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城内集市中有大同守军维持,石文义、刘汤领了三十名官军,只在大同城南门外大道旁扎下营帐,设立关卡、拦截南来的商队,祭出统四镇兵左都督江彬军令,以修造行宫所需费用,凡入城茶叶均按照市价的百分之五强行征税。惹得茶商怨声载道,但货已千里迢迢从中原运来,只好忍气吞声交钱始得进城交易,入城后便纷纷拒绝再交市场税费。
正可谓:花容月貌娇为谁,千媚百态未曾醉,异样美人心两愿,禁宫佳丽不言瑞。
第二十四章 冤家路窄
大同城垣系戎边军事重镇,未置府、州官治,由军事长官统辖。郑卿由杨一清、仇钺力保领职务镇守之后,牢记阁老李东阳教诲、恪尽职守,一方面加强疆界墙墩的修善和卫所守军操练,另一方面着力改善与塞外蒙古各族牧民的关系,遵循安抚和通商政策。
明制规定,边贸各集市均归守边将领管辖,由所在地的镇守武官,派营中官军充当值守人员,负责维持市场秩序、主持公平交易,按照百分之五核抽税银,所得税入补充驻军淄费。
对于城中的边贸集市,郑卿更是倍加呵护,命值班军官领兵弁每日进场巡视,务求次序有致、买卖公平,严禁任何人强买强卖、横征暴敛,只按照交易货物的市价,收取百分之五的税银。两族商民个个传颂称赞,因而吸引了更多的商贾入住大同,市场交易比之往年繁荣几倍,至税银收入颇丰。
这日,城内集市中当值的官军,听闻另有官军在城南门外设卡私征茶税,立即领兵前往寻查。
见着宣府军士果然在挨车征税,就挥鞭怒斥设卡的兵弁,石文义听到吵闹声,从帐中钻出,喝道,“我奉左都督指挥江彬大人之命,征收茶税用以修造宣府行宫,谁敢在此滋扰?”
军官见他着江彬帅营参将军服,上前施礼道,“凡边贸集市,均由当地驻军核抽税银,滋补驻军淄费,这是朝庭定制,就是江彬大人征银修造行宫,也必须由朝庭铭文或圣旨才能行事。”
石文义嘿嘿冷笑道,“边关四镇军旅统归江大人节制,征些茶税,难道江大人还做不了主?”
大同军官将毫不示弱,满脸严峻说,“税制从来都是朝庭统一号令,都督指挥使岂能私自做主,况且大同城四门和集市系本埠镇守治下,在此设卡,需先执郑将军号令。恳请尔等立即撤卡、收军归营。”
石文义武进士出身,投靠刘瑾后曾任皇城锦衣卫副指挥,从来耀武扬威惯了,此番又有江彬做后台,恶很很道,“你小小一个军官,竟敢阻我办差,再要纠缠,捆你去宣府交江大人治罪。”一挥手,数十名兵弁齐齐将他围住。
“你敢拿我?”军官毫不示弱,仗剑大喝一声,带来的十几名军士已持械拥上。
双方剑拔孥张、互不相让,正在一触即发之际,突然有军士大呼,“江大人到”,众人才纷纷收械退下,军官和石文义二人,皆至江彬马前请安。
原来石文义一早领兵走后,江彬心想,大同城系由新任镇守郑卿管辖,素闻此人文武双全、从不趋炎附势,又又有李东阳和扬一清倍加赏识,还需小心行事。且边贸集市的管理和抽税朝庭均有定制,此番私征茶税,如遇郑卿阻挠,石文义岂能摆平,或有冲突、恐生意外。
安排完修造行宫诸事,江彬驱马匆匆亲自赶来大同城南,正好止住了事态,江彬下了马对军官道,“你立即领手下人返回城中,我片刻后就去镇守衙门,寻郑将军协调茶税之事。”
值守军官只得遵命,领手下兵弁泱泱退回城中。
郑卿正在镇守衙中研读兵书,有军官进来告知,左都督指挥使江彬派兵在城南私征茶税一事。郑卿听了心中大惊,在东胜军营中曾听仇钺将军言及此人,知其巧舌如簧深得武宗宠信,跃升左都督指挥统领边关四重镇兵马,又为圣驾驱虎被收为义子,朝中六部九卿都要让他三分。
