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云笑,知她定也记起小时候的事了。他拉过她的手,细细看一会,认真道:“小谷往后若是没人要,就回北阙找师兄吧。”
没人要……吗?卢心谷一瞬失神,想起某年冬天,有个人附她耳边,说他已请皇上赐婚,她道了声恭喜,却不料那人回她一句“同喜”;本来要订四年之约,但他赖皮,说没道理押上自己四年;那人还说,六月会去北阙看她……
大曳与西梨交战三年,胜,三军凯旋回朝,大曳十二王爷却离奇失踪!赐婚的圣旨一直未下,御史府也早荒废了,那人如今,却在何处?
她渐渐回神,撅嘴:“我不是师兄心里第一人选?”见雪云神色渐淡,她豪气一笑,“好,师兄。往后没人要师兄了,我要!”
雪云敲她脑袋:“你师兄我……”蓦地噤声。
卢心谷大笑:“师兄长得奇怪啊!”
雪云也不恼,牵她手,起身:“在北阙我也算美男子了,啧啧,不懂欣赏。”
卢心谷任他握她手,心里到底几分感动,几分温暖,她跟着起身,认真道:“我懂的。”
雪云蓦地扬眉看她。卢心谷也不回避,与他静静对视。
她是认真的?他这师妹一向实诚,对男女间的事,更是懵懂,她说她懂,大约就是真的懂了。雪云缓缓扬起唇角,对她点头一笑。心里却慢慢浮上许多悲苦,他想如果没有小时候那一场变故,没有那些真相,他此刻定当高兴万分地将她定下,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我们回客栈。”雪云微笑出声,断了自己的念想。
卢心谷见雪云如此,也不恼,她爽朗一笑:“好。”与雪云并肩出院子。
两人施展轻功,出府墙,却不料早有人等在墙外。
卢心谷好奇,偏头看雪云:“师兄,我们今日才进得端涯城吧?”
雪云笑:“守株待兔罢了。”
早有人躬身上前:“五公主请卢小姐到宫里一叙。”
原来是五公主……卢心谷想了想,点头:“好,请等一等,我回客栈拿点东西。”
遂与雪云并肩,缓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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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那年秋,她眼睛受伤,后她出宫,去北阙。到如今,她与五公主大约也有三年未见了。
三年啊……
眼前的五公主,越发貌美了呢。她眨眨眼,退后两步,朝曳月可缓缓作揖:“卢心谷见过公主。”
曳月可双手牵她,细细打量,半响,欣喜道:“小谷……长大了。”
卢心谷双眸一眨,又一眨,差点就溅出泪来,她缓缓点头:“公主也……这般高了。”
到底是怎样的惊且喜?再见儿时的夥伴,人已长大。人虽长大,却仍牢牢记得当初跳湖双双染风寒的情景;仍记得当年两个女娃娃同睡一塌,只为对方在脆弱的时候同在想念各自最亲的人。
而转眼两、三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再相见,两人也只能这样默默互视。心里存久了的思念,就静静化在彼此的对视里。
卢心谷从怀里取出小物件,眉梢眼角都是笑:“送给公主。”
“这布娃娃……”曳月可心下欢喜,又微微诧异,“每年我生日,无垠郡王送的礼物里,就有布娃娃……真像……”
想起那年公主生日宴会上,维山兄长小声嘀咕,说难道无垠真是无银,就送些寻常百姓家的什物……卢心谷神色闪了闪,既而露齿:“北方的布娃娃,大概都是一个模样。”说话间,神色已恢复如初。
曳月可微笑点头,认真道:“我要好好收着。”遂将布娃娃藏好。
卢心谷见公主像藏糖果一样将布娃娃藏起来,甚觉好笑。她笑着看月可姝面容,想当年俏丽的公主如今已长成倾国美貌的女子,她的倾国貌美中,又许多大气……这是大曳国之幸,是不是?
曳月可抬眼,见卢心谷定定瞧她,不由打趣:“可看出花来了?”
卢心谷诚实点头:“很美一朵花,比当年的宁郡主还美一百倍。”
记得当年她们顽劣,追到宫外,对十二皇叔说,郡主人比花美,堪折直须折。不想小谷一直记在心里,还用当年的话回她,曳流姝心里渐渐涌出许多感动,缓沉了声音道:“小谷还记得。”
“记得的。”卢心谷也哑了嗓子。
“就是那天……小谷的眼睛……”曳月可上前,伸手轻抚卢心谷眼敛,微沉痛地,“小谷吃了很多苦罢?”
卢心谷摇摇头:“不苦的。”
“我去过卢府……卢……县尹说小谷去了北方之国……我来不及给你送行……这几年,我时常想起你。”
卢心谷悄悄拉曳月可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也想公主的。”
“嗯。”曳月可反手握住卢心谷,眼眸里已隐隐有泪,她微笑着,“这几年,端涯发生太多的事……大曳跟西梨三年大战,朝里大臣……”
卢心谷了然:“公主,我替父亲……”
“小谷是小谷,与卢县尹无关。”三年前的夏天,卢御史密谋造反,被人告发,皇上念及旧情,贬御史为南郡万县县尹。想来小谷也知道这件事,曳流姝不想伤及两人感情,便笑着虚晃过去:“小谷可还记得我十二皇叔?”
