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烟只好眼泪汪汪与宝玉话别,嘟嘟囔囔随林之孝家去了。李贵见了林如海仪仗威仪,只吓得腿脚发软,诚惶诚恐。宝玉却只觉得新鲜,兴奋异常,骑着马跑前跑后,来回转悠,被林如海喝斥一顿,他方老实了。
林如海出了城门,一路行来,慢慢悠悠,威威赫赫,到了城外送官亭,却见很多门生故旧前来送别,内里就有贾政,宝玉被人拦在亭外,贾政是眼睛瞟也不瞟宝玉一眼,只与林如海话别一番便上轿去了。
却说林如海一路慢慢悠悠,一出京城地面,便快马加鞭,护卫兵丁跑步前行,一路早起晚睡,尽拣小路抄近路,一进江南地面,林如海便青衣小帽,化作教书先生,带了宝玉叫少爷,李贵做书童,另外两名精干侍卫做仆从,抄小路直奔扬州城。
钦差仪仗照旧走官道,一路慢慢腾腾往扬州而来,林如海吩咐他们只须在八月初八赶到贡院就是了,若是提前到了,就在扬州城外转圈圈,无令不得提前进城。
却说那宝玉一进江南地面,起先惊叹于江南□去晚,到处花红柳绿,慢慢靠近扬州城,宝玉便惊呆了,一路上到处都是逃荒饥民,满地流民破衣烂衫,有在刮树皮,有坡上刨土块找灰石,还有在挖茅草根,有甚至采了树叶,直接塞进口里大肆咀嚼。
饥民见了林如海一行,蚂蚁一般涌上前来,伸出一只只黝黑肮脏手,林如海眉头紧锁,不发一言,默默行走在饥民间,并不救济,只是询问他们来自哪里,官府有无发放救济粮,有无施粥赠药等等云云。
唯有一妇人抱着个孩子,没有去挖草根,母子奄奄一息,见了宝玉,伸出手来祈求:“求求老爷,给点吃吧,孩子都没哭声了!”
宝玉在家山珍海味吃不下,就是丫头们,鸡鸭鱼肉也嫌油腻,哪见过这等惨景,心下悲痛,犹如万箭钻心,看着林如海一声唤:“林姑父?”
林如海却面色如水瞟他一眼道:“走你自己路。”自己抬脚走了,继续去询问远处饥民,似乎对一切司空见惯,不以为杵。
宝玉心里感叹:“禄蠹也!”只不敢出声就是了。宝玉眼见林姑父为官不与民做主,不说施舍钱粮点心,只是啰啰嗦嗦,问个不休,心里顿时不忿,吩咐让李贵拿吃食出来,林如海知道这小子想法,也不理他,只是走远些,一边与饥民交谈,一边放慢脚步。
却说宝玉这里刚拿出食盒来打开,食物香气招惹妇人周边饥民红了眼,场面瞬间混乱,流民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中有孩子老人力单,被推搡倒地,幸亏林如海侍卫手快,方没酿成血案。
宝玉想施舍那对母子,差点也被踩踏,还是李贵机灵,把食盒扔出老远去,方把人群引开了。宝玉生死攒住,方才给给那妇人留了一块贴饼子,一块桃酥也挤成了粉末。
却说那帮流民抢得食盒食物,根本不够填牙缝,见宝玉主仆秀秀气气,便抢红了眼睛,又是一哄而上,把宝玉缎面长衫子腰里挂件,什么玉坠子,荷包,香囊,平安符,统统扒拉去了,差点没抢了宝玉命根子去。
宝玉拼命护着玉佩,脸上也带了伤痕。
饥民们抢光了宝玉身上,又要来抢李贵行李包裹,李贵见见势不妙,干脆壮士断腕,把自己行李包裹狠狠丢了老远,饥民们蝗虫一般扑过去,李贵眼疾手快,乘着空挡,拉起宝玉飞奔至林如海跟前,那些流民见如海随从仗剑而立,方不敢动武了。
宝玉被人扒了衣衫,只着中衣,人吓得够呛,簌簌发抖。林如海示意,一个侍卫带着宝玉主仆转到小树林里,李贵开了剩下一个包裹,叹息道:“二爷,您衣裳只剩下一半了,奴才全部被抢干净了,幸亏锦囊奴才贴身带着,否则,唉,二爷,奴才求求您,您可别再管闲事了。”
宝玉嫌他啰嗦,呵道:“啰嗦什么,你又不缺吃穿,左不过有姑父呢!”