前些时,听闻他奉密旨返宣府监造行宫,如今竟闯入自己的治下,以行宫费用之名私征茶税,郑卿甚感纠结。
正思索间,已听辕门守军呼声,“江大人到”,赶忙迎出辕门,将江彬接入帐中落坐。
“不知江大人突然光临,末将有失远迎。”郑卿吩咐侍卫备茶。
两人第一次见面,江彬满脸堆笑,细细打量郑卿,见其身高七尺,着圆领四品豹补武官服饰,头戴褐色梁冠、脚踏黑皂鹿皮靴,正气凛然、气宇轩辕,心中竟闪过一丝嫉妒。
江彬呷了一口茶,朗声夸道,“还在京城时,我就听闻郑将军文武双全、屡建奇功,今日见尔豪气逼人,果然名不虚传。”
“江大人过讲了,郑某一介武夫,全靠仇钺大将军重用才有微薄之功。”郑卿表情平淡,转而问他,“指挥使大人仍圣前肱股重臣,今亲赴大同城,不知有何吩咐?”
江彬嘿嘿一笑,直言道,“我奉圣上密旨,征收茶税以补宣府行宫修造费用,还须郑将军治下多多支持,行宫建成后,我当奏明圣上褒奖予你。”
郑卿听了心想,征税之事历来须由朝庭颁发规制,如今他说有圣上密旨,我如何向他查核,只好离坐拱手道,“即是皇上旨意,末将全力遵命。”
江彬听了甚喜,见天色将晚,便告辞返回宣府,督造行宫去了。
因被江彬暴征茶税搅局,郑卿心中不免烦恼,辗转反侧一夜,想起李东阳嘱托,决定先不声张,只将江彬建行宫私征茶税之事,详细写了密信,上报武英殿内阁大学士杨一清。
发出密报,郑卿心绪略略稳定,又勾起心底对雪娇的牵挂,自己虽然倾情慧芫,但杨小姐莫干山救命、杨俯疗伤之恩,皆远胜于兄妹,自己确实深负雪娇太多,便伏案给杨俯写封长信,畅述内心情感、充满自责之言。
在湖州杨府,雪娇先接到安国良的书信,感慨万分、夜不能眠,安国良与玉兰成婚,她十分欣慰,而安国良信中劝其放弃郑卿,应是好意,只是自己仍然矛盾、不置可否,且郑卿故意逃婚避走边关,更令她十分不满。
心中懊恼挥之不去,雪娇每日只在俯中后花园习武,杨国清见她少言寡语,知其心事重重也不敢细问。突然,又有郑卿书信到,言语恳切执诚,雪娇细细读了,终是按捺不住,暗暗发誓,要寻他当面问个明白。
随即找父亲商议,河南匪患已清,北疆正缺茶绸货物,自己亲自押运一批丝绢和茶叶去大同城集市交易,要借去边疆集市交易的时机,亲去大同找到郑卿。杨国清早就担心雪娇在家中憋坏身子,已知郑卿任职大同镇守,可以相互照应,遂立刻答应,吩咐管家尽快备货,早些启程。
浙江湖州富商扬国清家自有茶山百亩,年年收获颇丰,加之湖州本就是运河边最大的丝茶货运码头,自北疆边贸日趋繁荣后,每年夏秋均有许多精明的浙江商队,从湖州贩运茶叶和绸布去大同集市贩卖,又购回马匹皮毛,两边均能赚得好价钱。听闻边关战事已熄,杨家早已准备妥茶绸去大同城交易。
翌日,雪娇安排随从匆匆搬运货物,先装船由水路沿运河行至京师,在扬一清俯中歇息一宿,又租了二十辆车舆,载满货物向西出雁门关,沿国道蜿蜒北上。
杨家载货车队进入宣府辖地,已是秋末时分,官道上驼马商队往来不绝,路两边山势险峻、连绵起伏,山坳处风声嚇嚇、土石飞扬,山嵴之上隐约可见墙垣和台墩。出了宣府西行,进入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远处牛羊繁点,苍鹰翱翔,沿河流两侧多是边军屯田,秋谷丰硕累累。
