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男人还有一点点在乎他,而想表现出这在乎的话,快听他的话、快走吧。
「转过来,陆皑。」
陆皑的手搭上了轮椅的扶手,像快要昏倒的人想有个依靠。
他的手心出汗了、他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狠狠敲击着胸膛,越来越用力、越来越令人疼痛。
难道他不想见面吗?不是的。难道他不想现在就站起来、向他跑过去、疯狂地拥吻他吗?不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总是如此任性?为什么他就像个孩子般任意妄为、不顾后果?为什么他不能找一次乖乖的听他的话,而不是抗议!?难道他又很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了,然后不知几千年之后才能再见面!?为什么他能忍耐、那男人却不能体谅!?
「我不想转过来,我的脸被打得像个猪头!!」
「反正你也没长得多好看。」
陆皑想笑,他生气到快要抖出笑。
可是又好想哭,为那种熟悉到心痛的调调。
那男人不明白吗?他不能转过去、他不能跟他四目交接,他就是不能……
如果见到他,他就不能坚持初衷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会跟男人走的。
到时侯Ansson怎么办?大哥怎么办?陆家又要怎样交待?他不止代表陆皑一个人……他办不到。
他办不到。
良久,他们之间只隔着十步不到的距离。
没有任何人说话,彷佛要保持距离的完全真空,只有晚间的蝉鸣不绝于耳。
那男人不走,好,那他走总可以了吧?
他好不容易才将死咬着扶手不放的手指一根一根拔起来,然后搭上轮子。
才向前推动第一下,就听到身后的男人叫他「陆……」
他几乎是尖叫出声
「不要叫我!!你到底想我怎样!?我现在不能见你,你听到了不是吗!?」
他才发现自己是太大声了,很易引起注意。
他单手掩着嘴巴,身体一点一点地弯下去,苦痛地抖颤,最痛的地方并不是身体上的伤口。
直到额头碰上膝盖,直到他又再一次像只鸵鸟般想把自己完全缩起来、藏起来、变透明消失。
就像之前在监狱外的café跟可可重聚,为什么阿心要他再受一次这种痛辙心扉的苦痛?
他明明知道怎样做会令他好过一点的……让他回香港吧,就这样放他走吧。
「他们还在医院附近守着,会逮到你的。而且Ansson也快回……当我求你,你走吧。」
「还没完的。他们不会就这样放你回香港。」
所以他不是说了吗?
不用担心他、他被大哥保护得滴水不漏;他也要回香港了,很快,那会是一星期内的事。
他跟阿心在一起就是为了照顾阿心的,并不是来成为那男人的负担的。
要是阿心现在才被条子们逮到,那就真的完了。他所承受的一切不都是白费了吗?
「……阿心,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去受那两枪的?」
男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他没给阿心机会。他举高手、挥动,大声地喊「Nurse!!Nurse——!!」
有护士注意到他了,向他走过来。
他没有给自己犹豫的馀裕,就将轮椅推前、狠狠推了好几圈。
护士走过来,他说「Would you please take me back to ward?」
「Sure,sir。」
护士渐渐把他推离那个地方。
他彷佛听见男人想追上来的脚步声,一定是他听错了、幻想的。
忽然,他心底涌上一股猛烈得令人措手不及、没法抵抗的后悔,一股深深沮丧。
其实……他也可以见一见阿心的,就一眼也好、不接吻但牵牵手、面对面说几句也好。
毕竟,谁也没权说他不是,因为经此一别,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见了。
他们要再见面比罗密欧与茱丽叶还困难多少倍?比梁山伯跟祝英台的天人永隔隔多了个海。
他不想给阿心留下的回忆,最后一面竟然隔着一砖厚厚的墙,他还要灰头土面地中了两枪。
他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因为一旦见面了,即使只有一眼,他肯定自己又会输给那男人,输得一败涂地、失去所有。还需要再尝试吗?还需要实验吗?