李贵哭丧着脸,道:“二爷,衣服吃食丢了可以靠林老爷,二爷若是出事,奴才可活不成呢,二爷,您要消停些方好。”
宝玉见李贵一幅哭像,想起这一番骚动确因为自己引起,还差点踩坏了那个妇人,也不知道那几个老人孩子伤这没有,这才有些后怕,言道:“知道了,啰嗦。”
李贵这才取出衣衫替宝玉换上,嘴里犹自嘀咕:“二爷好歹要听奴才一句才是,奴才观那林老爷似乎是来暗访,不然因何弃了仪仗了,二爷您可别给林老爷惹麻烦,坏了林老爷事情。”
宝玉给他一提,犹如醍醐灌顶,是呀,照理,林姑父应该鸣锣开道而行,如何隐秘形迹呢,难道是要仗义执言,为民除害不成?哎哟,自己也可以参与一把,上一把游侠列传了。这一想,宝玉又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了。再看林姑父,他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凑到林如海跟前躬身作揖:“让姑父担惊了,侄儿惶恐。”
林如海也不责备,只道:“嗯,走吧!”其实,如海心里虽然看不起宝玉冲动幼稚,差点引发血案,倒也觉得此子本性纯良,倒比那些纨绔子弟,不顾人死活要强些。
扬州城门有重兵把守,衣衫不整者严禁入城,宝玉跟着林如海等,大摇大摆进了城门。城里虽然也有要饭乞丐,却也没有城外那些人狼狈凶狠。
宝玉进城,旧病复发,不顾李贵阻拦,施舍一个银锞子给一个讨饭小童,结果被乞丐包围,一路施舍银锞子金锞子,不一刻,王夫人给他锦囊已经告罄了。他又向李贵讨要老祖宗锦囊,被李贵跑到林如海跟前不理睬了,又被林如海盯他一眼,想起城外被扒了衣衫,又想起林如海林姑父此行隐秘性,他才脸红打住了。
林如海一行找了一家热闹客栈,包了一个小后院安顿下来,一再叮嘱宝玉在家看书,切勿外出游荡,他方才带着随从出门去了。
宝玉哪里闲得住,林如海一走,他就毛躁了,非逼着李贵出去逛逛不可,李贵无法,只好随他,不过,这次李贵学精了,乘宝玉不备,悄悄跟掌柜兑换了铜钱带在身上,宝玉这一番再要施舍,李贵就递给几个铜钱,宝玉虽然不喜,却见乞丐们个个高兴不嫌少,他也高兴了。
宝玉摇摇摆摆漫步街头,
番外之宝玉
他乡落难遇故知,富贵闲人忙闲事
宝玉却起了好奇心,起身下楼,不顾李贵劝阻,一路跟踪那书生而去。
却说那书生一路疾行,直往前赶,不一刻走进了一家叫‘济人堂’药铺,抓了药,待要付账,摸遍全身却找不见银钱,被伙计们好一通埋怨:“我说杜公子,你要赊账呢就明说好了,我们又不是没给你赊过,何必装成有钱摸样骗我空欢喜呢!”
杜公子脸红耳赤分辨道:“小二哥一向好情谊,杜某知道,今日确是有银钱来着,是我刚去族里领米粮零用二两银,却不知怎无端不见了,小哥等候片刻,我去寻寻。”
说罢返身要走,宝玉适时进门,对着那书生一抱拳,道:“这位兄台不寻也罢,贼人早走得远了,就是方才碰撞兄台那两人,乘着吵闹拉扯之间,抹去了兄台荷包。”
杜公子顿时沮丧之极:“这些贼人兀自可恼,我家老娘卧病在床,我才去族里求了族长叔公,借支了下月我与娘亲米粮银钱,不想却被贼人盗取,这该如何是好呢!唉,真正屋漏偏遇连阴雨呀!”
