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子,做过许多害人的事,更是觊觎着那不该觊觎的位置,可是他对自己妻儿,却是问心无愧的,至少他一直都不曾亏对过他们……他不由想起刚刚过世的妻子……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就是一阵叹息……
曳木珧这个前朝皇帝,把自己关在前殿,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出去过。他不管百里谷的事,而百里谷,也不关心他的事。
到初十生日那天,她仍不知天下易主的事,雪里云为她庆生,也没多说什么。
阶下的雪早已化了,眼看父亲和舅舅就要回万县,她在宫里,固执地不肯给雪里云一个具体回北阙的时间。
她日日夜夜都在等,等曳木摇回端涯来,带她离开。
发生那么多的事,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其中的蹊跷?师兄在这些事里,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她不愿去深究。在她心里,只有曳木摇是可靠的,只有他不会欺她瞒她。即使是最善意的谎言,也带了灵魂最深处的自私,所以她无法接受。只有曳木摇,在她的事上,从不撒谎,也不屑撒谎。
她怀着对他的信任,等着他,一直都在等。她以为初春化雪,他就回来了。可是,现在雪都化了,他还没有来。他如今可还在离山郡?不知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问题,不知他可听说端涯皇城里发生的一切事,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
如果遇到棘手问题,那么,她宁愿他没有听说,也不要他分心。
如果他现今安好,在听到她的事后,他是不是心急如焚,正一刻不停地赶往端涯呢?
所以,她要等他。等过了元宵节,他还没有来,那么,她就和师兄回北阙但这几天,谁也别想动摇她分毫。
115。115
曳木摇看完书信的时候,几乎是震怒的。书信是从端涯传来的,他虽离开端涯许久,但不代表他没有办法得到端涯最可靠的消息。信里只两句话:百里氏自尽于流月宫!曳王妃遭休!
曳王妃遭休!他人在离山郡,谁敢替他休妻?!别欺他一时,他定追究一世!
大曳怎么了,端涯怎么了,宫里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岳母当着他妻子的面自尽于流月宫?
据他的人回信,当时雪里云也在场。这么多年,他自然早摸清雪里云底细,也早知北方之国的意图,但他不在乎大曳亡不亡,只要百姓安好,他也就任他们去了。可是那人,得到了王位得到了天下还不算,偏要抢他的妻子,偏要逼死她妻子的母亲!
他的女人也敢动!
曳木摇重重叩着几案,说不出的威严肃穆。曳月可不曾见皇叔如此动怒过,细细看,原来皇叔也会暴怒,而他动怒时,竟和父皇那么的相似。
“这几天雪飘得厉害,但看情势,很快就会春暖雪化了,恐怕事情也得天翻地覆。端涯那边……”她皱皱眉,握紧身边男子的手,看着曳木摇道,“父皇恐怕早有决定。皇叔要不要尽早回去一趟?”
她身边的男子轻轻一哼:“回去能抵什么?二娘早就死了,小谷也早就走了。”那话语里带着十二分的讽刺和忿怒。
曳月可只得轻轻拍男子肩膀。心里也清楚,皇叔赶回端涯至少要半月路程,期间小谷恐怕早就走了,皇叔如何赶得上?但又想着皇叔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弃的,而身边这个男子,她夫婿,也一定不会就此罢休,让雪里云得了便宜。那么,他们想怎么做?
“把月清放了。”曳木摇一直捏着书信,像要狠狠捏碎,却又舍不得用全劲,久久,才哑着嗓子道。
“王妃?”百里山极其忌讳曳木摇提起柳月清,好像他一提,就证明他和柳月清仍还有纠缠不清的关系,遂冷冷一哼道:“你皇兄将我父母、舅舅、妹子囚在皇宫,我囚一个王妃,怕是赔了。”
这话说得真可爱,曳木摇由衷笑了:“你把我小侄女的心都摘取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曳月可更是不能提的一个,百里山此刻已然死死盯住曳木摇,曳木摇哪里肯示弱,一副霸王样子,直直盯回去。看得曳月可直抿嘴,他们两个向来就别扭,斗嘴斗气其实也挺好的。
“王妃于我无益,你想带走就带走吧。”最后,还是百里山先别开视线。沉默一阵,又盯住曳木摇,目光比先前还要冰冷十分:“无论如何,带小谷走!”
他冷冷的视线落在曳木摇脸上,诚恳的,威胁的,狠绝的。曳木摇静默片刻,后低低一笑,揶揄道:“是否我也要说,无论如何,你都须保护月可?”
