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傅只是淡淡笑了下,说:“我累了,先去洗把脸。”
正准备回房,忽然身後传来清脆的童声:“爹爹,爹爹。”
转过头,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扑进怀里,抬起稚真的脸蛋问:“爹爹,你刚才牵回府的那匹马儿好漂亮,倪儿能不能骑一下?”
颜傅摇了摇头,认真地说:“倪儿不许胡闹,那大王借给爹的马,明天便要还回去。”
见到儿子还想争取,柳意意连忙说:“倪儿乖,你这年纪还不能骑马,万一摔下来会受伤的,听娘的话,找嬷嬷带你玩去。”
颜倪不甘不愿的走了,柳意意还想跟夫君说几句,却见他早已掉头回房。感觉到颜傅似乎有心事,她也不好立刻问,打算趁晚上吃完饭,再找个气氛好点的时候聊聊。
拨了点冷水在脸上,颜傅叹了口气,拿起挂在架子上毛巾,却没有擦脸,而是丢进了水盆里,扭干後又敷到了脸上。
他这个太傅当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下既不能兴国安邦,上又不能善诱君王,每日不知所谓的应付著景非鸾越来越过分的骚扰。刚开始升迁的热情,这半个月不知不觉被磨光了,脑子里只想著怎麽样才能明哲保身。
每次和景非鸾一亲近,他总有种愧对家庭和爱妻的感觉,总之越想越是烦恼。
渐渐天色已暗,柳意意的声音在门外传来:“夫君,快出来用晚膳吧。”
颜傅应了声,暂时不再多想了,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家人担心。随著妻子走入厅堂,那嘴谗的儿子已经坐在饭桌上涎垂欲滴的表情,他不由笑了下,挽著妻子一同入座。
刚坐稳,下人还没把饭端下来,忽然管家就气喘吁吁地跑入了厅堂。
“老爷,上次来的那位贵客又登门拜访了。”管家说。
颜傅将筷子放回桌上,还来不及细想,只见景非鸾和上次一样,带著一众护卫前呼後拥地走来。大概是因为他带的人个个威武不凡,所以守门的下人不敢拦著,便放他们直接闯进了府中。
“先生,不是说好要一起品尝今天猎到的野味麽,怎麽不等孤来就开始用晚膳了?”景非鸾笑著说。
颜傅怔了怔,连忙起身行礼,却被景非鸾摆手示意:“不用客气,孤还是和上次一样算是以友人身份私访,还特地带了酒和兔肉来与先生分享。”
柳意意看著他尊贵的气质,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在心里暗暗惊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景非鸾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下,然後笑道:“这是想必是先生的夫人吧,孤忽然到访,只因为担心先生下午急匆匆的回府,所以便来看看有没什麽事,希望夫人不要见怪。”
见他并无恶意,长得又是俊俏又带著笑容,柳意意也放下了心来。
“民妇见过大王殿下,愿殿下金安。”柳意意盈盈欠身道,又对儿子说:“倪儿,快给殿下请安。”
“倪儿给殿下请安了。”颜倪也起身有模有样的拱手道。
景非鸾客气地喧寒了一番,便打量起颜傅的妻子来,虽然容貌只算得上清丽,但是气质却如幽兰般高雅,两人站在一起再加上看起来聪明活泼的儿子,确实是和谐温馨的一家三口。
但见到颜傅眼里几许防备的表情,景非鸾虽然不悦,可脸上仍是笑意满满的与柳意意闲话家常,更不时逗逗那可爱的孩子。
“夫人,别那麽客气,你是先生的夫人,也算的是孤的师母,应该是孤给夫人倒酒才是。”景非鸾说。
柳意意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殿下,民妇不敢当,再说也不会喝酒,我这就下去亲手再做几道菜,让殿下和夫君好好尽兴。”
把颜倪也叫上,柳意意便退了下去,跨出厅房时忍不住回头偷看了一眼,没想到景非鸾虽是君主,可却意外的和蔼可亲。
灯笼高挂在,厅房外已经由侍卫把守,一般下人也不敢随便靠近。原本一家人随和的饭桌上,只剩下几副空碗筷,和一脸不自然的颜傅。
景非鸾端起酒壶,那宝红色的液体徐徐淌下:“先生,还记得这酒吗?上次见先生喜欢,这次孤特意命人多带了几坛过来。”
虽然他的表现找不出什麽破绽,可颜傅仍是有种放心不下的感觉,说到这酒,更是让他想起了上次景非鸾在酒里下药的事,於是脸色一僵。
“殿下,你是君我是臣,这君臣之间必须要分明,请殿下再也不要屈尊降贵来到寒舍,这会让微臣心中难安。”颜傅说。
因为他下午的态度,景非鸾心中原本就有怨气,如今他都亲自登门,可这个人还不知道好歹的摆著谱。越想越气,他索性坐近了点,有点不怀好意的盯著颜傅的脸直看。
“先生真是羡煞孤也,不但夫人如此大方端庄,就连儿子也是聪明伶俐。”景非鸾看著他眼里更是浓烈的防备,於是笑著说:“先生跟夫人成亲多年依旧恩爱如初,若是有一天将要分离的话,那可该怎麽办好?”