雪娇第一次来道北国边陲,甚觉新奇,纵马离开官道,在草甸上飞马急弛,跑出几里地,竟惊出了草丛中的野兔,于是拈弓搭箭,却是屡射不中,至馕中箭尽只好怏怏而回,不几日已遥望见大同城垣。
雪娇驱马走在车队当前,见城门外许多商队拥挤不行,阳光下枪戩闪烁、吵嚷之声不绝,杨府管家见状,让车对在路边暂歇,跟她一同下马近前探测究竟。
原来有一拨官军在城门外设卡,对进城茶叶全部按照百分之五征收税银,因往年从来没有此项税费,又不见朝庭铭文,惹得各商队怨声载道,纷纷堵在卡前与官军论理。
雪娇在人群中望去,见领头的武将着七品参将官服,正在耀武扬威地喝斥商户,指挥兵弁强收税银,挤近了仔细一瞧,竟是从莫干山逃脱的石文义,心中大吃一惊,即刻牵了管家转回,让车队今晚先在城外露营,自己单骑入城去寻郑卿。
二人突然相见,郑卿不免有些难堪,心中突突直跳,赶忙将她迎入镇守府衙后堂,置酒菜款待。
雪娇已年逾越二十,不似正德三年那般唐突,虽心中怨恨,却不露声色地,“我随家中商队贩茶至此,今有事登门相求。”
郑卿见她未提婚姻之事,心中稍安,边吃边问道,“需要我效力的地方,无须客气、尽行吩咐就是。”
雪娇见他有些诚慌诚恐,淡淡一笑说,“大同城南门外有官军设卡,凡入城茶货均须缴纳百分之十的税银,你可知此事?”
郑卿详细向她解释道,“有统辖四镇兵马的左都督指挥使江彬,奉旨在宣府为圣上修造行宫,借此在四镇商道私征茶税,我系他麾下将领,无法阻止,已密奏朝中内阁杨一清大人,核查处置。”
“原来如此,”雪娇待酒足饭饱后,又对他说,“你知道领兵征税的军官是谁?正是从莫干山逃脱的钦犯石文义。”
郑卿听了大惊失色,石文义曾与自己在莫干山生死鏖战,如今在自己眼皮底下征税月余,竟未能察觉。即与雪娇商议,只在今晚子夜出手,趁熟睡之时将其擒获。
第二日丑时,石文义在梦中被郑卿亲率将士擒拿,即刻关押入大同城狱中。
黄昏时分,石文义的手下军官快马逃回到宣府,至清远楼帐中禀报详情,江彬听了不敢怠慢,立即带领一哨官军直驱大同城。
江彬在路上细想,钱宁举荐信说石文义曾追随刘瑾、张才,原想此案早已了结,又有钱宁包庇,不会有事,岂料偏偏被郑卿认出?心想,须先将石文义解回宣府,才好让钱宁在宫内斡旋,设法免除其旧罪。
及至天明,大同城南门外,余下官军已撤卡拔帐返回宣府营中,雪娇等被阻茶商趁机将货物全部运进大同城中,个个欢呼雀跃。
郑卿心知石文义与江彬必有渊源,正要派遣军士将他直接押送京城刑部,江彬已亲自赶到大同城营中,只好尊命将人犯交给他押回宣府狱中候审。
因心里愧对雪娇,郑卿便常去集市邀她吃酒叙旧,时而帮她在集市上选购良驹,又陪她游览城西南的善化寺庙,二人各怀心事,言语表情多有尴尬,雪娇听说慧芫因病在草原走失,心中亦是倍感惆怅。
江彬押解石文义回到宣府,暂时只在营中关押,凤姐母女得知,便托刘汤引路,入内探视。一次偶遇江彬,不由地惊叹其美艳无比。
突一日,有旨招江彬速回京畿,他便将建行宫之事托于刘汤,自己急急赴京面圣。
原来武宗帝每日只由钱宁陪着,在豹房歌舞声乐、美人献艺,虽有秀秀和马杜二位美人日夜伺候,只是豹房只不过方圆之地、甚是狭小,日子久了也觉素然无味,便想着出京寻欢猎奇。江彬进了豹房行礼拜见,武宗赐坐问他,“江爱卿,宣府行宫建得如何?朕近日想微服出京散散心,欲着你携锦衣卫便装侍驾。”
江彬见他舍弃司礼监潘永不用,心中甚喜,忙起身拱手道,“圣上微服出巡,臣将日夜伺奉在侧,保龙体无恙。”
武宗又问,“依卿之意,去何处最好?”
