,照片中的棕红发男人,道上的人都叫他“阿心”,好勇斗狠到出了名……这几年才出现在哈雷身边,很快就上位成为了左右手,听说之前因为意图杀害老大兄弟而蹲过牢……
阿心看着镜头。
所有照片都是监察组偷拍回来的,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捡不能随便抓人,却有意方警察在监视黑帮。
这样多张照片中,只有阿心是看着镜头的,他知道镜头在那……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令人背部发寒的事实,漆黑的会议室中没有人有提出来。
……相信不用我多解释,大家连发梦都梦见过这批人渣,这些年间我们好几次抓住了他们的人,但因为证据不足而不得不放人……最近“黑心柳丁”这案子道上人都流传是哈雷一伙干的,亦用BHO来称呼他们……
投影片一张又一张投射在白幕上。
一个又一个身影蒙上了光边,有些人在路边摊买吃食、有些人正三五成群地抽烟、哈雷状似无聊地打着呵欠、阿心咬着烟看镜头、熊仔随性地坐在栏杆上,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而大笑着……映入眼帘,聚集成熟悉的剪影、散开成无意义的白点,自己的胃紧揪到阵阵作痛。
……我们收到线人的消息,BHO早前以低价购入了一批优质货,货源是被警方追缉到无处可逃的小混混,那白痴偷了Hugo的货之后夹带私逃,被追到逃无可逃来警署想寻求保护,却在第二天走出警署门口时立即被枪杀了……
彷佛在自家的床上一觉梦醒,就坐在直升机中了。
胶窗外的太阳非常近,触手可及,坐着的四人侧脸折射出光圈。前辈把手伸进防弹背心内,从衣前口袋掏出一包扭曲得非常严重的香烟,才抽出,就被阻止了。
……哈雷跟Hugo他们的仇怨说十年也说不完,两帮人想互相开火很久了……“公主”的事是导火线……Hugo那边坚持货是他们的,不准任何人从哈雷手上买走这批货;哈雷那边说他们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Hugo想要只能出更高的价买……他们约了在X月X日在海港货仓进行交易,但大家都知道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简单……
他交握起双手,看着拇指头。
……这次是难得一见的机会可以把两大黑帮一网打尽!!钱跟货都是重要证物,要当场人赃俱获看他们还怎样脱身……希望大家做好有枪战驳火的心理准备,不可以让他们再嚣张下去了!!
「喂,牛奶!!」
交握的双手突然被一摇,他如梦初醒般抬头。
GIL SIR的脸部大特写盈满眼前,他递给他一片口香糖「……不舒服?头痛的话吃片口香糖吧。」
他笑着摇摇头。
GIL SIR把口香糖放进后裤袋,调整一下屁股的位置坐得更舒适……啊幸好没有吃。
调整坐姿的时候,男人腰间配备的黑色手枪露了出来。
「……怎么了?紧张?也是啦,我们两个汐汐无名的香港警员现在要去跟黑帮驳火耶!!」
渺小的自己竟然可以参与缉拿意大利黑帮交易活动,当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但比起身处梦境般的不可思议,他有更复杂的、更难以形容的心情,说不上来。
直升机舱内太吵了,说话都要用吼的。
「……是这样的了,只要去到现场就会兴奋起来,连害怕是什么都忘了。」
「嗯。」
GIL SIR似乎很体谅他的心情,以为他因为要去逮捕以往的朋友而心情沉重。
原因没这样简单。
「……GIL SIR,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对面的男人抬头看他一眼。
「我是因为跟哈雷有关连而被派遣来的,那GIL SIR是为了什么原因…」
男人撇了撇嘴角「照顾你啊!!对你这热血过头的小子放心不下呢!!」
说着,便伸出大手用力地把他的头压下去,弄乱他的头发。
然后他听到男人说「如果你是因为跟哈雷有关系而来、那我当然是跟Hugo啊……」
螺旋桨忠实地转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跟震动。
而在杂音之间,彷佛听到对面的男人似有若无地说这句。
驾驶员对嘴边的麦克峰说着些什么,目的地应该不远了。
二十五、Mr。L # Mrs。L 下
「感觉像要去拍电影什么的,好紧张喔。」
从昨晚开始就吱喳个不停的陆皑还在说。
跷起长腿的混血儿男人,勉强撑起了眼皮,瞧一瞧他。
冰凉戒指随着车子的震动,有一下没一下地碰在他胸膛上,提醒他该尽的义务——
抱歉,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不会再理这个全天候的发声机。
「所以你们以往都是怎样办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走人?」
什么嘛,这是什么态度!!现在他们是要去黑帮交易吧!?又不是去菜市场买菜这样简单!!