若是平时,颜傅要麽装作听不到,要麽忍下去就算了,可今晚心中的火气抑制不住。
他重重地将酒杯放下,突地站起:“天色已晚,未免招人非议,恐怕殿下不合适继续留在寒舍。”
景非鸾倒不跟他急,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莴笋,放在嘴里慢慢嚼著,吞下去後再端起酒一口喝完,然後将空杯举到了他面前。见他直直地看著自己,他又摇了摇手中的杯子。
颜傅不情愿的端起酒壶帮他倒满,可景非鸾却不喝,反而站了起来将杯子举到他的唇边。
见他别过头去,景非鸾才说:“先生,你要赶孤走也就罢了,怎麽连喝一杯酒的面子都不给孤,要是夫人知道了会说你无待客之道的。”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颜傅伸手握住他递过来的酒杯,没想到景非鸾却肯不放手,反而又端起他面前的杯子递过去。
颜傅那过刚想一口喝尽,却被他拦了下来:“先生,你和夫人成亲时喝过交杯酒吧?据说交杯酒是天下间最美味的酒,孤也想试一次看看,先生介意配合孤麽?”
“你…我介意!”颜傅第一次失去了作臣子应有的礼数。
景非鸾却也不跟他计较,只是说:“先生的孩儿如此聪明活泼,不如让他跟孤入宫玩几日可好?相信他一定也会对王宫有兴趣的。”
烛光下,看著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他修长如葱正握著杯的手,这个年纪比他轻上十多年的君王,如此优雅却也狠毒,逼得颜傅寸步难退。
“再不快一点夫人要来了。”景非鸾提醒道。
暗暗咬牙,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吞回肚子里,谁让他最脆弱的七寸捏在景非鸾手里。端著杯的手极快的穿过了他的臂弯,然後颜傅仰头一口喝下,仿佛在喝下自己的自尊。
景非鸾邪邪地笑,不急不徐地喝光自己手中的酒,然後轻佻地舔了舔唇。
“先生,那孤先回宫了,明日记得早些来御书房,孤会盼著你呐。”景非鸾说罢便带著笑转身离去。
看著那尊贵的人又带著一众侍卫,在前呼後拥中离去。
颜傅捏碎了掌中的杯,任那尖利的碎瓷刺入手心,他不去管正在涌出来的鲜血,而是将自己的唇咬得泛白。饭桌上,是已经冰冷的三菜一汤,还有斑斑点点盛开的殷红,原本和谐一幕已经变成残局。
他没看到,在厅房外的小门後,柳意意不稳的依靠在门帘边,捂著自己的嘴颤抖,眼中蓄满震惊而无助的泪水。
这晚天气反常,刚还是星空晴朗,不一会竟然下去了大雨,忽然,雷电划破长空,夹带著淅淅沥沥的雨声让黑夜难安。
郝赫回来了,还是一身薄衣长衫,见到面时荡著温暖的笑容,炎国的天气四季如夏,而他却永远如春风般。
“谢谢师兄鼎力相助,不胜感激。”第一句,郝赫便是道谢。
其实这个忙只是不能不帮,颜傅笑笑道:“师弟太客气了,想不到你已经转到四王爷手下做事。”
郝赫点点头,看著他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颜傅命下人摆上棋盘,按以往的习惯,两人每次见面必是杀上三盘,通常都难分难解。他捻起白子走了第一步棋,心中却对郝赫的来意猜到几分,不过还是想亲耳确认。
直到棋局过半,郝赫才终於开口:“师兄,现在的炎国就如这一局棋子,看似仍棋子虽多,可却已成残局,只要稍有打击便一挫不振。”
“那师弟的意是?”颜傅不动声色的问。
“我意……”郝赫摆下一颗黑子,化解了棋盘上的危机:“成败乃是一念之差,却都在掌棋的人手中,我们这些为人手下的,便像是盘上的棋子,若不想一起和棋局步向落败,只能换一个有能力反败为胜的人来掌棋,如此……”
颜傅忽然举起手打断他的後,然後对一旁伺候的下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书房中,气氛顿时有点沈重,棋盘上两人都闭口不语,各怀心思却隐而不发。
“师弟的意思是,这个有能力反败为胜的人是四王爷对吧?”颜傅开口打破沈默。
郝赫放下棋子,起身走下棋盘外,然後忽然单膝而跪:“当今君主残暴不仁荒淫无道,师兄你有济世之才,文韬武略堪称双绝,却被迫在昏君淫威之下难以展翅,我斗胆,擅自向四王爷推荐了你,希望师兄能助我一臂之力。”
颜傅将棋子在掌心上,双眸眼波幽深,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麽。
郝赫继续说下去:“四王爷才德兼备,确是难得的良主,如有师兄相助,大业必指日可待,到时莫说功成名就富贵荣华,以师兄的谋略,哪怕是千古留名也未必不可……”
颜傅重重的拍了下棋盘,巨响後,只见原本他放在手心里的棋子已经镶入了木盘中。郝赫顿时一楞,看著他冷然的表情,心中不仅开始忐忑起来。
