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也看不到他为她做的改变吧……
南江畔重逢,他一句话也不说,让她踢他,等她发泄了,他转身就走。抢走王妃的胭脂,不过是要证明他已忘却前尘旧事……现在,又雇船,与她出游……他花的心思,她怎会看不到,怎会看不上眼?
只不过他不说,她也不愿作了解样子,以前他要在哪个人身上费心思,就在哪个人身上费心思,哪里用得着别人记在心里?她不说出来,是怕他不屑,却不想他原来很在意她是否记得……是真的在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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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谷渐渐露齿,脸上的笑越漾越多:“那胭脂,桂花香味的,我很喜欢。”
曳木摇挑挑眉:“喜欢的话,何必让给别人?”那天在茶楼里,见她二话不说就让了胭脂……他忍得内伤……她那么谦让做什么?
百里谷偏头,想了想,认真道:“我平时不大用胭脂,见别人喜欢,就让了。至于”她看着曳木摇,一笑,带点羞赧,“我说过我并没放弃……嗯,一直没有放弃。”
“我却记得当年有个小女娃还想出尔反尔呢……”看她一眼,“不会恰好就是百里小姐吧?”
“……”这哪里是捉弄?分明是翻旧账来了……百里谷沉默片刻,而后抬眼,看曳木摇的眼神里,满是认真和坦率:“再让我经历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说同样的话。”
曳木摇淡淡一哼:“百里小姐倒坚持得很。”不作声了。
百里谷笑着握他的手:“但我心里不会放弃。”
曳木摇淡着表情,看她一眼,而后,望着滚滚江水,缓缓地,悄悄地,紧紧地,将她的手反握了。
船行到一半,改走南江支流。
百里谷好奇:“两岸青山被越来越重的雾气缭绕,实在怪异。”
曳木摇笑笑不语,将船停靠岸边,牵她手,上岸。
两人席地坐下,拿出桂花酒,开怀对饮,倒也欢畅。
百里谷一时忍不住,看着十丈外的参天大树,酌一口酒,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那是千年铁杉,再修三百年,大约就能成仙了。”见百里谷不信,他笑,“你问问它,看我可有说错。”
百里谷果然起身,朝铁杉方向,大声喊道:“他是不是骗人的?”等了等,不见应答,她偏头,朝曳木摇眨眼:“铁杉说你骗人的。”
曳木摇哑然失笑。
“南华帝君没有骗人。”那铁杉却开口了,“抱歉,抱歉,听南江仙子布道,不觉忘了时辰。”幻化成小儿模样,缓缓朝曳、百里二人走来,再缓缓朝曳木摇作揖,“铁化针见过南华帝君。”
百里谷听了铁杉的话,一时呆呆望着曳木摇……他竟是南华帝君么?
曳木摇却只朝铁化针摆摆手:“铁仙客气。”
一句话说得铁化针小脸泛红:“我还在修炼中,怎敢称仙人……”
百里谷盯他二人,看一会,脸色渐渐转黯淡:“南华帝君是上仙,来人间一遭,怕也是,也是……仙人么,不食人间烟火惯了……”
曳木摇脸上带笑,不接话。
倒是铁化杉,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又看回曳木摇。
曳木摇笑吟吟:“铁仙不如就坐,与我们畅饮一番。”
三人盘膝而坐。百里谷听他二人论道,听得津津有味。不知怎么,说到天璇君投胎历百年情劫一事,百里谷神色渐渐变古怪:“半仙或许还能动情,但上仙多半都是清心寡欲的罢。”偏头,看铁化针,“铁仙,你说是不是?”
铁化针有意无意地睨向曳木摇,尔后缓缓朝百里谷作揖:“姑娘的话,对,也不对。”
“……”不怪他,他虽还有待修炼,但他才听南江仙子布道归来,自然有点仙家风骨……只是……好歹她也是半仙……他装什么神秘啊……
百里谷正正色,真诚道,“还请铁仙说个明白。”
铁化针微微一笑:“世上的人,哪个没有情没有爱没有心?上仙也好,次仙也好,半仙也好,都是世间人,历百劫,才修炼成道的。虽说仙修定要过清心寡欲这关,但天上百仙,也并不像世人所传那样,连情爱都碰不得了。否则,世间又何来神仙眷侣一说?”
再瞧南华帝君,笑脸吟吟……铁化针心下已明了,知自己是说对了。又见百里谷神色怔愣,他不觉微笑出声:“百里小姐不知,上仙最重情谊……”
“天色不早了呢。”曳木摇放下酒壶,笑吟吟看百里谷。
百里谷顿时咽住,他分明就是故意,故意打断铁化针的话……
“嗯,是不早了,回渡口罢。”百里谷朝铁化针深深一揖,“听铁仙论道,颇有感触。望还有机会,再听铁仙谈论谈论上仙情爱的事。”
她真的很好奇,南华帝君是不是也像那天璇君,来人间只为历百年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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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劳烦南华帝君。”上了岸,百里谷即客客气气回绝曳木摇。
曳木摇睨她一眼,招招手,让小四上前:“百里小姐不敢劳烦我,但我想她一定敢劳烦你,这样,你替我送百里小姐回府。把百里小姐送好了,送开心了,回来有赏。”
“……”小四迟疑着,有点哀怨,想,他也不是出头鸟,王爷没必要次次拉他垫底吧。王爷真狠……朝百里谷作揖,陪笑:“百里小姐这边走。”
“劳烦。”百里谷回揖,懊恼道,“我生性记不住路,只有麻烦小四了。”
“哪里。”小四忙着还礼。
曳木摇看不下去,一脸嫌弃地:“磨磨蹭蹭,天都黑了。要不,你们在这里等到天亮?”