卢心谷歪着脑袋:“当然记得。”略激动地,“瑾王不是失踪了?”
曳月可掩嘴笑:“小谷是幸灾乐祸?”卢心谷忙正色,曳流姝咯咯地笑:“十二皇叔现在在南郡。”
卢心谷张嘴,丝毫不掩自己惊讶。曳月可伸手捏她脸颊:“小谷失望了?当年皇叔还求了父亲下旨赐婚……现在他大胜而归,却对你隐瞒他踪迹……”
卢心谷缓缓摇头,半响,朝曳月可露齿,开怀一笑:“怎会失望!”
当年十二皇叔处处为难小谷的事,曳月可历历在目。十二皇叔是恶劣了点,尽欺负小谷,还好小谷大度。如今十二皇叔失约……小谷却如此开怀……她略有不解,想小谷你大度是大度,没必要装洒脱吧……她不由忧心道:“小谷,就当是前尘旧事,忘了罢。”
卢心谷抬眼看她,见她神情严肃,眼里也有许多担心……公主不知她与曳瑾间的事,担心也是常理……该忘吗?想起今时今日,在宫门口等她的师兄……卢心谷渐渐敛笑,点头,小声道:“好。”
还是那个乖乖听话的卢府千金呢,曳月可心下欢喜,拉着卢心谷的手一直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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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手牵手,讲在离别的三年里,各自经历的事情。卢心谷说北阙的趣事,曳月可也说说端涯趣闻,不觉天已大亮。
曳月可依依不舍地送卢心谷至宫门口,挥手别离之际,她忽地想起什么,拉住卢心谷的手,微笑道:“小谷,父皇已下旨,我明年大婚。小谷到时记得来喝杯喜酒啊。”
卢心谷大惊:“公主?”
“是离山郡的大公子,不差的。”曳月可拍拍卢心谷的手,朝她微微一笑。卢心谷细细看公主面容,觉得公主这一笑里,并无多的无奈或者悲伤,反倒妩媚至极。
但为何妩媚?若是三、四年前的离山郡大公子,还能配公主一配……但与西梨一战,离大公子面容毁坏,从此只能以面具示人……
卢心谷眉目低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两人又说了些话,卢心谷记起雪里云还在宫外等她,便向曳月可告退出宫。
行到宫门口,卢心谷等了等,不见雪云。她也不恼,只负手,缓缓往西街走。
雪云落她身边,摇头晃脑:“师妹打算把我丢弃呢。”卢心谷偏头,双目炯炯:“师兄自己贪玩,怎怪我不等你?”雪云遂大笑,牵她手,跃身而起。卢心谷只得施展轻功,跟上他步伐。
“师兄……”夜风细细急急,吹得卢心谷面色通红。转眼两人已到城外,卢心谷俯瞰,见城外人影稀疏,她疑惑,大声问:“师兄,我们去哪里?”
呀,原来是在城外烧烤……
卢心谷撅嘴:“师兄,我不爱吃肉的。”
“这是野味。”雪云瞪她一眼,“不是家禽。”
卢心谷“哦”一声,提出异议:“拙女该着急了。”
雪云将火拨旺一点,笑眼看她:“我回客栈打过招呼了,说了让她早点休息。”卢心谷满心佩服:“刚刚的事?”原来师兄并非贪玩……
雪云点点头:“许久不见你出来,我想拙女定是担心。”
“与故人相见,耽搁少许,让师兄久等,抱歉。”
雪云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瞪她一眼后,埋首涂抹起来。
卢心谷想起与公主的重逢,到底是感动多过生疏。又想起宫门口,五公主拉她的手,说自己大婚的事……卢心谷渐渐拢起眉头。
雪云睨她一眼:“和故人相见,该高兴才是,怎么皱眉?和公主谈得不愉快?”
卢心谷摇摇头,想了想,抬眼看雪云:“公主明年大婚,下嫁离山郡大公子。”
“又怎样?”雪云不甚在意地笑。
卢心谷顿时咽住,半响,才喃喃道:“听闻西梨一战后,离山郡大公子面容尽毁……”
那年兄长带她上涯山打野猪,她记得曳瑾带了宁郡主,还有两位离山郡公子,四人硬生生抢了兄长的猎物……她还记得大公子应与她兄长一般年纪,面容也还清秀俊逸的……只可惜西梨最后一役,离山郡大公子在火烧西梨营寨时,不慎受伤,毁了半边脸,从此只能以面具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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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云敲卢心谷脑袋:“你替别人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卢心谷神色黯然:“在我心里,公主总是美好的。”
雪云轻笑:“哪里由得公主来选?”
