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的赏花,可却不难看出其实是心不在焉。
“放心吧,孤还是喜欢你的,只是……”景非鸾挨近了点,手放到了他大腿上:“只是现在游戏已经变成了一场赌局,你希望孤赢麽?”
他说得云里雾里,颜傅再聪明也猜不出真意,轻咳了声,伸手抚了下衣摆,顺便将那只多余的手也扫了下去,却感到心里安稳不少。
景非鸾坏笑了下,便又转过头去看那开得正豔的花儿,小小一朵长得密密麻麻的,白得纯粹又简雅,顺著天意在这个世间而怒放。这场赌局亦如此,纯粹的只想得到一个结果,只是他赌的不是天意,而是人心。
可他知道,人心,有时往往比天意更难测。
从宫里回到府上时,已经是日渐黄昏,颜傅坐在书房,却发现满脑子都是那些比花还娇豔的笑脸,捧著书久久却没看进一个字。
甩了甩头,磨墨执笔,像画一幅亡妻的像,可脑中的印象却模糊不清。那些他曾最爱的柳叶眉,圆杏眼,却无法在笔下落成,倒是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清晰得犹在眼前。
叹气,带著愧疚写下一首悼亡词。
秋时芳菲尽,惟有白菊香;凄迷杯中泪,化作相思酒。一饮欲断肠,问卿何处寻;寒夜清雨後,悠悠魂梦杳。
忽然,敲门声传来,颜傅放下笔问:“什麽事?”
“少爷,宫里来了人传话,请您立刻进宫一趟。”老管家微驼的身影映在门上。
当下,他只想到是出事了,景非鸾虽任性,但这样急促的催他进宫还是头一次。他便起身立刻出房,到马厩牵了匹最快的马儿,扬鞭朝王宫的方向奔去,方才那点儿悲情抛到了九天之外。
第十八章
果然如颜傅所料,只见宫中戒备森严许多,他一问,才知道大王遇刺了。心里咯!了下,他几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养和殿,看到殿外聚集著一大堆太医和侍卫,所有人皆是一脸的沈重,他便失了礼数,拨开人群直接闯进去。
深红色的床帘下,景非鸾裸著上身挨在枕上,一名太医正在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见到颜傅喘著气冲进来,还在一旁的侍卫立刻拨刀相向,他蹙著眉摆了下手,然後绽出一个笑脸。
“孤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景非鸾说。
颜傅走近一看,那伤口虽然不深,但也绝称不上小,白皙的手臂上横著一道巴掌长的刀伤,怎麽看怎麽碍眼。直到太医包扎完了,景非鸾忍著痛穿回衣裳,又吩咐其他人全部退下,才有点凝重的看著颜傅。
“孤会传你进宫,其实是有别的事,那刺客当场被抓获,孤希望你去见一见他。”景非鸾说。
颜傅楞了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景非鸾也不解释,只是起身道:“走吧。”
一路在宫里左转右拐,总算来到离宫殿群比较远的侍卫堂外,还未曾进门,便听到阵阵闷响和呻吟声,景非鸾立刻加快了脚步。
“住手!”景非鸾推开门,便看到刺客已被绑在柱上。
那人浑身上下布满伤口,显然被用过了刑,他眯起了眼睛,看著正拿著鞭子的炎毅以及两个侍卫:“好大的胆子!孤有吩咐过你们动刑吗?”
“大王,属下该死。”那两个侍卫立刻跪下,唯有炎毅恨恨的瞪著那刺客,手上的鞭子依旧握得死死的。
尚不知道景非鸾叫他来是何意,颜傅便听到他说:“下去,自己到吏部领二十鞭子。”
那两名侍卫匆匆退去,炎毅还是没动,只沈声说:“属下审问完这刺客後随大王处置。”
“四十,现在立刻去!”景非鸾提高音量说。
一眼瞪过去,原本那心有不甘的人立刻抛下鞭子,耷拉著脑袋不声不响的退下。门徐徐的合上,屋里两旁的架子整齐的摆放各样的武器,熊熊的火把插在墙上,浓郁的血腥味从那刺客身上散发出来。
颜傅奉命把人放下来,那满身皮开肉绽的伤口实在残不忍睹,落地时,刺客轻轻的呻吟了下,原本遮住了脸的发丝也对垂到耳旁,露出一张他极为熟悉的面孔。
“这人你认识吗?”景非鸾问。
因为太过震惊,颜傅定定的看著那刺客,一时答不上话。
倒是那刺客苏醒後,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也大骂:“你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昏君!纵使我今日杀不了你,日後你也必遭天谴!”
原来这名刺客正是郝赫,按炎国传统的礼数,成亲後新人必须向家属回礼,所以此次郝赫正是打著回礼的旗号进宫。但却没想刚晋见君王,他便立刻拔刀相向,最後还被当场抓获。
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莫说景非鸾,就连颜傅一时也猜不透玄机,唯有不动声色的看著。
“啧,这麽说你倒是在替天行道了?”景非鸾冷哼一声,走过去用脚踩到他胸口上,居高临下地道:“不知道王兄是否安好?多日不见,孤甚是挂念他。”
郝赫却不怒反笑,换了口风说:“昏君,明明是你挟持我,借机威逼王爷搬兵回朝,其险恶之心人尽皆之!”