小四不敢作声。
百里谷点点头:“也好。”神色认真。
小四要疯了,他有预感,他真的要疯了。他有学问,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这两个疯子在一起,他迟早会疯的。
小四脸皮一扯,,再次上前作揖:“百里小姐请这边走。”
两个人分开,倒是清清明明的一双,一个像狐狸,一个像野狼……话说,百里小姐,在他心里,怎么就成了狼?小四觉得匪夷所思。
百里谷拍拍小四肩膀,歉然一笑:“你家王爷是上仙,上仙都是两个鼻孔朝天出气的……不,上仙不食人间烟火,气质翩翩,出尘脱俗……我不敢劳烦他,只得请小四你带路了。”
“……”小四思绪被硬生生扯回,他连脸皮也懒得扯动了,干脆低了头,不理她的疯言疯语。
回府,只听隔壁依旧热闹,爆竹声、唱戏声,小儿的顽笑声不时传来。百里谷立在庭院,静静听了片刻,而后,慢悠悠,踱步回房。
拙女早等在门口。
百里谷进院子,见是拙女,忙快走两步,开怀道:“我没迷路。”
“……是,小姐赶在天亮前回来了,就算迷路也不算迷路的。”拙女叹气。
百里谷“咦”一声:“拙女你叹气做什么?”疑惑,“我真没迷路。拙女你就是不信我”
“老爷、夫人被舅老爷留住了,明天才能回府。小姐要是愿意,也可以去那边看几出戏。”
“……”百里谷见她打断自己的话,一时咽住,又有些懊恼,“白天父亲一定差人找过我了。”
“小姐心里有数就好。”拙女淡着声音,而后俯身,“很晚了,小姐早些休息,拙女告退。”
“……”在门口堵她,就为了提醒她,白天父亲来找过她?她这丫头,彻彻底底成了奶妈还是?百里谷负手,踱步进房,盘算着什么时候再给这丫头一顿棍子吃。再吃一顿棍子,大约就能恢复当初又机灵又审时度势的讨喜样子。
“娘,早!”中气十足,给万秀珠请安。
万秀珠放下茶杯,温和看她:“小谷来了。”
“小谷给娘请安。”百里谷再次作揖。
万秀珠被逗笑,伸手牵她:“舅舅过生,也不去礼贺一下,醉酒?现在清醒了没?”这语气,哪里是责怪,分明溢满了宠溺。
“醒了。”百里谷敲敲自己脑袋,朝万秀珠露齿,“看,清脆作响。”
“淘气!”万秀珠往她脑袋一敲,加一记。
百里谷作委屈样子:“我给舅舅道了歉,还送了礼物……娘只会翻旧账。”
万秀珠看百里谷一眼。她这女儿,打小,表面看着顽劣、心里却明镜似的,她或憨或倔强,却很少撒娇……现在大了,反倒撒起娇来,是因为搬来南郡的缘故?
万秀珠点点头:“偷走舅舅送给王的桂花酒,再送舅舅一坛女儿红……这就两相抵消了?”
百里谷笑嘻嘻:“是啊,是啊。”
万秀珠敲她头,佯装恼怒:“真是顽劣!”说完,又自顾笑了,“明年五月,就是公主大婚……过了年,你就回端涯罢。”
公主大婚,她自然要去的。百里谷也不迟疑,作揖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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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谷盘膝坐地上,偶尔抬头,看曳木摇一眼,复又低头,自己想自己的。
曳木摇躺在竹椅里,闭眸佯睡,偶尔动动手指,有节奏地敲自己膝盖。
这个人,在生气……百里谷乖乖坐一边,等某人气消。有人架子大心眼又小,拿自己膝盖当钟鼓来敲,要是敲坏了,会不会把这笔帐也算在她头上?百里谷抚自己眼睛,不怕不怕,反正她恶行良多……
好吧,是她讥讽在先,嘲弄在后,小气再先。她理亏,她有错……
百里谷揉下眼睛,然后慢吞吞起身,慢吞吞往门边走。
曳王爷正生气中,她不敢惹,那就等他气消了再来吧。
“百里小姐……”曳木摇缓缓睁眼,叫住她,“百里小姐才坐了两个时辰呢。”手指轻敲膝盖,“我等百里小姐,却足足等了月余……这笔账,百里小姐你说说该怎么算?”
