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忙着把贾母那日之话重复一遍,贾母点头:“嗯,老大记得不错,老二,你媳妇挪用祖坟堂银钱,你知情不知情?预备怎么办?我本当昨日就去都察院投告,后想着你们毕竟是我身上落得骨肉,多少让你们分辨几句才好。”
贾政起身长身作揖,头颅产点没触到地上:“妻不贤,夫之过,儿子愿受老太太任何责罚,不过,今日当着两府亲眷,通知一声,我已经休了王氏这个老不贤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贾母更甚,半晌无语。
“噗通”一声,王夫人跪下爬行数步至贾母跟前,磕头如捣:“老太太,不堪僧面看佛面,看在娘娘面上,求老太太饶了媳妇这一遭罢,媳妇一时糊涂,我已经连夜押当了私产嫁妆,凑齐三万雪花银,装箱待发,老太太可让琏儿出去查验。”
贾母眼神犀利王夫人一眼,道:“哦,我倒不知道谁有这大面子,到说动了你呢?不是说了身无分文要再去亲戚家挪借吗?”
王夫人继续磕头:“媳妇糊涂,媳妇该死,一时鬼迷了心窍,失了分寸,违拗老太太意思,忘了恭顺,老太太原谅则个媳妇下次绝不敢了。”
贾母忽然露个惨然笑意儿,一声长叹道:“罢了,你也不用求我了,我只要祖坟堂三万银子不失,也就心满意足了,什么恭敬不恭敬,也无所谓了,你们下去吧,我乏了要歇歇去,你们自己个官司自己去打,我老迈无用,管不得了。”
贾母说着行将起身退场,王夫人哪里肯放,上前抱住贾母腿杆子,不住哀求。
贾政大怒,上前撕扯王夫人:“你这个老不贤,不是一项嫌弃我贾府不如王家显贵,如今已经求仁得仁,因何不去?如此反复无常,毫无廉耻也。”
贾赦邢夫人这些年也受了王夫人不少闲气,这会儿颇觉解恨。唯贾珍夫妻觉得此事甚是不妥,可是他们且不会为了王夫人出头,去触贾母贾政霉头,因而夫妻眼神交会,夫妻达成默契,隐下不表。
王夫人这里直哭得声嘶力竭,贾母颇觉为难,就此罢手饶恕了,心犹不甘,决绝而去又不妥,一时沉吟。
贾政却似铁了心肠,要休王夫人,又拉又扯,大声呵斥不止。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 56 章
正家规贾母收财权,借东风姑嫂掌家务
探春哭声凄切,言语却是十分犀利,句句直指各人要害,众人据都触动。贾珍贾赦起身安抚垂头丧气贾政,邢夫人尤氏且去安抚额头已经青紫王夫人。
最是贾母心里难受,她一向最喜欢宝玉至诚至孝,探春聪慧敏锐,觉得几个孙女除了元春贾母最为得意,余下探春最合自己心意,温柔中略带几分刚性,隐约有几分自己做姑娘神韵。探春那一句隔母隔肚皮话,也深深打动了贾母。是啊,换了谁会一心一意待承宝玉呢?
同时,贾母也想到了身为庶女,探春不易,贾母一时心酸不已,唉,好好一个丫头,为何竟然投错了胎呢!
两行老泪潸然而下,贾母弯腰抚摸探春头顶:“探丫头,起来说话。”说话间自己折身回坐。探春一见贾母姿态,知道事有转机,忙着磕头称谢:“探丫头谢谢老祖宗!”
贾母示意鸳鸯带了探春下去梳洗,转头看着磕头不止王夫人,仰天一声长叹:“二太太,你一向独自尊大,眼里除了你自己还剩谁呢?你扪心自问,你待别人可有几分真心?府里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你可曾好生看待?更别提庶女庶子,你一向视如破烂瓦块了。你今日落难,是谁救你?如何只有探丫头挺身救你呢?