忽然又对小二哥作揖求告:“小二哥行行好,先把药与我家去,待我与东家结了束脩再来关帐可好?”
小二哥有些为难道:“杜公子,不是我不通商量,我权限只能作保赊我一月工钱帐,我月例一两银,已经作保赊给公子你一两三钱银子药金了,东家还不知道如何责罚我呢,上个月东家扣了我一半工钱,我这个月看来要白干活了,我家里也有老娘弟妹呀!”
那杜公子一拱手,道:“惭愧,惭愧,小二哥好情谊,杜谋若有出头日,定不忘记小二哥。”随后一声叹息,动手脱下自己身上衣衫递与小二哥道:“我这衣衫东家刚做与我,尚未下水,你看能不能抵上之前欠银于今日药费呢?”
小二哥脸也红了,接也不是,不接,他又要受东家责备:“这,杜夫子……”
宝玉一时热血沸腾,觉得这杜公子好孝顺,小二哥好仗义,忙着上前,摸出两个金锞子递与小二哥,道:“小二哥莫为难,你看看这两个金锞子能不能抵得这位仁兄药费呢?”
小二哥瞧了瞧,收下一个金锞子道:“这是二钱金子正抵上二两银子,除了还账,还余下六钱银子五十个铜板,我这就找与公子。”
宝玉一摆手:“不用找了,五十铜钱赏与你,下余银子留着慢慢帮这位仁兄付药费罢。”
那姓杜公子忙把衣衫递与宝玉,宝玉摆手道:“公子快些回去照顾令堂煎药去,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
宝玉一个眼神,李贵忙着替杜公子穿上衣衫,那杜公子抱拳念叨:“恩公虽说高义,可是我杜某怎好无功受禄!”
宝玉赏给奴才一吊铜钱还没人稀罕,一个金锞子实在没放在眼里,见这人这磨叽不去,很怕耽搁他母亲病情,便一伸手接过那书生手中折扇展开,品评道:“这湘妃竹柄不稀罕,扇上兰草画得好,字儿也不错,仁兄若舍得,我就用金锞子买下你这扇子罢。”
这下杜公子如意了,拱手道:“在下杜梁栋,谢谢仁兄救急,折扇就当抵押,日后手头宽裕定来赎当,未知仁兄高姓大名,家住哪里,还望告知小生,容日后相报。”
宝玉一拱手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姓贾,名宝玉,家住京城荣宁街。”
那姓杜闻言一拱手:“小可记下了,后会有期。”
那小二哥见宝玉生得相貌英俊,出手快阔绰,又解了自己与杜公子困境,早就让人上了一盏茶来,殷勤招待宝玉饮茶。
宝玉到不喝茶,因问道:“我观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举止文雅,出口不凡,不知他是哪里人氏呢?”
小二哥言道:“说起来,他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只是到他这一辈成了旁支,没落了,他家原本有房有地,只因他父亲上京赶考,病死京中,他母亲只好卖了大半土地求族人上京扶灵回家,母子两个又没个进项,只剩下几亩薄田,苦熬到今年已经八载。”
宝玉心中对那老妇人生就一份佩服来,因问道:“难道他们没有亲戚族人吗?”
小二哥抚手道:“着啊,公子这就问到点子上了,幸亏杜家祖上出了个巡抚老祖,陆续置了些祭田,年年翻滚,现已经多达千亩,族长做主,每月从祭田里帮助他们母子二两银,不然他们孤儿寡母也熬不到今天,还这般光鲜。也是杜公子争气,于家塾读书,倒博了个秀才功名,因为家道艰难,不好意思再进府学,带累母亲,想要立业养家,现在富户人家坐馆,教几个蒙童,每月二两束脩,早去晚归,孝敬母亲,却也过得。不想她母亲自去年起,缠绵病榻,请医吃药不断,又要营养补身,每月四两银钱就不够了。”
宝玉这一番话听下来,对这位杜公子大为感佩,想自己一月胡乱花费何止四两银,连说几声‘惭愧呀惭愧’,又摸出一个银锞子丢在案上走去了。
却说这宝玉愣头一个,浑不觉财不露白道理,走了一路,后面远远就被两个鬼祟之徒盯上了。宝玉兀自想着心思,李贵却吓得够呛,一拉宝玉,两人一阵疯跑,结果主仆不认得路径,跑进了一个僻静死胡同,哎哟,主仆吓得浑身哆嗦,宝玉虎死不倒威,哆哆嗦嗦喝道:“嘟,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行抢劫之事,还有王法没有?”
