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娇何时受过这等窝馕,勃然大怒,“你镜敢抢我手中之物?”
店家忙拦住她,“这位小姐息怒,他是前门税官周东大老爷,我另外给您选一件。”
雪娇出身名门,那里受过这等气,不肯让步,“我不管你什么周东周西的,本小姐只看好此镜。”说罢眼疾手快,伸手擒住周东,要夺回铜镜。
周东骨廋人轻,被她擒住,尽然挣脱不得,旁边的魁梧壮汉见状,迅疾出手,一把抓住雪娇手腕用力一拧,雪娇痛得松手退出几步,已知对方武功不凡。
原来此人是进京应考的武举石文义,出身宣府乐户,曾在嵩山少林寺学武五年、身手不凡,回籍后粗读《武经七书》,仗着一身少林武功,乡试已轻松及第,此次来京博取功名,一直住在族兄周东处。
二人皆生性邪恶、臭味相投,周东仗着当朝吏部尚书张才的权势,常在天桥欺压商户、敲诈勒索,弄到银两后就带着石文义去青楼饮酒狎妓。周东见雪娇被石文义逐退,更加得意,招呼店家银两记帐,二人携镜大摇大摆往店外走。
雪娇见他如此飞扬跋扈,气的满脸通红,趁着石文义步履较快,看清周东自古欣赏铜镜稍稍落后,轻身跃出门追上二人,从后飞起一脚,将周东踢出七尺跌了个嘴肯泥,看石文义急去搀扶周东,自己迅速隐入街上的人流遁去。
因周东毫无半点武功,只这一下,竟被摔得满脸流血,等他爬起来立身定神时,雪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恼得他对着空处高声喝骂出气,近处常常被他欺凌的商家见了,无不嗤嗤偷乐。
石文义见他愈加丢人现眼,赶紧拉他掩面离开。
且说新任浙江布政使刘介本性贪财,到任后时时想着买官的二千两黄金如何才能尽快捞回来,因而整日茶饭不香。其次子刘钱在运河船上被郑卿打断胳膊,在家调养以近一载,花费许多银两医治,总算保住了这条胳膊,虽能动作已是不灵活了。
这日在俯中聚餐,刘钱向刘介建议,“欲敛大财有二处机会,银矿和绢贸。”
刘介听的有理,便放下酒杯问其细详。
刘钱仔细解释,“只需荐同党纪魏属理浙江银矿,着其每月按照百分之五,截留入边关官库之成品银,商贸则需协调西洋商贾偷偷出口丝绸,私分税款”。
明制海船商货进出口之贸易,均由官方经营,禁止民商参与,因而沿海重要商阜偶有私商,用小舟将丝绸、瓷器偷偷输至西洋海船之上。
于是刘介派长子刘汤携金银至京城活动张才,办妥湖州知府纪魏属理湖州冶银输边关军费之事。复又勾结纪魏将每批出场冶银截留一成,私自制成元宝运至杭州,再每月贿银千两给张才。
又着刘钱至湖州开设货栈,联络西洋商人暗暗从海宁私出绸绢,刘介至此每月有金银进项。心里好不痛快。
一日刘介去西湖花船上寻春,正有一绝色歌妓轻纱起舞,见她凤眼婉转留情、玉体玲珑剔透,明牟委婉、极至诱人。即问明老鸨,知其艺名秀秀,年届十八、识琴善舞,遂花重金将她赎身、纳为小妾,接回刘俯中日夜享用。
刘钱办完湖州开设货栈之事,回到杭州俯中,见父亲新纳秀秀,婀娜多娇、肌肤鲜嫩,脑中不禁忆起慧芫美貌,想自己偷鸡不成反被和尚打伤,愈加恼羞郁闷、纵情放肆,或去青楼狭妓发泄,或虐待俯中丫环出气。
三弟刘兴受生母教诲,历来看不惯大哥持强凌弱的秉性和二哥鬼伪狡诈的作派,对刘钱欺辱丫环强霸民女的举止,一直深毋痛决。