“荒唐!虽然大王不才,可却是王室正统继承人,你们如此大逆不道的篡位,只会留下千古骂名!”见到他苍白的脸色,颜傅的口气又缓和了点:“师弟,念在四王爷是王室仅存的宗亲,而你又和我有深交之情,刚才那番话我可以当没听过。”
郝赫原本提到了嗓子的心放了下来,他知道颜傅向来一言九鼎,必不会将四王爷密谋造反之事揭发出来。
“为兄也奉劝一句,叫你家主子收手,有我在此,绝不容许有任何人窥视王位!”颜傅硬声说道。
入木三分的棋子,犹如他的决心,郝赫知道再多说无用,便起身拜别。
颜傅静坐在书房中,看著隐隐作痛的手掌,因为刚才的举动,原本愈合的伤口又再次裂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他有点自嘲的嘴角上,深邃的眼眸有几许苦楚凝结。
景非鸾,你可否知道,你已到了为人所不容的地步了。
颜傅之所以还能容,不过也是因为忠义两个字,一身愿不侍二主。
景非鸾啊景非鸾,你又是否会知道,有些伤会好,又些伤却难以痊愈。例如他的手心,例如炎国的民心。
第九章
凝聚的白烟缭绕在视线中,暖暖的温泉水中,是一幅香豔无比的画面。景非鸾懒懒倚在池边,白皙的胴体妖娆的青丝,在薄薄的烟雾衬托下,原本就过分美丽的姿色更是添了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用白玉砌成是池边,是两座花岗岩雕磨成的公母两只鲛人,上身是人下身是蛇的形态。石像胸口分别都抱著一个金色的瓶子,源源不断的清水正从瓶口倾出,徐徐流入温泉池中,奢华得不可一世。
“大王,太傅星夜求见,说是有紧急军报。”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近池边说。
景非鸾缓缓睁开了眼,说:“叫他进来。”
太监复命去了,一小会,便又独自走了近来,弯下腰说:“回大王,太傅说他不敢失礼打扰大王沐浴,还请大王速速出去相谈。”
“既然不肯进来,那让他候著吧。”景非鸾漫不经心地道。
颜傅焦急的在华泉宫门外来回走著,一脸忧心仲仲,只为原本盘踞在偏远山区的土匪突然打著造反的旗号,大举冲下山四处屠杀,还占领了一个城池。
见到刚才前去通告的太监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大王口谕,大人既然不愿进去,把便在此等著吧。”太监把话传给他听。
颜傅一听这话,便知道是景非鸾有心为难,他只好相问:“公公,请问殿下一般沐浴要多久?”
“大王才刚进去呢,若平时在寝宫沐浴半个时辰就好了,若是在华泉宫最少得两个时辰,奴才还有其他事要办,就先告退了。”太监说完便退下了。
发生这样严重的事情,景非鸾却还是半调子的模样,倒是他一接到军报立刻披星戴月的赶进宫来,想来不免觉得有点滑稽。
此时,刚才的太监又再度回来了,身後还跟著两个高挑俊美的男子,见到他时纷纷行了个礼。
“大人,这是新选进宫的妃子,奉大王的命来侍浴的。”那太监见他一脸困惑便解释著。
颜傅有点讽刺的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那两个穿著华服的男子,然後退几步让出一条道来。他看著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门里,想到那些被匪残杀中的百姓,胸口仿佛有把火在烧一般。
又过了一会,华泉宫的门始终合著,他站在台阶上越发不耐了。一阵微风拂过, 将枯叶捎到了脚边,颜傅不小心踩了下去,那轻微碎裂的声响忽然在他耳边炸开。
刚才因为心急如焚,他好象忽略了什麽,那两个男子的脚步声太过沈重,应该是习武之人。想到这,颜傅心里一惊,再也顾不得什麽纲常伦理了,直接闯入华泉宫去。
果然,原本两个妃子正在替景非鸾按摩著背部,其中一人拔出鬓上的发钗,刚想行刺时殿门便被人用力的踹开了。那男子立刻将发钗抵在景非鸾咽喉上,另一个男子则是配合他将人挟持起来,三个人都一丝不挂的站在池中,温水刚好浸过腰线。
颜傅适应了朦胧的视线後立刻高喊:“放了大王!不然休想活著走出这里一步!”
那两个妃子失措後也淡定下来,握著发钗的说:“可笑,昏君人人得而诛之,放了他恐怕我们两兄弟才没命离开。”
另一个扣著景非鸾双手的妃子喊:“让开,放我们出去,不然便和这昏君同归於尽!”
两方正在互相僵持不下,颜傅猜到这两人还是爱惜性命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哗啦啦的水声仍在继续,原本缭绕的烟雾纷纷飘往门外,那暧昧缠绵的气氛也逐渐冷却,换上浓浓的杀意弥漫在周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