“……”百里谷转身,灼灼盯他。
曳木摇抚自己的脸:“小四出门前,没说让我照镜子。”
“……”照镜子有什么用,脸皮厚与照镜子之间没有必然或偶然联系。
“难道脸上不是花?”曳木摇继续摸自己的脸,沉吟一会,“也许是有人在我脸上画了个乌龟,旁边写着‘王八’二字。”开始讪笑,“不然百里小姐怎会一直盯着我看?”
“……”百里谷咬牙,缓步回走。曳木摇背靠竹椅,气定神闲地欣赏她慢吞吞的速度。
“入秋了,这椅子凉。”百里谷在竹椅前立定,俯身,与曳木摇静静对视,“我得罪了你,该我受处罚才是,怎么你却躺在冷冰冰的竹椅里……自戕?”
“自……自戕?”曳木摇半口气咽住,还有半口气,留着磨牙,“你见过上仙自戕的?”
百里谷摇头:“没有,或许有,但神仙是不死之身。”
曳木摇被气笑,盯她:“百里小姐是怎么想通的?”
出游那天,听铁化针称他为南华帝君,她还面不改色地听铁化针论完道。但跟铁化杉道别,一直到渡口,她却不作声了……
他料到她的反应,所以她不让他送回府,他也就任由她去,只让小四跟着,免得她迷路。
带她去见铁化针,他即是考虑过种种,也料到她的反应。南华帝君,不过是个名号,上仙之名,在他心里,早就形同虚无。他让铁化针论世间情爱之道,就是为防她被世间的传言误导。神仙眷侣四字,自然师出有名,上仙也好,半仙也好,只要有情有爱,又怎会做不了普通眷侣?
好在,她是百里谷,心怀坦荡而又执着……还有点娇憨的百里谷。他知道她能想清楚,所以他愿意给她时间只是她却花了整整一月的时间才想通!
思及此,曳木摇脸上又浮了淡淡的恼怒。
百里谷见他又要生气,忙笑道:“莫气,莫气。我并非想了一月,不过被父亲关在房里反省去了。”
“反……省?”曳木摇一时诧异。
“来南郡后,每日醉酒……哪里像足不出户的南郡女子?父亲不喜,自然要罚我。”
曳木摇闻言,脸上的恼意渐渐退了,勾起唇角,别有深意地笑着:“你父亲不喜,我却欢喜得紧……”
她眼角细细一挑,只觉今日的他,与其他时候不大相同。怎样的不同呢,大概因为他眼里忽而闪过的莫名情绪,她竟觉得他就算生气,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震惊于他南华帝君的身份,她一月没有理他,他心里定是恼的。就连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还生气着,这会他眼里却半欣半喜……这一月,可有什么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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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望窗外,入眼处,即是极葱郁的小树丛。再远点,就是嶙峋的假山,山面上,细流汩汩而下,落地有声秋日到了,是有什么事,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吗?
“公主明年六月大婚,等过了年,我就北去。却不知曳王是什么打算?”
他不疾不徐,将目光落到她眼眶处:“流姝大婚,我自然要回端涯。”
见他目光灼灼,她下意识抬手,抚着眼眶处。
“你眼病才好,本不该纵酒……都怪我,一直拉住你不放。”那笑眯了眼的神态却全然不见愧疚,笑颜在泻进房间的日辉里显得格外邪魅,他看着她,颇愉悦地,“与你一起醉酒,我异常快活,心里想着,原来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我欢喜得紧。”
好像在这世间,他们本就是无牵无挂的人,醉酒即醉酒,生气即生气,想欺负人便欺负人,做什么事也不必受约束……
她的性子,除了坦荡实诚,也很豪洒。而这份豪洒,正是别人没有,而他一直在找寻的东西。记忆往前,回到她八岁那年,很义气地陪他大醉……却原来,原来,真是从那时起,他心里就有了她啊。
这个认知让他邪魅的笑颜愈见妖冶。他是想通了,才露出这种平常不易显现的表情。百里谷却被吓住了,觉得眼前这人,像悟了道似的乍喜还惊不太正常啊。
“王爷想到什么可……喜的事了吗?”想到什么可怖的事了吗?
“可喜?”他笑眯眯。想通自己原是这么喜欢一个人,算不算喜事?“百里小姐知道我是南华帝君,便将我躲着,到今日为止,刚好一月。而你终于肯来见我,你说可不可喜?”
“……起先我的确被震惊到了,南华帝君呢,不食烟火的上仙,怎么就是曳王你呢……后来想想,上仙也是两个鼻孔出气,也要吃喝拉撒睡,也必能和世上的女子做一对欢喜夫妻,这样想着,我就想通了。本来是要过来跟你讲清楚的,免得你误会我要放弃你,但父亲以为我是偷着出去喝酒,便把我关在房里不让出来。”
“你父亲倒挺关心”她眼睛才好,不能沾酒,她父亲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把她留在家里的吧。他捉住她不停抚眼眶的手,笑道:“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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