原来刘汤刘钱系刘介原配夫人所生,刘介发迹后便肆无忌惮,当着夫人面在家淫乱歌妓、霸占丫环,把原配夫人活活气死,刘汤刘钱至懂事起就无人调教,全部继承了刘介的自私与淫恶。刘兴生母秦氏是刘介强来的民女,初入俯时只是丫环身份,曾经受尽刘介凌辱,只因诞下刘兴,才被收房为妾,对刘介淫乱之事从来不闻不问,至刘兴懂事后便时常教诲他善待下人。
刘兴年龄小于大哥十岁、二哥八岁,乳名称古兴儿,儿时常被兄长欺凌,及至长成少年却最钟情舞枪弄棒,时儿顶撞父亲被喝斥,竞出去十天半月不归。又常与三教九流交往,不分贵溅、同吃同住。
古兴儿长到十五岁时,已是虎背熊腰,二哥刘钱淫乱体虚,渐渐对他沭畏几分。
刘兴在外游荡月余,这日回家进母亲屋请安,见其泪横满,面忙问原由。原来刘钱意欲非礼秦氏跟前15岁的丫环小娥被拒,竟然将她剥去上衣捆在院里罚冻,因刘介刘汤均不在家,下人无人敢阻止。
古兴儿听罢,剎时怒从心起,急去松绑救回小娥。复又直奔刘钱居室,一掌撞开门揪住其衣领,也不听他解释只左右两掌,煽的他眼冒金花两腮青肿,复摔在地上斥道,“再敢动我母亲屋里的一人一物,我拖你去山里喂狼”。
刘钱自知不敌三弟身手,见他怒发冲冠,只得嚅嚅服输。
事后,古兴儿害怕父亲和大哥回来责骂,嘱咐小娥悉心照料母亲,自己拿些盘缠、避出刘俯,远游泰山意欲访师学艺,才有了泰山岱庙结义的巧遇。
刘钱本想拿小娥出气,不料反被三弟教训,脑瓜子一转,竟领着家奴出府,去慧芫母女住过的驿馆,想查出她的来历。一来对慧芫的痴迷总也挥之不去,二来想顺藤摸瓜找出打伤他的和尚报仇。
花了些银两,从店小二处查了登记簿,始知那母女原是苏州织造陈江的家眷,刘钱喜不自禁,当日就赶回湖州货栈,稍加洗漱,即去拜访知府纪魏帮忙。
湖州知府纪魏头戴丝网乌纱帽、着五品麒麟官服,正在府衙后的花园中饮茶,见是刘介的二公子锦衣绣花长袍,来府衙求助,忙起身让座。
听明原委后,纪魏拈着胡须出主意道,“陈江官阶虽小,也是朝庭命官,万万不可强娶毫夺。”
“无能如何,你要帮我随愿。” 刘钱急急哀求。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现在只有一房太太,咱们明媒正娶,收她做二房。隔日我亲自去保媒,凉他陈江也不敢回绝”。
“行行行,只要她愿意,就是把我现在的太太休掉都行。”刘钱忙不跌的点头。
“你只在湖州游玩,等我消息。”纪魏眯起三角眼,充满自信地说。
刘钱听了满心喜欢,起身告辞,摇头晃脑地离开府衙。
隔日,湖州纪魏突然寻至织造陈江府邸,这陈江不愿苟同官场腐败,平日除公干差事从未与官宦往来,见知府大人着便装造访,异常惊诧,忙迎入厅室。
纪魏也不客套,撩起锦衣绣花长袍落坐,接茶后,直言此番来是为浙江布政使刘介的二公子保媒。
陈江听闻心中暗暗叫苦,早听闻这刘汤仍混世摩王,常年欺男霸女,思忖女儿千金贵体,岂能送入狼口,推说,“据下官所知,刘家二公子在杭州府时早已成婚。”
“是有此事,现今刘介已升任浙江布政使、且又与朝中宠臣刘瑾、张才一党,更是前途无量,令爰给刘二公子做个二房,你陈家也不亏啊。”纪魏奸笑着,以刘介权势循循善诱。
陈听了微微变色,“我家虽非大户人家,陈江也是朝庭命官,女儿岂能充做他人小妾?上官请回吧。”
“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的前程?或再考虑周全。”见陈江回绝,纪魏仍不甘心。