“……”卢心谷渐渐沉了脸色。是啊,选驸马,国之大事,哪里由得公主?倒难怪公主并无半点伤悲……
卢心谷忽地想起曳月可说十二王爷在南郡,便看着雪云道:“师兄,我想去南郡。”
雪云迟疑一会,抬眼看她,“小谷要去南郡?”
卢心谷毫不迟疑,点头。
雪云作了然状:“小谷父母在南郡万县,自然要去的。”顿了顿,又道,“师父让我陪你南下……如今我已将你送至端涯……我明日就回北阙。”
卢心谷大惊,停了拨火的动作,定定瞧着雪云。
雪云朝卢心谷眨眨眼:“到了大曳境内,小谷还怕什么?”
卢心谷却不答他话,只定定瞧他。
雪云渐渐转成苦笑,伸手轻抚她额前发丝:“待师兄解决了北阙的事,就南下看小谷。若那时……”定眸看她,神情也肃穆了,“若那时,小谷还有……还有这个心思,师兄定当陪你醉笑三千场,策马扬鞭,看尽各国山水!”
卢心谷神色明明暗暗,闪了又沉,沉了又闪,如是几次,终豪气一笑:“好,我等着师兄!”举右手。
雪云也不迟疑,抬手,与她击掌为盟。
马车辘辘,一直往南边走。
卢心谷没问雪云回北阙是要解决什么事情。但那晚的誓言,她牢记在心。她想,她师兄,与她有几分相似,是个重诺的好男子。所以她愿意等,也愿意与他醉笑三千场,不诉离肠。
只是,当年,端涯城里,对她说“同喜”的男子,又去了哪里?
“十二皇叔在南郡。”流姝如是说。
卢心谷双手缓缓握成拳,半响,又松开。她掀起车帘,放眼望开,但见水田绿油油,一片又一片,都快与天相接了。官道两边,隔几步,就有桃李三两棵。而官道上,尽是神色慵懒而惬足的行人。
想起四岁那年陪大娘回南郡省亲,也是水茫茫的稻田
远处山色送青,近处水光绕绿,又有慵懒的行人陪衬,真真就是她记忆中的南郡。
卢心谷坐回车厢,开心道:“到南郡边界了。”她记得当年,大娘一手搂兄长,一手搂她,三个人坐船头,晃悠晃悠……“该走水路了罢?”
拙女点头称是,脸上不时跳动着隐隐的欢欣。
卢心谷背靠车厢,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记起:“拙女你本是南郡人?”她记得当年大娘带她和兄长回家省亲,就带了拙女。“那一年后,拙女再没回过家乡罢?”
拙女面色一僵,缓缓垂首。
见拙女正襟危坐,不答话,不掀车帘,不催车夫,虽正襟危坐,面上却带了隐隐的紧张和喜悦……卢心谷心下了然,想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
她笑着随意找了个话题:“当年拙女怎么就跟了我?你看你跟我北上南下,颠颠簸簸,风风雨雨多少年,连家乡都没得回……”
“能陪在小姐身边,是拙女的福气。”拙女垂首,淡淡回话。
卢心谷静静瞧拙女片刻,而后开怀一笑:“拙女在我身边,也是我的福气。”偏头,回忆,“记得拙女一直是大娘身边的小侍女……大娘也把你当她自己孩子看待的……后我去北方之国,再回端涯,大娘已逝……我娘将你派给我……”随手拂了拂自己眼睛,“拙女到底对卢家忠心,是不是?”
拙女脸色渐渐转白,却又不吭声。
卢心谷顾自点头:“当年涯山,他们本只打算捉御史千金一人,但拙女故意错报……”她到底疼她,以为贼人要伤害她,就故意错指,让他们错抓曳流姝与宁忆女……双手有意无意拂自己眼睛,朝拙女微微露齿:“拙女一定懊悔死了……我眼睛……虽是意外……拙女一直内疚着,是不是?”
“小姐……”拙女张了张嘴。
……说不出口话来,是因为感到抱歉吗?心里渐渐涌出许多暖意,卢心谷轻笑出声:“竹林那次,瑾王咄咄相逼,我也差点以为你是父亲那边的人,也曾犹豫要不要赶你走。但后来,娘亲问我,要不要带你走……我才知你是母亲身边的人……涯山一事,我知你是真心疼我……你陪我在北方之国呆了三年,这三年的辛苦,早就能抵了你当年的失误……我怎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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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怪?与她相依六、七年,陪她进宫,陪她北去,陪她南下。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对她的照顾……拙女用了几分心思,带了几分真诚,她卢心谷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眼睛一事
真是场意外。母亲只打算掳了她,将她带出宫,送她出端涯,不想她被父亲牵连。而当时宁忆女的鞭子不听使唤,不过是她自己施了小小的玄术……她便是故意让自己眼瞎,故意北去,就连父亲被告密,也是她事先安排好的……
拙女缓缓抬起双眼,低声道:“小姐,夫人也是为小姐好……”
卢心谷朝拙女眨眨眼:“我在说你的事,怎又说到我娘了?”
拙女忙垂首:“拙女知错。”
“……”卢心谷索性不理她,掀起车帘,看车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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