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努嘴:“凤丫头,你来问话!”
凤姐便也不多言,只拿出当日周瑞两口子供词在他们面前一晃,周瑞两口子顿时脸色大变。凤姐咯咯一笑:“这可是你们亲笔画供?”
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又看看贾母冷冽的眼神,忽然双双扑地大哭冤枉:“老太太明察,花家之事都是太太指使我们,我们夫妻不过奉命而为,老太太饶命。”
贾母沉声道:“当真如此?”
周瑞两口子磕头如捣:“当真!”
贾母沉声道:“花家田产钱财在谁手里?”
周瑞家里言道:“一半给了太太,一般归了我们家。”被贾母眼神一瞪,周瑞家里忙磕头保证:“我们少时全部退回。”
贾母道:“我且问你们,你们最近又奉命办了什么什么差事呢?”
周瑞两口子哪敢直言,连连否认。贾母心头火气,冷声道:“堵起嘴巴,拖到后院去。”忽然转头问袭人:“他们上次打了你多少板子来着?”
袭人颤抖着言道:“四,四十大板!”贾母点头:“嗯,好,那就把周瑞两个各打四十大板,打完再回来问话。”
少时,周瑞两口子被拧了回来,屁股上大腿上已经血肉模糊。这也是他们两口子平时作恶太多,太过仗势招摇,如今走了背字,也就怨不得旁人乘机下毒手。
袭人知道,周瑞两口子至此再也别想在贾府待下去了,他们参与高利贷,下场绝对要比自己凄惨。袭人做梦也没想到,贾母真会为自己做主,泪水顿时模糊了眼睛,那握金簪的手掌不由得耷拉下来,凤姐见机一使眼色,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一拥而上,制服了袭人。
袭人这番也不挣扎了,只是拼力喊道:“母亲,孩儿无能,不能手刃仇敌,如今这般,权作与您讨了公道了,您瞑目吧。”
贾母一挥手:“放开她,鸳鸯,下去替她包扎。”转头且问周瑞两口子:“你们现在记起些什么没有?”
这两口子还想逞英雄,贾母一声冷哼:“哼,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好,来人。”
林之孝应声而进:“奴才在。”
贾母道:“速把这两口子送去府衙,就说他们盗窃主家钱财,背主与外人勾结,放高利贷盘剥百姓牟利,被我拿获,让她们速速派人抓他古董店老板冷子兴,万恶以他为首,叫府尹大人重重治罪。”
周瑞家里闻言,心理防线首先崩溃,至此,周瑞家里方才相信,王夫人不会来救自己了,自己必须自己救自己,否则自己将会全家覆灭。思及覆灭两字,周瑞家里一声嗷叫,忍住巨痛扑向贾母磕头祈求:“不,老太太开恩,奴婢招了,什么都招了,只求老太太不要把我们送官,也不要牵连我的女儿女婿。老太太,您菩萨心肠,您开恩啊,奴婢招了,奴婢什么都告诉你啊!”
贾母回身坐下,示意鸳鸯准备记录:“那就说吧!”
周瑞家里这次十分爽快,简直比竹筒倒豆子还要爽快,彻底交代了王夫人放高利贷的事情,还拔出萝卜带出泥,解释了一件大家都疑惑不解的事情,贾政被王夫人下药,酒后无德玷污了彩霞,被王夫人拿捏,不得不回归主房,与王夫人假装恩爱。实际自那次酒后,贾政在王夫人处都是与彩霞同房。
贾母闻言气得浑身打颤:“这还了得,这个毒妇,竟然这般残害丈夫,倘若她心术再坏些,岂不要谋财害命不成。”
凤姐觉得这事不可草率,忙一声断喝:“周瑞家里,你可清醒了,这种事情可不能瞎掰。”
周瑞家里再次磕头如捣:“回禀二奶奶,奴婢句句属实,二奶奶若不相信,大可传彩霞查验。”
贾母心神俱催,摇头叹息不止:“鸳鸯,让她画押,拖出去,与他们棒疮药,好吃好喝,派人拘管,绝不许走脱了一人。”
当即贾母派人叫来彩霞,并当即查验彩霞却是已非完璧,初时彩霞只是哭泣不肯明言,贾母一怒要动板子,彩霞才说了实话:“非是奴婢无羞耻,乃是老爷酒后所为!”