“此等事绝无可商议。”陈江即起身送客。
当夜陈江急与慧芫母亲商议,须尽快将女许配出去,免的刘家或纪魏再来纠缠,到底是在别人的屋橼下为官,处处制肘多有不变。
隔了几日,纪魏又差师爷来传话,刘二公子极其仰慕陈家小姐,答应休去原配,愿以正房迎娶陈女入俯。陈江不敢再拖延,择日匆忙将爱女与南浔镇酒商扬勤之子扬墎定下婚约,纪魏闻讯大怒,暗自思忖此事如何向刘二公子交差。
这刘钱奢华富贵、酒色歌笙惯了,慧芫之事托付纪魏后,每晚只在湖州城春香楼里饮酒狭妓。日子久了,天天搂着这些粉面,渐渐又没了兴致,复去找到纪魏追问慧芫之事。
纪魏只得如实告知,又劝其在湖州另择佳丽。谁想这刘钱羡慕慧芫早已色迷心窍,非逼纪魏设计罢陈江之官以夺其女。
这日,刘钱在春香楼酒桌上,听得湖州本地浪荡酒友,细说飞英塔内湖州武举比箭之事。举子中有一郑卿武功高强,原是在九华山出家的和尚,正德一年还俗回乡,其体貌特征颇似旧年在船上打伤自己的和尚,立即安排家奴暗中查访,图谋报仇,终至陈郑两家免不了均其遭毒手。
这正是,“闭月羞花命含冤,芳心不改情随缘,青梅竹马何处有,终身牵挂难夙愿。”
第四章 奸计
是年五月初九,京城之内,武科京试在城北五十里的校兵场上摆开阵势。但见,锦旗流连、金甲闪烁,各地武举英姿勃发、汇聚一堂,正可谓:
“万里河山少年颂,百花芬芳寻英雄,犹记慈母离乡泪,驱逐鞑靼尽国忠。”
点将台下,立着一溜产自塞外的棕色军马,个个昂首扬蹄、威风凛凛。安国良轻声告诉郑卿,这批马正是他舅舅仇钺从边关军营中精选的战马,送回京城专供校兵场上演兵之用。
第一场考马上骑射,依照考官的令旗,第一批约三十名武举轮番上马扬鞭,每人快马急射十矢。霎时间,全场鼓声震天,百步之外的草靶人像纷纷中箭,引来喝彩声四起。军校检点后宣布,最优者十矢六中,大多数武举之射中二三矢。
因为是快马急射,能有此成绩已属不易,立于点将台上的几位考官,皆点头称赞。
轮到郑卿一队出场时,他施展神奇臂力,拉满蒙古硬弓,竟然矢矢中的、箭无虚发,引来满场欢呼,轻松拔了全场头筹。
歇息十余日后,是第二场兵刃技考,至郑卿披甲蹬马,使出岳家枪绝技、纵横驰骋,更是英武绝伦,手中兵刃虽是除去抢尖,仍无人应战。
有宣府武举人石文义,早已踌躇满志,自持少林枪法超群,立志要在兵刃技上展露自己,第一场郑卿骑射夺魁,他心中早已不服,只可惜自己弓箭技法平平,只勉强射中二矢。
此刻见郑卿威武震慑众举子,石文义大声呼喝、跃马叫阵,挥枪驱骑、直闯郑卿。
郑卿看清对手的身形和骑姿,已知此人来者不善、功夫不在自己之下,便谨慎应战。二人在校武场上往来冲突,两只枪如蛟龙飞舞、银光闪闪,龙腾虎跃般酣斗百余回合,仍不见胜负,点将台上的考官和参赛的武举,无不惊叹不已、目瞪口呆。
相持近一个时辰后,石文义终因进京后,陪着周东酒色过度、体力渐渐不支,被郑卿击落手中枪杆,羞愧败下。观战武举中,就有人嘲笑其自不量力,石文义心中恼怒、竟暗暗嫉恨于郑卿。
隔日,京中各省会馆中的武举纷纷传赞,今科武状元已非郑卿莫属。
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未及参加第三场战策考试,郑卿在会馆突然接到大哥书信,言家中被小人陷害,父亲含冤下狱、命在旦夕,招其急返故里。