江彬不假思索即回道,“可去宣府、大同巡游,一来巡视即将建成的行宫,二来可在戎边军营演兵布阵。”
武宗听了大喜,传旨钱宁、江彬即行准备车舆行装,二日后悄悄微服出京、北巡宣府。
是年初冬,由江彬率了十余名锦衣卫变衣呵护,武宗扮做大户人家探省,一舆车驾悄悄出了京城德胜门,往居庸关蜿蜒北上,临行前交代钱宁在内宫负责传递内阁奏折和批旨,因秀秀最善长起居服侍,武宗只携了她随行伺驾。
等到潘永等人知悉时,圣驾早已出了居庸关,便悄悄禀报大学士杨一清,二人商议事已至此,为避免朝庭震动,只好暂且对六部官员封锁消息,由潘永安排锦衣卫,隔日驰快马往来传递信息、报批奏章。
江彬伴着圣驾微服北上,见马杜二位美人被留滞豹房,心中略感惆怅,行路途中记起石文义籍居宣府,大同返回被囚军营之后,曾屡次见其族妹凤儿前来营中探监,竟是体态纤纤、貌美绝伦,何不鼓动他献表妹取悦圣上,定可赦最加官。
至日夜间在驿馆歇息时,江彬尽其巧舌如簧的本领,着意渲染宣府城多有乐户佳丽,又向圣上吹嘘石文义之妹凤姐,如何花容月貌,堪称宣府第一美女。撩的武宗心中痒痒,恨不得立即拥得美人。
不几日武宗一行已进入宣府,因行宫尚未竣工,江彬将圣驾安置在清远楼内,当晚回到军营,即唤来石文义晓以利害,劝其献妹媚上。
石文义原在皇城宫内领锦衣卫副指挥,素知武宗忱色秉性,此番离家多年回籍居宣府,见表妹竟出落的美艳惊人,心想凤儿如能被圣上恩宠,何愁自己前程,当即欢心应允。
遂回姑妈宅中,告曰,“当今圣上微服私行,已至宣府,正密寻美妾伺驾,江大人力荐吾妹,如获圣上宠爱,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凤姐母女听了,自是满心欢喜,石文义自思,以表妹之绝色,封为贵妃亦有可能。
三人欢心不已,当晚就随江彬入清远楼见驾。礼毕,武宗命凤姐近前细看,见其肌肤白润似玉、纤体娇柔如柳,果然是闭月羞花、美艳惊人,心中甚喜,忍不住执其嫩手把玩。又转头问江彬,“孤欲赏赐其兄官职,爱卿以为如何?”
江彬趁机禀道,“石文义乃三年武进士出身,现在臣麾下充任闲职,其曾在京中锦衣卫效力,受刘瑾张才一案牵连去职,今献妹伺奉圣上,足见其忠心耿耿,臣以为宣府行宫即将建成,可赦免其前罪,令恢复原职,领衔锦衣卫,守护行宫和陛下。”
武宗听罢,微微点头,“还是爱卿想的周全。”
即刻口御,封石文义复为锦衣卫副指挥使,赐黄马褂、官授五品,负责宣府护驾和守卫行宫,石文义慌忙叩头谢恩。
江彬暗暗高兴,从军营中挑选五十余兵弁,由石文义统一调遣,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