百里山白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狼狈。
“皇叔……”狼狈的不只百里山一个,曳月可尴尬一笑,“现时最要紧的是小谷……父皇要将江山拱让,我们也只能由他,我只怕小谷此时经不住悲伤。”人在最悲伤的时候最无助也最无措,雪里云摆明了想趁虚而入,她怕雪里云算盘噼啪响着,最后就成仁了。
但曳木摇似乎并不担心,只沉默地来回抚膝盖。
两人从曳木摇帐里出来,曳月可忍不住蹙眉,回望那被寒风吹得瑟瑟作响的帐帘,不由轻叹道:“皇叔还没想好。”
百里山顿时拥紧她:“不是没想好,是心里清明,却无计可施的无奈。他和小谷之间从来就没有大问题,他二人平时虽不大交心,但很懂对方心意。”遥遥望一眼端涯方向,用狐裘将曳月可裹紧,轻声道,“放心吧,小谷向来执着。”
他相信不管怎样,只要是他这个妹子认定的人或者事,她就不会轻易放弃。她去端涯,是要说服父亲和舅舅别轻举妄动,如今二娘已死,父亲和舅舅也该悔悟,至于皇帝主动退位、将皇位传给雪里,而雪里云囚禁他妹子,其中可以看出的是,雪里云并不简单,应该是早有预谋。而他囚禁小谷,应该是出于想留下她的冲动,并非是威胁。既然雪里云是喜欢小谷的,那么小谷就不至于太被动,况且小谷对曳木摇的心意很坚定,肯定不会被雪里云控制。
116。116
从前只想着过快意日子,从未想过会遭遇今朝的离别和越演越烈的相思。可他此刻不敢相思不能相思。相思有个屁用,当然不如年年岁岁在一起的好。当初以为两个人是一条心。现在想想,谁没有个主张,谁没有一两个自己的主意?他和她心里都有对方,本来是足够的,但她也牵着挂着百里、万两家人,他就想,了却心愿总比一直牵念着好,于是鼓励她回南郡。现在倒好,一连串的事,层出不穷。
这世间的事总是没完没了。
可他也想,若她洒洒脱脱地跟他走,他大概也不会快意。她那个人,就一个心一个肺,一半给了他,另一半在她家人那里。她若一直牵念着,他还不乐意哩。谁愿意要一个只有半心半肺的人啊。
曳木摇自顾笑着,没看到半掀帐帘怔怔而立的柳月清。
柳月清是诧异的,那么多年,从不见他面容上有那么多复杂难启的神情。疼惜的,思念的,不甘心的,无奈的,宠溺的……一览无余。她眯起眼,考虑要不要进帐内,步子却不受控制地先行了。
“月清,你来得正好。”曳木摇转目,见是她,弯眼一笑,“你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回端涯。”
那神情,就像下定了决心一般,骤然轻松清明,却始终游离在她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柳月清心下已不知是悲是怨,最后将所有不知名的情绪强化作一抹微笑,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本来已有十天未见他,很是想念,不知不觉就到了他营帐外。她挑帘进来,不想见面第一句即是让她收拾包袱。其实回端涯也不是不好,至少还有一个王在等她。
但其实,她心里一直有着深深的不甘。可以不叫他阿摇,可以称他为十二弟,但不能释怀他的放弃。有些女人即是这样,有了新衣,还想着其实旧衣也不错,弃之实在可惜,于是坚决不扔。而一旦发现旧衣莫名不见,心里就无比忿怒。其实衣裳这玩意,新的来旧的去,平常得很,跟爱是不能比的。可是有些女人,对爱亦如是,有了新的,偏偏放不下旧的。旧的先弃她而去,她又久久不能释怀,却不想原本就是她先动了放弃之心。
柳月清咬咬牙,若春水的眸子直视曳木摇:“你有没有爱过我?”
曳木摇拧眉,回视她,半响才笑道:“如果我说,当时太年少,你可否怪我?”
可否怪你?不怪你,事实即是,两人都年少,或者她责任还要大些。柳月清这么想着,抿嘴道:“你没有爱过,由始至终。”
曳木摇也不否认,笑一笑,快步生风,先她一步出了营帐。
此时正当阴冷天气,还未完全放晴,积雪没了膝盖,一直未化。曳木摇踏在雪上,慢悠悠地走着,身后不见一丝雪痕。估摸着离营地也有一两里路远了,这才停下,盘膝坐到雪地上。
“我早说过,人间的事只能用人间方法解决。你这样强求,伤人伤己,却占不到一丝便宜。”
曳木摇眉头挑动,也不看来人,只凝神运气。
赤帝君甚觉好笑,蹲在他身边:“你心念着日行千里赶去端涯,这等私念于道于理不合,二度封印你仙术,你还有什么可申辩的?”
“没有。”曳木摇睨赤帝君一眼,神情漠然。
赤帝君拍拍他肩膀,叹道:“世间人千百种,所以矛盾千百种,虚伪千百种,面目千百种。你……可想好了?”