郑卿接信大惊失色、心急如焚,当即放弃第三场考试,收拾行装连夜起程、急返湖州,安国良苦劝不住,只好十里送别。几日后,雪娇在酒楼里听闻,有湖州武举郑卿两场夺魁,急来浙江会馆寻郑卿、安国良,才知郑卿刚刚弃考返乡。
雪娇不免焦虑万分,当即回叔叔俯中借一驭驾,从旱路离京南下追郑卿而去,剩下安国良一人不免忧忧寡欢。
原来刘钱求娶彗芫被拒绝,又查出在船上打断自己臂膀的和尚,正是郑家染坊的次子,更是恼羞成怒,便找湖州知府纪魏设下一箭双雕之计。
翌日,纪魏传湖州织染杂造局陈江来府衙议事,说皇宫中豹房新添美女十名,内务府刘瑾大人托浙江布政使刘介大人在湖州采办新绢一十二匹,染成五色花样,送进宫给新添美女制作服饰,刘介大人专门嘱咐我细心办理。
“此差事干系重大,不得有半点闪失,新绢是我亲自去本城最大的老字号福祥绸布店挑选,全都是上好精品。”纪魏面色凝重的对着他说,“染色之事你更精通,就交于你去办理。”
陈江心中微微一阵,既然已购绢一十二匹也非小数,何不让绸布店一块染好再去提货?前些日子,为小女定亲之事得罪了知府,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就及尽推辞道,“凡老字号绸布店,多与染房熟悉,可吩咐店家把色染了岂不更好。”
“听说染色之后新旧难辩,我怕店家调包换成几年前的旧绢,所以烦劳你去打理。”纪魏用狡诈的眼光盯着他说。
陈江面露难色,“下官只是属理茧绢税款,实不懂染色之事,如有偏差,无法向刘介大人交代。”
“陈大人不得推辞,你常年跟茧绢物品打交道,总是强我百倍。”纪魏面色凝重,不容他再辩,“明日我就差人将绢匹送到你织造衙内。”
陈江无可奈何,便辞过纪魏,怏怏离开知府衙门。回家后愈加觉得蹊跷,就将此事说与慧芫母女,“前些时纪魏上门提亲被我拒绝,我怕他寻隙报复。”
秦氏反安慰他,“只是染色,咱们小心操办,堂堂正正做事,不留把柄与他。”
隔日,纪魏着差人将一十二包绢送至织造衙内,又提议城西郑家世代染绢,手艺最好,纪大人关照就在郑家染绢。陈江只来得及拆了上面二包查看,差人借故急急要走,见每包绢上均有福祥绸布店印纪,就未再拆看其他绢包。
陈江在湖州几年,早闻郑沭洪忠厚老实、手艺不凡,下午亲自将绢包送至城外郑家染房。郑沭洪乘传祖上手艺,在湖州郊外开了间绸布染房,赚些力气和手艺钱,本小利薄、从不敢马虎,对所有客人送来之绢都要细细查看。
当下打开每匹绢仔细检查,验至第三包时,发现竟是夹杂有蛀虫痕迹的旧绢,又拆两包均是如此。
陈、郑两人大惊失色,连夜携所有未拆绢包运至纪魏府门。纪府门人说纪大人下午急急赶去杭州府了,交待二日后才回,二人虽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只好将全部绢包暂且运回织造衙内。
等到纪魏归来,陈江急忙去知府衙秉告详情,纪魏假意好言劝尉,容自己派人去福祥布店查清事实。下午突然派兵至陈郑两家及绸布店,将陈江郑沭洪和并店掌柜一并锁拿,押至府衙问罪,当堂打开所有绢包,只二匹是上好新绢,其余十匹皆是被水侵过夹杂蛀虫的旧绢。
“大胆商户竟敢以次充好,欺骗本官。” 纪魏大怒,对着福祥店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