第一次参与只有在电影上才看得见的黑道活动,他当然紧张期待,不知道会不会有连场枪战啊!!不知道会不会有掷硬币决定胜负什么的……好可惜这辆车子像被谁放了催眠气体,一个二个要死不活的,阿心照例闭眼养神,哈雷睡到歪着头颅,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行行好吧,把他的幻想还来啊!!把他的战前气氛还来啊!!呜,他要换辆车子。
「妈的…」
本来在副驾驶席假寝的某“黑帮老大”也受不了了,HUGO那混蛋约了下午两点,他的心情已经够干了(道上的人都知道他没有三点起不了床吧!!),听公主在后头吱吱喳喳不断,他更烦「阿心,管好你家那只公的!!用胶带什么的封住他的嘴吧!!」
「今天他归你管,是你要带他出来的。」
「干!!」
哈雷摸摸鼻子,手臂搁在窗沿没说话了。
是啦,是他要带公主一起的,公主在这件事件上有掺一脚,他知道HUGO那边也一定拖LEO出席,因此公主堂堂一个大男人也不出席就难看了。当晚的事实只有两人知晓,这样各执一词的难搞事不当着攸攸之口说清楚,以后就更难办,怎样也要让公主出来现身说法,一次了结,这也是对他最好的护卫,大家都会觉得不现身的一方就是理亏了、怕了,所以才不出现,他可不想公主在火车上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阿心不高兴了,觉得带公主去无异是往危险推,于是也拆了石膏跟来。
不然这次阿心负伤,本来他都不打算要他跟来。
从倒后镜看去,男人们牵着手。
陆皑的手牵着阿心的,闭目的男人调整了姿势,坐深点,拣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安定。
交握的手搁在男人的膝盖上,偶尔移离了,是陆皑贴近窗,去看外头风景。
阳光洒进刮花的玻璃窗,洒在残旧穿洞的皮垫上、洒在阿心棕红的发丝上。
无名指上的戒指正闪闪发光。
多有外国怀旧小电影的况味。
真他妈的老夫老妻啊,才个半月不是吗?羡慕不来的,阿心跟公主有今天也不容易。
毕竟他看着他俩的这些年就最清楚,自己反而成了什么事都伤冬悲秋又感概一番的臭老爸了。
哎——他双手交叠,向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公主,订了后天的火车票没有?」
「嗯。」看着窗外风景的男人瞧他一眼「我拨去领事局问了补发护照的程序,不难,明天就搭火车去罗马。」
「那你要怎跟他们说?在大街上被抢了整个旅行箱,然后被好心的老公公老婆婆接济的童话故事?」
「不,事实是我被好心的年轻寡妇接济了。」
说着,陆皑还藉着倒后镜中的视线交汇,眨一下眼。
哈雷笑了。
阿心低哼一声「依你那副德性最好是有女人肯养你。」
原来一直有听他们对话。
「不要妒忌我的魅力啊,老婆。」
「喂,我午餐都快吐出来了!!」哈雷拍几下屈曲刮花的车身,打得当当作响「为了不辜负公主对我们的聪颖机智的期待,现在就来个作战会议吧!!」
「哈雷哥,我们不是从来都不开作战会议的啊?」驾车的熊仔难得分神,好奇地搭上一句。
「很简单,听好!!一、HUGO发火乱枪扫射的时候,把公主推出去当战靶!!二、谈不拢大家抄家伙开战的时候,公主当先头部队!!三、条子来了,大家各逃各的,把公主留下来当祭品好让条子们快快收工、我们也收工!!俗语有云,予别人方便就是……喂,阿心,你在看什么?」
后视镜映出来的棕发男人,心不在焉地摇下了车窗。
风吹得发丝乱扬,男人注视着窗外的一点。
好心酸,他长篇大论精心计划的作战计划都没人要听了现在。
阿心越来越不把他当老大了,究竟当初阿心是为什么会认他的啊?还真是一个谜。
陆皑笑说,妈的别这样做啊,狠狠踹向他的椅背,害他差点一头撞穿玻璃,滚出马路上被辗死。
阿心仍然在看天空,彷佛那有什么吸引的事物。
「……没事。」只是,他好像看见了直升机的黑影,一略而过。
***
海风,好咸。
风把他的黑发吹得乱七八糟的,他直直向前走,伸出一指。
舔舔指尖,果然是咸的味道。意大利的味道。
「皑哥偷藏了糖?」擦过他身边的柳丁这样问。
手肘撞一撞他,大有如果真的有糖分我一颗的意味。