“自然。”嘴角一丝笑渐渐浮开,眼微闭,一副怡然样子。
赤帝君再次叹息,却也不再多说。早知南华帝君一向深藏执念,不想竟执念至此。劝他,倒不如替他多求求玉帝。只在人间历劫一世固然好,打进天道轮回,世世在人间体会诸般矛盾诸般苦痛,只要南华帝君甘愿,其实也是好的。
如今,就只看玉帝心情了。想到此处,赤帝君默默迎着寒风,不由就打了个寒战。
117。117
待甩了那个忧愁多病的赤帝君,曳木摇戾气也就去了一半,等回到营帐,看到帐内情景,不由就笑了。
“皇叔。”曳月可一时拿不准曳木摇情绪,只得低低唤一声,双手扯驸马衣袖。驸马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曳木摇睨他二人一眼,再审视着跪在地上的拙女,笑眯眯地:“这是唱的哪一出?”
百里山想了想:“你让我放了王妃,我左思右思,觉得很不划算,就让拙女跟着,拖一拖你们的路程。”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百里公子确实可爱,曳木摇笑弯了眼,手指轻叩几案,和悦道:“你喜欢做顺水人情,其实我也喜欢。”转目看向拙女,“你不在自家公子身边,却去端涯做什么?”
拙女伏于地,不敢逼视曳木摇,语气却坚决凛然:“请曳王答应带着拙女,拙女保证不添麻烦。”
曳木摇骤然停了手下动作。最后一声轻叩,清音渺茫,拙女不由抬眼,看到曳王一张似笑非笑面皮,心里咯噔几下,便不报希望了。
“去看你家小姐吗?”曳木摇却邪笑着,点破她心思,“当时弃她时,可没说你对她这样牵肠挂肚!”
拙女张了张嘴,想反驳,最后只化作沉默,低下头去。
曳木摇冷笑一声:“你家小姐处处想当好人,不愿为难家人,也不愿为难我家人,所以你看她现在的下场,说有多惨就有多惨。你却不同,你生来就是让别人为难的,哪里会让别人为难着你?”
拙女不敢吭声。曳月可亦不敢吭声。百里山眉心皱起,最后轻叹一声,也不作声了。曳木摇由衷地想笑:“去就去罢,路上好好服侍着王妃。”
百里山顿时跳起,怒目瞪向曳木摇。曳木摇哪理他,摆摆手,就是要赶人了。
曳月可忙安抚似地抚她丈夫的手臂,压低声音道:“皇叔不是这个意思,他应该只是让王婶拖住拙女,不让拙女犯险而已。毕竟王妃是他兄长的妃子,是我婶婶,你别担心啊,我看皇叔现在心里,出了一个小谷,别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的。”
百里山哼一声:“要不是知道他心里将小谷看的紧,我之前就不会答应让他带走王妃了。”
三人出城门的时候,正是初春放晴好天气。曳木摇眯眼,遥遥望向通往端涯的官道,那官道尽头,棵棵桃树已露出粉红颜色,不出十天,桃花就要开了罢。而再过十天,他就到端涯了,那时端涯城里,必然灼灼不胜其华……这么想着,曳木摇心情油然好转。
柳月清默默看着他,其实很难理解他此去端涯,竟还能露出一脸的喜悦神色来。拙女倒是少言寡语,坐在马车里,不到非不得已是不会说话的。
行程不算快也不算慢,三人渐渐出了离山郡,就到了端涯境内。正逢天色渐晚,曳木摇让马车停下,打算在荒郊歇息一晚,隔日再走。
拙女生了火,三人就着干粮,烤着火,都不说话,四周也寂静。不知什么时候,三人正默默吃着干粮,蓦地惊觉脚下鼓鼓作响着。曳木摇最先反映过来,对她二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转身即融入夜色中。
柳月清没有武艺在身,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恐惧。拙女面色冷然地看她一眼,多少有些不屑和蔑视。但也只看了一眼,即专注起来,望着曳木摇消失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118。118
过了许久,久到柳月清已记不清自己加了多少次干柴,曳木摇回来了。柳月清忙迎上去:“怎么样?”
曳木摇勾唇:“二十五万大军驻扎在十里外的荒地上,你说怎么样?”笑着靠近火堆,眯眼看向拙女,“我记得驸马身边也不过二十万军队,这二十万将士与他一起驻守离山郡……你倒说说,他挡得住还是挡不住这来势凶猛的北方狼豹?”
显然是在问拙女,拙女低眉,不太想挑衅曳木摇的脾气,但不答又是不允的,只好轻声回道:“公子他定当竭尽所能,守住大曳最后的城邑。”
“大曳最后的城邑?”曳木摇蓦地笑得邪气,“别说得那样悲壮,他守不守得住还是个问题。”随意挑了跟木棍,拨着火堆,顿时火苗哧哧地响。待玩够了,他才不紧不慢道:“你怎么知道离山郡是大曳最后的城邑?”
他的眼睛黑亮,在昏黄的火苗下,闪闪烁烁,异常妖冶而迫人。拙女捂着胸口,快要窒息,久久,才颤声道:“昨日元正皇帝已亲手将江山送给了北方之国的雪云!”
曳木摇哑然。元正皇帝吗?若不是拙女字字提点,他已然忘记元正本是他皇兄的年号……他眸光攸然转清冷,从拙女身上别开落到千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