他第一次见到那男人,已经把自己下半生都双手奉上、惟恐不及了。
轮椅已经滚过了花园的一半了。
草皮忠实地汲取了所有声音,他痛恨。
自己要离开阿心了,但竟然连声音都没有留下。
轮子滚上医院大门,Ansson拿着纸杯向他走来。
明知道这距离什么都看不到,他也希望男人听他的话已经走了……
他却还是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三十二、Elopement 中
大哥回来时,他们正在研究怎将指甲中的血渍弄出去。
那群条子将他十只指头用针刺得面目全非了,血溢满指甲内。
看见他们像小女孩偷涂妈妈的指甲油般,将手摆来弄去的,男人挑起了一道眉。
他也不知道Ansson是怎样发现的,大概跟大哥有某种感应吧。
总之Ansson突然抓了抓头,乖乖地拿书坐到一旁温习了。
「这种事叫护士做就好。」
不然这里几千元一晚的住院费是白拿的吗。
「对不起,看来是我擅自挪用了你部门的资源了。」
陆皑撇撇唇,瞧也不瞧男人一眼,继续用棉花努力地抹走血块。
在公司中,那些部门归他管、那些部门在大哥的辖下,他们可是分得很清楚的,绝不越界。
听出他话中明显的嘲讽,男人像要反将一军般道「Ansson今晚留下来陪你,我去安排一下明天上飞机的事。你自己也打点一下。」
他愕然地抬起了头「明天!?」
明天!?这么快就要回香港了?为什么他现在才被通知!?
虽然他不是不想回香港,但也……太快了点……
男人根本没给他争论或发表意见的馀地,通知他了,就当已经解决了。
从西装口袋抽出一包薄荷烟,顶起一根,问他
「我可以抽烟吧?」
陆皑真想把整包烟抢过来,全塞进他嘴巴中让他抽到死。
但当他看见男人眼底下淡淡的黑痕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也给我一根吧。」
***
……不知道Ansson吃完宵夜了没?
他心不在焉地想。但Ansson只是刚刚出去而已,不过两分钟吧。
挂钟指向三点略下的位置,好像很久都没动过了。
其实男人吃完与否也没关系,他只是像撤赖的小孩子般,自己睡不下,希望别人来陪他。
但他这几天来只负责吃喝拉睡,大哥跟Ansson却要东奔西跑地去准备控告跟将他转送医院、安排飞机升降的事,甚至还要抽空来医院陪他,连三餐也没时间吃,都是张就着吃些面包。
但将他带回香港后,真正麻烦的事才开始。
相比起来,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最累的事只是看电视,甚至休息过多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一想到要回去面对老爸跟老妈的质问,他就心烦。
呼~平躺在床上,他对天花板低叹一口气。
好想抽烟……他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打开了床头的小灯,一手去构抽屉的烟盒。
就在他快摸出一根烟时,吱唧一声轻轻响起。
来人非常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但他没睡下,病房又静得要命所以听得很清楚。
「Ansson?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进来的人没有回答他。
一个影子在虾肉色的帘上晃动、那人就站在他的床头、帘外。
陆皑滑动一下滑头,坐直身子、握着打火机。虽然不堪一击,却是他唯一的武器。
略嫌粗短的手指伸进来,灯光之下,就像数根白蜡。
那只手将帘子拉开,只容许一人进入的空隙。
黑影像只大耗子,异常敏捷地拐进来,然后背对着他,将帘子拉上。
穿着医生的白袍子。
陆皑的手指僵硬了,他知道不是这样,那个人才不是医生。
「嗨,陆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他认得出那张大饼脸跟小豆子般的眼睛,只是他巧立名目,在下巴黏了一把假得要命的胡子。
他知道的,老外就是不太会分辨中国人的样貌,所有东方人在他们眼中都是一个样儿。
只要略施技俩,很容易就能暪天过海,毕竟,谁想要自找麻烦去盘问个言语不通的人?
偏偏Ansson又不在…不、他就是看准了Ansson不在,才溜进来找他的吧。
「你想干什么?你再不走,我就要按铃叫人来了。」
他才要抛下打火机去构头顶的救命铃。
男人竟然眼明手快地走过来想捂他的嘴,他下意识就举起双手防卫自己!!「喂——」
两秒后,他才发觉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按铃!!他按、死命地狂按,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扯动按钮,下头松松的,一看,才知道电线被剪断了。
呼叫铃根本没用了。
究竟是何时剪断的!!难道他们神通广大到收卖了护士吗!?
陆皑的嘴巴被捂着,瞪着那张灯光下蜡黄得吓人的脸,几乎要绝望了。
他们想对我干些什么…他们还想对我做什么?要做的在警局那两天不是都做尽了吗!?
男人手上拿着一把形状奇怪的枪。
他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男人竟然把枪贴近他的颈项!!一声不哼,男人扣下板机!!