听完这话在旁两人脸色一变,颜傅还在思考,景非鸾却有几分了然的神色,侍卫营的练功房里,被沈重的气氛笼罩著。
“先生,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过了好一会,景非鸾才问。
“一切…全凭殿下作主。”颜傅似乎说得有点艰难。
“当真?”景非鸾又问。
“当真。”
景非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能喊道:“来人!将这刺客看好,明日早朝孤要当著百官的面亲自审问。”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著,谁也没再说话。夜色凄迷的王宫中,偌大又冷清,曲折的长廊和巍峨的宫殿,越是让人觉得像行入了深渊。
直到路过庭院的容树下,景非鸾才停住脚,回过头去说:“先生,现在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孤知道你和郝赫有些渊源,只要你开口,孤就当今晚没任何事发生过。”
月光洒在他的背上,颜傅看不见他的脸,但心中何尝愿意看到师弟人头落地,可是他又无法确定景非鸾是何意。想起他过去的种种行径,颜傅难以相信他是真心说出此话,只怕是在故意试探他而已。
“即使是臣犯下如此大错也罪当应诛,殿下虽宅心仁厚,可是那刺客的罪行却是天理却难容,还请殿下按律法行事,已敬效尤。”颜傅握住拳头硬声说。
“好,就依你。”景非鸾双手翘到身後,闭起眼说:“孤想一个人静会。”
稍後,他又想起什麽吩咐了一句:“明日你到西山的护国寺为孤求一支签。”
“是,臣先告退。”颜傅也心乱如麻,微恭了下腰便先离去。
风起,叶落,摊开手心,接住那一片单薄的黄叶。可一阵过後,风势渐渐加大,顿时,容树像残喘的老人,在秋风下瑟瑟发抖,抖落了一地的凄凉。
景非鸾坐在花圃上,也不管白色的衣袍沾满了尘土,低声哀哀的诉:“母後,请原谅儿臣吧,是儿臣不孝,也许,会让您失望了……”
为了颜傅,他回到宫中後努力当个明君,荒废了多年的政事,处理起来即使再累,他也坚持亲力亲为。舍弃了寻欢作了的快活,一头扎进密密麻麻的奏章中,不眠不休的为琐碎的国事烦恼,也只为还他一片贤臣的心意。
就在刚才,他对颜傅说的话字字真切,只要他肯坦白,别说放过一个刺客,哪怕是再过分的背叛他也可以原谅。可始终,颜傅还是没有动摇,不管他再怎麽努力,也换不回那已经失望的心。
也许,是报应吧,上天不给他当明君的机会。
“母後,儿臣真的累了…累了……”景非鸾掩住脸,呢喃著无法在任何人面前透露的心声。
翌日,金鸾殿上百官严阵以待。
金锺撞动,天鼓鸣时,众人皆齐齐下跪,宦官高呼,帝王驾到。像是拨开了一层迷离的雾纱一般,终於看到了那个尊贵非凡的男人。
面带著潮红,摇曳的步伐,浓烈的酒气,让原本威严的殿堂染上一股奢靡的气息。那消失一段日子的轻浮和邪魅又挂在嘴角,似笑非笑,似醉而醒,连衣襟都没有扣好,那精细锁骨让人联想翩翩,满堂臣子无一敢直视。
“昨晚孤被行刺一事,爱卿们都该知道了吧?”景非鸾问。
“臣等惶恐,愿殿下福泰安康。”百官齐声答。
“嗯。”景非鸾应了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又说:“把刺客带上来。”
郝赫经过一晚的休息,虽然满身的伤还在,但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只见他嘴被白布堵上,手脚皆扣著镣铐,被两个侍卫押了上来。昨晚的事早在宫外传开,众臣无不伸长脖子,想看一看这个嫁给王爷不久,却沦为阶下囚的刺客。
“郝赫,你身为四王爷之妻,贵为王亲国戚,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孤现在问你,到底是何居心?”景非鸾问。
口中白布一被扯下,郝赫便迫不及待的吼:“昏君,你诬陷我!”
景非鸾冷笑著问:“孤如何诬陷你了?”
“明明是我昨夜刚进城,便被人挟持住,你顾忌我家王爷拥兵自重,想借我逼他回朝!”郝赫气愤的道。
此话一出,百官哗然,都纷纷在心里猜想有几分是真。按理说郝赫孤身一人返回都城,且明知道宫中的侍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确实不该贸然行事,再者他和四王爷新婚燕尔,这样做势必会牵连到自己的夫君。
见多数人都露出怀疑的表情,郝赫立刻大声骂道:“我家王爷虽然不才,但也算得上是个明理的君子,你虽是帝王,却生性残暴多疑,本该人人诛之,但我家王爷念在本是同亲同宗,只盼能为社稷略尽薄力,没想到你逼迫我不成,竟想今日在殿上借我之事诬赖王爷,简直是丧尽天良!”