不了那几个汉子晃晃拳头道:“王法?啊呸,老子拳头硬就是王法。”
宝玉见他们越逼越近,虚张声势:“你们别来啊,我会打人得啦!”
李贵心里直叫菩萨祖宗,心里道,这是算是完了,唉,老太太真是神算啦,随手摸了跟棍子在手里,悄声对宝玉道:“二爷,我与他们缠夹一番,二爷趁机走脱去寻林大人去罢。”
宝玉颤抖道:“你呢?”
李贵道:“顾不得了,能逃一个是一个罢,二爷若逃了出去,可要回来救奴才啊。”
宝玉却十分仗义:“这不行,我们一起逃罢!”
这主仆两还在商量,强人棍子已经上身了,李贵肩上早挨了一下,锐利疼痛让李贵发了恶,挥舞着棍棒就扑上去纠缠,嘴里喊着:“狗强盗,我与你们拼了。”
宝玉也我块砖头在手里,指着强盗威胁:“你别动啊,动了,我就砸死你了。”其实他那手哆嗦风中树叶一般。
几个强盗混不把他们主仆放在眼里,逗雀儿一般,踢一脚,打一拳,(*^__^*)嘻嘻……直乐。圈子越围越小,就在贼人快要得手当口,忽然煞神自天将,一个白衣金冠公子飘然而至,抱拳挡在宝玉主仆面前。
宝玉一瞧,喜极而泣:“小柳子!”
不错,来正是柳湘莲,他对宝玉一笑:“无事!”随即一声耻笑:“麻老五,郑老虎,哼哼,屡教不改呀,今天又撞在小爷手里了,怎么说呢!”
那为首汉子倒是毫不惧怕,反倒满脸不耐:“柳爷,我们说好了,您老行侠仗义,我们不祸害老百姓,井水不犯河水,柳爷怎么又反口呢?”
柳湘莲一声啐:“哼哼,我是说过,你们劫恶人劫贪官与我无干,请问阁下,这位公子是恶人还是贪官?能告诉我,你们是如何盯上他?”
匪首一楞:“这个…。。”
柳湘莲笑道:“怎么?不好说吧?见他给乞丐施舍铜钱了,还是就见他给那穷酸付药帐呢?”
哓哓贼子顿时语塞。
柳湘莲划个剑花:“没话了?那好,你自己选吧,砍右手好呢,还是砍左手好些?”
贼人遇到狠人,脸色大变,想要发恶,却自知不是柳湘莲对手,另一个黑脸开了口:“哼,这个小子出手阔绰,肯定是贪得无厌赃官之子无疑,我们劫他,算不得无义。”
李贵骂道:“呸,胡说,我们老爷可是正直清官,我们家田地是祖宗遗产,何来贪官。”
柳湘莲晃着手里长剑:“听见了?”
几人贼人立时矮了半截,磕头抱拳:“柳爷,有事好商量嘛,何必动气呢,都怪小们瞎了眼,话说回来,我们也没怎么这位公子,油皮也擦破一点呢,柳爷就绕我们这一遭吧,下次绝不敢了!”
宝玉这回仗了势,站在柳湘莲身边,他倒眼睛忒亮,忽然认出先前两个小偷来,指着那两人道:“小柳子,这个,还有这个,就是偷杜公子钱财之人,差点令人老母无银钱拿药,真真可恼。不信,你去搜搜,看有没有一个蓝色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