凤姐在追问一句:“你确定?”
彩霞哭哭啼啼:“的却老爷主动,并非奴婢无耻攀附,求老太太二奶奶明察。”
贾母追问一句:“你们太太可知晓?他如何说法?”
彩霞哭道:“太太当日便知晓了,她还道是奴婢勾引老爷,扇了奴婢耳光,后又警告奴婢,不许奴婢告人,否则,把奴婢一家人赶出府去讨饭吃。奴婢也受不得已,求老太太开恩。”言罢伏地痛哭不止。
鸳鸯忙捂了彩霞嘴巴:“小祖宗,你还怕知道的人少啊!”彩霞这才吓得噤声,只是干噎不已。
贾母挥手让她们退下,鸳鸯慌忙扶着彩霞去了。
凤姐见贾母似乎瞬间老迈许多,忙着上前亲自端茶递水,细语抚慰:“老太太且别灰心,放贷之事尚可转圜,至于彩霞,大不了老太太做主,开了脸放在老爷房里,这种事情在我们这种人家并不稀奇。”
贾母摇头:“我其是担心这个,我是替元春宝玉揪心,他们个个人中龙凤,却有这样残害夫君的母亲,倘若泄露出去,叫她们如何做人呢,元妃如何宫中立足,宝玉亲事也要受挫,这个恶毒女人,她简直不是人,她这是生生掐断我孙子孙女的活路呀!”
凤姐大吃一惊:“老祖宗,不会这样严重吧?”
贾母闭目落泪不止,忽然睁眼,目光里冷冽无比,悄悄招收让凤姐靠近自己,悄声言道:“今日在场仆妇,除了鸳鸯丫头,其余全部发放到关外庄子上,严令庄主,好生看管,终生不得返京,周瑞两口子一人赏她们一幅哑药,照样发放关外农庄,致死不得返京。再把他们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留在府里当差,警告他们,倘若走漏意思半句,叫他们一家子无下场。”
凤姐答应一声方要离开,贾母又言道:“所有人今晚即刻动身,叫林之孝亲自带人押送,切勿假手他人。”
凤姐躬身答道:“是!”忽又回身:“老祖宗,彩霞袭人如何处理呢?”
贾母疲惫挥手:“你且下去办差,容我想一想罢!”
下午,贾母招袭人问话:“我现在即可让人返还你花家田产房舍,你可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袭人没想到贾母会如此处事,哭着磕头:“谢谢老太太恩典,袭人心满意足,再无怨言!”
贾母却是一声冷哼:“你当初出府,我贾府何尝亏待你?你呢?你是如何报答我们?”
袭人此刻唯有磕头:“但凭老太太发落。”
贾母一笑言道:“你卖身薛家,且轮不到我老婆子发落,只是你自今日起,与我贾府再不相干,你可记得?你若记不得也无妨,我今天能让你出这个门,他日也能让你永远出不了这门,你可相信?”
袭人跪下言道:“当初我家走投无路,是老太太买了我救了我全家,今日老太太有替我母亲伸冤,我袭人若再有一字半句针对贾府,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贾母眼神一冷:“对你太太放贷,你对我还有什么交代呢?”
袭人闻言稍愣,忽然转过身子,伸手自怀里掏出一卷东西双手呈上,鸳鸯接过,原是一卷薄如蝉翼的宣纸,上书着密密麻麻小子儿。贾母因问:“这是什么?”袭人道:“这是偷录薛大爷放贷名单,对于他们如何收贷,我都一一做了注解。”
贾母粗略一看道:“这张正元后边写着女入吴门,什么意思?”