“来人!把他的嘴堵上!”景非鸾怒喝道。
郝赫还想再骂,却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咿呀不全的杂音。殿上所有人看在眼里,寒在心里,只叹自古帝王最无情。
“哼,狗仗人势!”景非鸾深呼吸了下,做回王椅上,冷冷的看著堂下的百官说:“这逆贼满口胡言,辱我炎国王威,即使死十次也不为过。”
众人低头不语,静静的等待下文。
“孤今日也把话说明白了,只要你们都安分守己,富贵荣华不过是囊中物,孤身为炎国君主,坐拥著大好河山,绝不会亏待你们,听明白了吗?”景非鸾眯起眼问。
“臣明白了。”所有人齐声答。
“来人,将著逆贼拖下去斩了,淌下的血装在坛中,孤要与众卿家共饮其血,共享富贵。”景非鸾看著那变得一张张惨然失色的脸,不耐的说:“怎麽?你们不愿意?不肯与孤共享富贵之人,必是孤的敌人,从现在起,凡是敌人都只有和这逆贼同一个下场。”
挣扎不休的郝赫硬被拖了出去,一路上那愤恨的咽呜声,像把利抓撕扯著每个人的心,唇寒齿亡。
一会儿,宦官真的端上一个坛子,里面一半都是鲜红的血,不少大臣已经满头冷汗,想到将这麽恶心的东西喝下肚,顿时感到阵阵反胃。景非鸾欣然的接过宦官递来的杯,仰头一口喝下,尔後还舔舔唇,仿佛喝了杯美酒後意犹未尽般。
“嗯?众卿家怎麽不喝?莫非是不愿与孤共享这太平盛世?”景非鸾问著。
这时殿外脚步声重重,回头望去,只见台阶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侍卫,景非鸾的话外之音不言而喻。纵使再有节操的人,在这个犹如魑魅魍魉的君王面前, 都不由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哪还敢反抗一丝一毫。
默默接过宦官递上的杯盏,屏住呼吸,蹙起眉头,像是饮砒霜般绝望喝下。
“好!你们都是孤的好爱卿!”景非鸾猖狂而笑,然後起身下朝。
他走後,殿外的侍卫也如潮水退去,不少人已经捂著胸纷纷作呕,甚至有的脚软已经瘫到地上。许多臣子饱读诗书,虽然算不上明贤也是才华出众,如今被迫生喝人血,所受的屈辱简直让他们感到心灰意冷。
仕子满腔恨,无道是君王。
颜傅知道昨天金鸾殿上的事後心中愤愤难平,即刻急匆匆的赶往宫里去,但却在荷花池边停住了脚。
花时已过,水面只有绿油油的荷叶,那个在今朝被传得如魔如疯的暴君,正坐在池边的石凳上,将他的儿子抱在怀里,砌成一幅宁静又安详的画面。只见景非鸾歪著头,耐心的倾听著颜倪的话,面上不时带著笑容,风起,便帮他把被拂乱的发挽回耳朵後。
“爹爹!”眼尖的孩子一看到他便兴奋的喊。
“你来了。”景非鸾也回过了头,看著他淡淡的说:“孤的签求到了吗?”
颜傅原本躁动的心平静下来,方想到景非鸾刻意命他前去求签,原来是不想让他昨日出现在朝堂上,即使不管原因如何,都该感激他的。
见他点点头,景非鸾说:“念给孤听听。”
“因名丧德如何事,切恐吉中变化凶;水性痴人似落花,青松影里梦朦胧。”颜傅蹙著眉把签文念完,又加了一句:“殿下,是下下签。”
哪知景非鸾听完後竟笑了,颜倪好奇的问:“大王,您笑什麽?”
他直笑够了才答:“笑你爹爹呀,天下能为孤求到下签的唯有他一人也。”
“为什麽其他人求不到?”颜倪继续问。
“因为他只求了一支签。”景非鸾别有深意的看了颜傅一眼,问:“对麽?”
颜傅脸上一热,不自然的别过头去,莫说景非鸾笑他,想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普天之下,蠢到会把下下之签呈到君王面前,恐怕也只有他会如此。
孩子多日没见亲人,自然要腻著颜傅一番,景非鸾目送那两父子离去後,眼里才浮现几分苦涩。
丧德,痴人,指的不正是他麽。
青松影里梦朦胧,看来,不管是影是梦,他所求到的,终究不过是水月镜花。
第十九章
炎国嘉元五年九月。
四王爷景非暮痛失爱妻後,哀彻心肺大病一场,据说,七天後还魂日时,连城下起了冰雹。当时四王爷身著白孝跪地痛哭,军士和百姓们听到他悲痛的哭声时,纷纷也随之流下同情泪。
炎国嘉元五年十一月。
景非暮打著匡扶王室除暴安良旗号兴兵,同年十二月,消息传开後不满当今帝王暴政的人士纷纷加入,队伍短短一月间增加数倍。尚未发兵之前,附近几座城郡却都已率先归降,可谓是一呼百应,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而在同年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