王夫人羞愧难当,磕头不迭:“媳妇愚钝,还望老太太教训媳妇。”
贾母一声冷哼:“你如今贵为贵妃之母,你为娘娘皇家办差呢,我一个老不死老婆子,如何敢教导你呢!二太太,说笑了哟!”
王夫人闻言连连磕头,声声哀求:“媳妇万死,老太太饶恕媳妇一次吧。”
邢夫人、尤氏被探春当头棒喝,也回过味来,知道这王夫人轻易休不得。
尤氏也算是乖巧,见机跪下来放马后炮,替王夫人求情:“老太太您消消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饶过婶子这一遭吧。”
邢夫人趁势一旁帮腔,乘机挖苦讽刺,连打带消,好一通发泄:“唉,虽说二太太这次做得委实过了,让人齿寒,若是凤丫头果真小产,我是绝对不会谅解,好在祖宗积德,佛祖保佑,凤丫头母子平安。嗳哟,一看在未来孙孙面上,二看探丫头也哭得可怜啊,我也就不计较了。嗳哟,珍哥媳妇说得很是道理,她婶子虽然作恶,幸亏没造成恶果,如今已经醒悟,银子也已经凑齐还上了,老太太就看娘娘宝玉面上,饶恕她一次吧。”
众人闻听都觉好笑,一个个复议:你这是骂人呢还是求请呢?
贾母忍住笑意,不露声色,板着面容,挖眼贾政:“老二?”
贾政被探春一哭,贾赦、贾珍一劝,已经熄了大半火星,可是心底到底对那王氏已经彻底厌恶,不想与她再做夫妻,同床共枕更是不能了,因走过来对贾母大礼参拜:“老太太,这个妇人不忠不孝多口舌,不仁不义不慈惠,儿子不欲与她再在一个屋里生活,既然休不得,那就析产别居罢,还求王老太太答应。”
王夫人原本见贾母态度缓和,以为立时就能解除危机了,心里暗暗松口气。不料想,贾政却想出这一折,析产别居,虽然保留了二太太名号,不必离府家去,却也根本否决了她家府主母地位,外人虽然不知,在贾府颜面却是荡然无存矣,这对王夫人这个大善人来说,比死还要难受,一时呆愣,竟然失心疯般‘嘿嘿嘿,哈哈哈’大笑起来。
贾母闻言一声断喝:“胡说八道!”贾母这一喝,中气十足,吓得王夫人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疯魔傻笑了。
贾政还要分辨,贾母扬手一拐杖,狠狠敲在贾政膝盖骨上。这一下敲得,可谓‘精,准,很’,恰巧敲在贾政膝盖骨下软麻穴位,贾政腿杆一麻,贾母抬仗压顶,贾政堪堪跪地与王夫人刚巧跪了个平排。
贾赦贾珍邢夫人尤氏看戏似,一个个私底下叹服贾母这手玩得‘利索,漂亮’。
贾母一击奏效,张口开骂:“你好有脸面,身为一家之主,平素对妻妾子女,不闻不问,只要自己吟诗作画,附会风雅,夸夸其谈,纵容老婆胡作非为,事到临头祸临门,才来要打要杀,你不嫌晚了吗?你堂堂男子行事顾头不顾尾,还不如闺阁女儿看得清,我都替你臊得慌,你羞也不羞?”
贾政见贾母开骂,哪里还敢做声,唯低头赔罪不迭。
探春本来梳洗完毕,正要回来,却听着贾母臭骂贾政,是以不敢再进房了,她料定王夫人休不得,自己该做依然做了。剩下事情真听天由命了,遂悄悄自后门出去,自回房去歇息不提。
却说贾母这一番责骂,贾政不敢再提休妻析产,却是兀自不迭服,因道:“母亲责怪,儿子不敢辩驳,儿子平日疏于教导是有,可是我毕竟忙于外事,只道她些微跋扈些,也是身为当家主母,不得不为,也就没理会,谁料她竟然仗着娘家势力,公然无视祖宗族规,上不敬婆母下逼迫子侄,差点害了长房嫡孙,若不惩处,让儿子如何见人?如何自处呢?”