他只觉脖子一阵冰凉,然后剧痛。打下去的不是子弹,而是铝管注射剂。
K他命的药效来得太快,很快,他就感到身体一阵酥麻,胸口像被人放了块铅。
「嘘~公主,你的侍卫快要回来了,我不想跟他起冲突、也不想伤害你。当然,如果我想,我也可以让你痛得说不出话来。怎样?让我们长话短说吧?」
大饼脸把他的嘴巴捂得紧紧的,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扭着脖子,大饼脸好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劲过大,松开让他能够呼吸。
但那还不是能够交谈的程度,他根本不是来与他谈判的,只想要结果。
陆皑知道自己可以嗯嗯呀呀地叫,引人注意,但下一秒肚子会被桶进生果刀。
妈的!!他指证Hugo好了吧!?拿纸来、拿笔来!!拿伪做的证供来!!只要他签名就一切没问题是吧!?如果没笔他就咬破自己的指头写血书好了!!这群混蛋是要难缠到什么地步啊!?给他拿根火箭炮或核子弹头来,他现在就为他们去干掉Hugo好了!!他们就不能行行好放过他吗!?他好好一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来意大利渡个假是招谁惹谁了!?又卷进黑帮仇杀又警匪战的!!
但显然意警要的不止这样。
「现在,你要做的很简单。在这张纸上签个名,就这样,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男人将那张洋洋洒洒的纸往他面前摆。
他看见了自己的英文译名、还有哈雷、阿心跟Hugo的名字。他知道那些人总算是肯屈服了,因为他们不想惹上陆家,因此打消了送他入狱的念头,甚至将计就计再告上BHO一伙绑架罪,对于哈雷跟Hugo,他们是绝不会妥协的。如果他签了这张假证供,以后他们抓到哈雷一伙的话,就有证据将他们入罪了,至少绑架罪是免不了的,他不要、他不能签……
「不行,要签、我只答应指证Hugo。我没打算起诉BHO绑架。」
「你别太天真了!!你指证Hugo跟指证哈雷有什么分别?难道Hugo那天带着一箱钱在码头游荡吗?我们射他一枪只因为他擅闯私人地方!?你以为我们有时间商议到直至你满意为止!?快签!!」
「我不管你们要起诉Hugo什么!!总之这份假证供我不会签!!」
「看来你是打算跟我的朋友快活一下了。」
他听到嘶索几声,大饼脸不知从那里拿起一个透明胶袋。
透明胶袋沉甸甸的,多半是泥土,那绝不是拿来种花草的营养泥土。
他知道若他还不拿起笔,男人就要把袋中的东西全倒在他身上。
一点红色在黑土中一闪而逝。
他定晴一看,才知道至少数百点红色在泥中乱窜。
当他看懂了那是什么,寒栗自他的背脊直窜上脑门。
大饼脸知道他看见了,还是不厌其烦地让他更心寒,彷佛那是他唯一的乐趣
「这些小东西可不普通,叫红火蚁,是南美洲的品种,嗯?就像那个阿心什么的,你喜欢南美洲的野种对吧?它们会很喜欢你的,视乎你身上有多少个洞了。但你也不用太担心,它们很会找缝钻、咬、啮!!眼帘跟鼻孔也会照顾到,那对倒钳子会代替你爱人好好爱你。这里有多少只呢?……至少二百只吧,四天之后,你还会在头发中找到它,当然,那时候你已经全身都是疣了,陆先生。」
他没出声,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死命地动着身体还可以动的部份,他知道再不做点什么,很快就动弹不得了。
「如果你再不签字,我就要让它们好好在你身上散步一下了。」大饼脸欣赏着他的恐惧,将透明的胶袋凑近他的脸,沙沙地摇晃了好几下,红点动得更剧烈了,他觉得那里不止二百只、起码有上万只。他别开了脸。
男人还在继续恐吓「你的脚伤不轻吧?连呼叫铃都切断了,你可以大叫,不过我告诉你,我准备先塞一把泥进你的嘴巴。你猜猜你要被它们咬多少下、几个小时才会被人发现?希望你不是过敏体质,不然被他们咬到会休克的,可能真的会死喔?」
他的喉头干涸,手指跟背脊都因为恐惧而僵直了。
那些恐怖的小东西还没倒在他身上,他就已经感觉有几千只虫脚在身上爬行、乱钻般难以忍受。
他不由自主地死瞪着透明的胶袋,黑土中冲出了数十只红蚁,它们在乱钻、用那双跟身体不合比例的大倒钳不知在挖些什么,触角彷佛威胁般直指着他,动了动,然后又钻进土里,有好几只还在互相打架,那种红简直是一种恐吓,红得刺眼、光是用看的,皮肤泛起阵阵阴寒跟刺痛……
「我不会签的,你要做快做!!」
他还是听到自己这样说,尽管声音有点颤抖。他很欣慰。
比起亲手推阿心跟哈雷还有其他兄弟入狱,他被那堆蚁嚼咬一晚算是些什么!?
「看来不让你亲身体验一两只、你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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