袭人道:“他家为了还高利贷,把女儿买进了吴家做了丫头!”
贾母心中一颤:“这李贵典妻,难不成是典妻还债不成?”
袭人点头:“正是!”
贾母忽然问道:“我约莫记得你是不认字儿的呀?”
袭人顿时脸色潮红,扭捏半晌方道:“当初为了讨二爷开心,奴婢想学林姑娘,便私下学着写字作诗;反正二爷房里不缺纸笔,二爷对这些东西也不经心。”
贾母心中感叹一声:“难得!”旋即厉声喝道:“说,你今日到哪里去了?”
袭人一愣,忙低头答道:“小妇人哪里也没去,不过闷了,出门逛逛。”
贾母这才一笑,示意林大娘子:“送她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凤姐少时回转,见走了袭人,十分担忧:“老祖宗,袭人若是再去上告,将如何是好?”
贾母笑道:“再告也不能波及贾府,二太太这次做得巧妙,一切都是周瑞家里出面,只要周家一家子失去踪迹,脏水便不能波及贾府,且袭人这下报了仇,得了钱财,女人思安居,应该再不会折腾了。”
凤姐笑了:“凭谁,也算不过老祖宗去!”
第 86 章
再说贾政下朝,早被林之孝在门口截住,说是贾母有请。
却说这贾政原以为贾母还在清虚观,是以早朝后与一般同僚去酒楼请吃了酒饭才姗姗回府,这一刻听说贾母有事寻自己,不免吓退了三分酒气,匆匆随林之孝到了贾母房里。
贾母见了自己老儿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示意鸳鸯把周瑞夫妻口供递给贾政观看,贾政一看之下,剩下的三分酒气全部吓没了,扑通一声给贾母跪下:“儿子惭愧,让老太太诺大年纪替儿子操心,罪该万死。”
贾母正在饮茶,想着贾政偌大年纪却不知轻重,差点累及贾府满门,差点使自己一番筹谋付之东流,不由恨从心头起,一杯茶水砸在贾政身上,贾政不敢避让,硬着头皮受着,幸亏五月的茶水不甚热烫,却也使得贾政满头脸茶水茶叶沫子,情形甚是狼狈。
贾政不敢冤屈,却是爬行几步靠近贾母哭泣:“老太太息怒,还要保重身子!”
贾母狠狠一指头戳在贾政额上怒道:“我倒是想保重身子,多活几年,谁知不曾养得好儿子,讨不得好媳妇,老了老了还要担惊受怕。”
贾政再磕头:“都是儿子不是,老太太原谅则个!”
贾母狠狠骂道:“你也几十岁的人了,如何这般迂腐懦弱,只因好色贪欢,竟然之家族前途于不顾,帮着那个毒妇隐瞒,难道非得等她将我们满门害死你才甘心?是不是你也觉得我老婆子活得太长久了,嫌我碍事,想要联手气死了我,你们好自己快活?你们也不想想,你们这般行事,这座府邸还能否保住?”
贾政挨打受骂都不委屈,可是贾母如此诛心之话,哪里敢认?唯有磕头如捣,连连请罪:“老太太说此话岂不要屈死儿子,儿子纵然无能无德,也不敢有此心,老太太明察!”
凤姐一旁见贾母怒气越发炽烈,生恐气坏了贾母,遂上前劝慰贾母道:“老祖宗,您消消气,要说老爷一时蒙蔽是有的,可是要说老爷不敬重老祖宗、忤逆老祖宗,我却不信,老祖宗您仔细想想,我看说得对是不对呀?”
贾母是怒极口不择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此刻听凤姐仔细分析,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一时沉吟,不再责骂贾政,却是自捶胸脯,落泪哭诉:“列祖列宗啊,是我没教好儿子,好好的荣府在我手里败落,我纵以死谢罪,也无颜见你们啊!列祖列宗,我是罪人啊!”