陆皑不知道他所谓的糖究竟是真的糖果或是另一种。双手插进裤袋,他笑着耸耸肩。
「公主,你再到处放电,我要向皑嫂告状罗。」
熊仔把后车箱盖很有气势地喀一声盖上(不排除那辆破车根本盖不上啦)。
哈雷从中抽了一个黑皮箱,边点烟,边向他走来。风太大了,必须用手盖着,打火机擦了两三次。
「你爷的,HUGO那混蛋约在鸟不生蛋的地方,等下我不把他扁到哭我不姓哈……」
嘴上这样说,其实心底也明白交易必须在这些地方。
「我那有到处放电,冤枉啊大人。」
只是明天要去照护照相了,他先穿那DIOR HOMME双排钮外套出来,吹吹胶套味。
……怕被人看出他穿着阿心的衣服,怪难看的。戒指已经够了。
阿心走向另一辆车,小弟开了后车箱,他俐落地抽出皮箱,掷向哈雷。
哈雷把手上原本拿的皮箱抛给他,然后接榄球般接住飞过来的那只「喔!!」
看哈雷的表情像心肝五脏都要挤出来了,应该是枪。
陆皑秤了秤手上那只皮箱,满轻的,说不定是“货”。
他没办法想像自己拿着了几百万…不、不应该这样说,几百万的支票他是常常拿,钻石也是。
但同样份量的毒品,光拿着都觉得诡异的沉重,怪怪的,恨不得立即易手。
哈雷他们在车盖上组装着枪枝,他环视一周,这里似乎跟香港的货柜码头没有分别。
货仓与货仓层层叠叠,能从间缝中窥见碧绿的海,像条亮眼的丝带,不知道跟他们在山顶日夜看的那片海是不是同一片。听熊仔说,这儿是半荒废的港口码头,快要清拆了也不知道柜内是有货没有,只是还没有人来搬走,搬运空柜也要钱,这个他认同,老爸就是做船运起家的。
四周缭无人烟,空间大到看不见尽头,不是货柜就货柜,风钻过那些间缝拐了几个弯好像特别响了,其中夹杂组装枪枝的喀喀声,这么大的空间就他们就聚集在小小角落,像将要进行什么秘密任务。HUGO还没出现,大概也在某个小小角落,跟他们做着同样的事。
为什么毒品的交易总要在海边的货柜码头?
他问过哈雷,哈雷说,因为那比较易逃走。
仰头看艳阳,天空万里无云得像随时会无端飞出一只外星飞碟。
戒指把光反射出去,形成一颗星状。
「公主——!!」哈雷叫他,他走过去,赫然看见车盖上摊开一幅货柜码头的建物图。
图的四角用随地捡起的小石头压着,还有阿心的火机。
他吹了一声口哨,虽然BHO看上去吊儿郎当,想不到他们还有手准备。图中很多部份都下了注释,英文,不知道是谁的笔迹。
哈雷噗一声咬开麦克笔的笔盖,手一挥,画了个圆「这里是我们站着的地方,车子则停了在…这里!!这儿、这儿有预先藏起来的车子,用胶帆布掩住,紧急时用。」
油墨吱吱地快速在图纸画起来。
「逃走的路线是红色这条、这条跟这条线,我都探过了,从这里跑最妥当,尽头会有部车子。老规则,不要一股脑冲去同一个地方等条子抓,兵分几路,各顾各的别扯兄弟的后腿,抢到车的尽量载多点人才走,抢不到的跑也要给我跑出去。」哈雷把笔盖吐出来,将笔尖指了指他。
「货现在在公主的手上,锁头有三条刮痕在背面。另外准备了两个假货,必要时唬他们的,假货的锁头上有两条刮痕,里头的不是洗衣粉就是面粉,我没去超市所以也不知道那个比较便宜。」哈雷耸耸肩,大家都笑了。某柳丁喊来一句,这次是洗衣粉啦。
「好,是洗衣粉。大家最想知道的现在知道了,别装傻,每人都要缴洗衣粉的钱。交了钱才可以拿一个对讲机,让我知道谁没缴我就砍断谁的手!!」
柳丁们开始掏起口袋翻零钱,你问我我问你的,每人手上都有数个硬币。
熊仔提来一个重甸甸的布袋,向下一倒,哇啦哇啦,数十个小巧的对讲机趺在车盖上。
原来现在混黑的可以很专业,陆皑不禁看傻了眼。
阿心塞给他一个对讲机,说,这里偏僻,有不能覆盖的网络范围所以不能靠手机,加了密码的对讲机不容易被警方截线。边说着的男人,拇指一弹,欧罗转了几圈落在车盖上。
车盖铺满了金金铜铜色泽,留下一滩阳光,四处弹来的硬币掷上,叮叮当当很响亮。
很快,对讲机被搜括一空。
哈雷的臂一揽,一口气把硬币全扫进布袋中。
然后说了句法语,把布袋掷进后车箱。压下车盖,带头开始走。
大概BHO特有一套祝好运的仪式吧。
他想抓住阿心,彷佛有心灵感应,男人同时向他伸手。
阿心抓着他的手臂「跟着我,别离太远。」
「别抢了我想说的话。」
医生说要打半个月石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