贾政这一番退而求其次,任是贾母也无话说了,论理,王夫人这番做法,完全可以让她自此幽居一隅,不见天日。可是,贾母想着眼下省亲别墅已经破土动工,银钱花费了大半,最重要是宫里那个孙女日盼夜盼回家一趟,因而这省亲别墅势必要完成方好。想王氏进门掌家近二十年,她不比自己单丝独线,一人独大掌家业,一心为公筹谋,反而是到处伸手贪索,雁过拔毛,纵是血亲也从不放过。
贾母估摸,王夫人这些年损公肥私,划拉到腰包银钱,应该不下数十万,所以眼下她还动不得。想到此处,贾母回头看眼那蠢蠢欲动邢夫人,心里只觉得好笑:想掌家?你有银子填吗?
贾母这一沉吟,王夫人吓坏了,以为贾母被说动了,行将反悔呢!忙着跪行几步上前磕头:“老太太,媳妇愿意将功折罪,除了如数退还祖坟堂银子,让琏儿马上去点齐数目,珍哥儿银子也不催逼了,由我垫付,任凭珍哥儿几时有了几时奉还,老太太您看可好,您开恩啊。”她是边说便磕头,唱做俱佳。
贾母嘴角噙起一丝讥笑,问道:“哦?这可是十几万银子,你有吗?你昨天不是还说什么来着,哦,是了,说修园子还有老大缺口吗?你要如何凑呢?这会不会太为难你?”
王夫人道:“媳妇能做得来,府库银钱三十几万,媳妇又卖了些府库里不用大件东西凑了十万,珍哥儿给了十五万,其他四房共凑了两万银钱,大伯给了二万,媳妇娘家兄长给了五万,媳妇另在亲戚家借了二十万,余下缺口约二十万,珍哥儿若承担五万债务,媳妇愿意承担余下银钱筹谋,望老太太准许。”
贾母知道这个亲戚应该薛家,因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到亲戚家借债,如何抵押?如何偿还?”
王夫人一窘,她私下已经答应了薛家母女宝玉亲事,这她可不敢说,一时间呆愣,想不起任何借口,因呐呐言道:“这个,这个,媳妇不曾想过?”
贾母淡淡一笑道:“我提前警告一句,你可别打父债子还主意,啊!”
王夫人浑身一颤:“媳妇不敢!”
贾母点头:“你能力有多大,我约莫知道,不过,你毕竟是**凡胎,渐上了岁数,又要修园子,又要当家理事,管理贾府一摊子家务事,实在有些劳累了,这样吧,自今日起,你就一心一意去张罗修园子事情,万不能让娘娘失望,家务事情就……”
贾母说着少顿一顿,抬眼看着两个媳妇,最终无视邢夫人殷切笑脸,反而看着王夫人道:“二太太管家多年,想必应该知道,这府里谁接任你管家最合适罢。”
王夫人稍愣一愣,她没想到贾母今时今日还给她这样面子,继续当家管理省亲,虽然剥夺了管家之位,却可以指定继任管家,瞬间泪眼婆娑,磕头道:“要说管家人选,莫过凤丫头最合适,可是眼下她,媳妇……”
贾母马上一笑打断王夫人继续废话:“好,凤丫头产后继续管家,大太太,你有意见没有呢?”