贾政见贾母这般恸哭,生恐空出事,那自己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连忙在爬行几步,把额头抵在贾母膝上连连磕碰:“老太太您要打要杀,儿子都受着,只求老太太保重身子,贾府荣辱还要靠老太太呢,老太太,您息怒!”
凤姐也连忙跪下苦劝:“老祖宗,您息怒,您若哭坏身子,叫我们如何是好,叫我们一般小辈靠水呢?您想想眼前这个状况,除了您有谁能够掌控?您再想想娘娘,想想宝玉,还有几个没出门子的妹妹,没长成人小子,这一切一切都靠您撑着呢?”
贾母一把抱住凤姐哽咽抽噎:“苦了你了,凤丫头,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孤老婆子之话,谁人肯听呢?我不同意造园子,园子造了,我不叫娘娘省亲,却拗不过满府邸爷们,到如今家财耗尽,我也老朽无能,却出了这等事情,我老天拔地,找谁诉苦去呢?我儿子倒养了几个,一个安逸享乐不思进取,一个只知道怕老婆贪安逸,凤丫头,看来我们娘儿们的心是白操了啊!”
凤姐被贾母说得心酸无比,却是不敢再添油加醋,只得忍泪劝说:“老太太,不至于呢,还有我与琏儿宝兄弟,我们听您呢?您有话只管吩咐我们!”
贾政被凤姐之话羞得无地自容,涕泪横流:“老太太有话尽管吩咐,儿子无不从命!”
贾母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却只是哭得受不住,鸳鸯琥珀凤姐身边的小红只得统统跪下苦劝,凤姐也收泪劝说,贾母好容易才收了泪。
鸳鸯忙着呈上热水,凤姐亲手与贾母梳洗。
贾母见贾政满身狼狈,又吩咐鸳鸯替贾政一番打理,母子这才重新坐下,正经商量事情。
贾政再次提出休掉王夫人,贾母摇头否认了:“不可,这样与娘娘宝玉不利,与贾府名声有碍。”
贾政遂低头抱拳道:“儿子无能,全凭老太太做主。”
贾母抹抹眼角残泪痕,常常舒口气,点头道:“好,你既有这话,我就说了,你速速去信叫回琏儿来,候琏儿回京,一切听我主张,你不得再行插手,有一条,你必须立刻施行,自今日起,不得再去毒妇房里歇息,以免万一,你依是不依?”
贾政当即羞红了老脸,低头答应了。
不说贾政恨恨而去,却说贾母悄悄问那凤姐:“你问清楚没有,那毒妇与你老爷下何等春|药?”凤姐递给贾母一包白色粉末:“就是这个!”
贾母拨弄几下不认得:“这是什么?硝似的。”
凤姐道:“乃是五石散,老爷每次去太太那里,太太都会偷偷在酒力茶里下这个东西,老爷因此也才越发去得勤便了。”
贾母心惊肉跳:“这个毒妇,她到底想干什么?”
凤姐不敢想象,低头避过贾母眼睛:“这个,我不敢妄自猜测!”
贾母恨得咬牙切齿:“凤丫头,你找一包相似的东西放回原处,这包东西我留下了。”
凤姐以为贾母是要保留证据,点头答应了:“是!”
却说王夫人离了家母,一人独大,与薛姨妈宝钗几人尽情乐呵,竟然黄昏时分才会贾府,隔天有兴致勃勃去了观里乐呵了一天。
贾母这里因为贾政是个无能书生,宝玉懵懂不堪预谋,贾赦贾珍倒有些手段,贾母却不放心他们,只是一心等候贾琏到来。
话说贾母这边计策算定,只等贾琏。岂料隔天便听闻宝玉黛玉因为金玉之说大闹一场,宝玉气狠狠砸了玉,黛玉要家去,宝玉唬得国学也不去了,守着潇湘馆困兽一般转悠。
贾母无奈,只得让凤姐亲自前来劝解。潇湘馆里嬷嬷碍事,凤姐只得一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