邢夫人一愣,凤丫头管家?虽然有些失望,邢夫人一贯奉行只要不是王夫人倒霉就好,因勉强笑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贾母点头:“嗯,这就好,不过眼下她不能理事,须得有人代管,她在后面长长眼也就是了。”贾母说着话,眼睛看着王夫人,示意他推举继任人选。
王夫人心下暗喜,忙道:“探丫头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上次就跟着凤丫头料理过家务,有经验又聪明,不如就……”
邢夫人闻言不甘落后,忙着插嘴:“我们迎丫头自小也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得老太太亲自教养,后来又跟凤丫头学习管家理事,相比探丫头管家,应该更内行些,媳妇觉得,迎丫头比探丫头更合适些。”
贾母点头笑道:“嗯,大太太说也对,迎春今年十六了,比探春要大些,她理家似乎更稳妥些。”
王夫人一听就急了,忙道:“探丫头开年也满十二,不算小了,且姐妹几个,她更聪慧果敢,有担待些……”
贾母眼见邢夫人又要插嘴,忙一扬手道:“好了好了,迎丫头探丫头都好,这样吧,迎丫头探丫头一起当家理事罢。”
王夫人见大房二房势均力敌,大房还有凤姐背后出谋,且探丫头终究一日要出门子,算起来还是二房吃亏。
话说这王夫人真是利欲熏心,伤疤没好就忘了痛,濒临绝境还要算计,昨天想让薛姨妈再出三万银子,今天这样危机时刻,竟然又老病复发,想起了薛姨妈母女,虽然觉得她们这次不仗义,可是王夫人不准备放过薛家,薛家二十万银钱她压根没准备偿还,他暗算着修园子还要继续再钓薛家钱财,这就非得把宝钗拉进来不过,也只有宝钗这种无权势媳妇才好掌控。
是以,王夫人想让贾母见识见识宝钗本事,心里谋划,说不得贾母就看上了,大家就都好了。
因磕头言道:“要媳妇说迎丫头探丫头管家都还嫌稚嫩了,我外甥女儿宝钗管家可是一把手,薛家生意几乎都靠她出谋划策,打点管理。”
邢夫人闻言就跳脚了:“哎哟,我们贾家难道都死绝了,要借靠亲戚来撑门户了?”
贾赦一听这话说得不成话了,立时就暴跳了:“嘟,无知妇孺,不会说话就闭口,你邢家死绝了,我贾家却不会绝,再要哓哓舌辩,马上休你,你进门多年无子,今天又犯口舌,污言秽语胡咧咧,休你十次也够了。”
邢夫人闻言一愣,可是她天生不敢违拗贾赦,虽然气哼哼,还是老实归座不敢言语了。
无子休妻这话让尤氏也不自觉看了贾珍一眼,对邢夫人顿生同病相怜之心,心中暗地盘算,贾珍前几天跟自己要银蝶,唉,今天回去就允了罢!
尤氏眼角余光瞟眼贾赦方位,心里暗恨赦这个老不羞,自己做事不端,倒要时时来戳人家伤疤,记人家恶。
王夫人闻言立时闭口伏地不动了,此刻才想起自己身上枷锁犹在,顷刻诚惶诚恐起来。
正可谓,“休妻”大旗一扯出,所有女人都服帖了。
当然只除了贾母老太君,贾母此刻对两个儿子表现稍稍满意,见众人沉默了,她方才言道:“二太太言之有理。”
邢夫人心头一震,待要言语又不敢,生生打住忍得辛苦,想着薛家母女入府,满眼又是王家亲,一时间五官错了位,面容狰狞,异常恐怖。
王夫人闻言正在得瑟,却听贾母言道:“迎丫头探丫头确年青了些,那就还是按照凤丫头上次模式,让珠儿媳妇一起帮办家务吧。”
言罢这话,贾母慈眉善目一笑:“二太太请起来说话吧。”待王夫人起身,方又看着王夫人问道:“老二真写了休书呢,还是吓唬你呢?”
王夫人忙奉上休书:“休书在此,他是真要休媳妇,私章都盖好了呢。”
贾母接过去双手捧着,看了看,眉头跳一跳,暗里称赞贾政这条款罗列齐整,手指动了动,王夫人多么希望贾母几把扯碎了休书方好呢。可是贾母手抬一抬又打住了,随手递给鸳鸯:“处理好了。”
众人一愣,脸色各异。
王夫人一喜,危机解除了。忽而惶恐,这倒是什么意思?正在猜测纠结,就听贾母言道:“老二休妻之事就此了结了 ,今后谁人再提就是跟我过不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