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月可面有喜色，想了想，点头：“嗯，小谷说得对。”偏头，摆手让宫女退下了。
两个小孩子同睡一塌，付出的代价即是两人晚上踢被子，隔天起来，两人鼻子愈见通红。
这天春光普照，暖风融融，曳月可拖着百里谷到院里晒太阳。百里谷坐在矮凳上，小手一指，指着对面的曳月可：“公主你鼻子真红。”
曳月可微微一笑：“你也差不多啊。”
百里谷揉揉自己鼻子，笑。过一会，小声道：“公主怎想起来我这里睡。”曳流姝疑惑看她。百里谷继续摸鼻子，憨笑：“公主没有好透彻就出来吹风，若有个万一，我实担当不起。”
曳月可起身，坐到她旁边，用力捏她双颊。百里谷愣愣地随她捏来捏去。曳月可满心欢喜，笑眯眯捏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担心你。”
百里谷愣了愣，呆呆看向曳月可。曳月可改抚她发丝，微笑道：“我醒来，听拙女说你昏迷时，一直喊着娘亲。”
百里谷回头，茫然地看了看立在不远处的拙女。
曳月可也回头，看一眼拙女，随后回眸，细细看百里谷：“小谷，我知你五岁离家，中途多有漂泊。历经五年才得回端涯，却不想五年漂泊换来的团聚却被我父皇一纸诏书打破。我虽没出过远门，甚至不曾出端涯，但离开自己母亲的心情，却与你心相戚戚……小谷或许不知，我母后……在我记忆之前，就离开了我……我懂那些思念与痛楚，所以在听到拙女的禀报后，就想着过来陪你，一直陪到你病好，陪到你的思念不再那样深邃而痛苦。”
百里谷虽久不在端涯，但也听过当年皇后生下五公主不多久即被流放北蓟。北蓟是无垠的一个小县，是一个异常清苦寒冷偏远的地方。皇后被流放，是怎样的大事件，背后牵扯的势力、朋党众多，于是大曳的官员大换血百里御史也就在那时平步青云。
百里谷脑袋里一时涌出许多她听过的或者经历过的没有经历过的事。她呆呆看着曳月可眼里流露出的悲伤，不知怎么，看着看着，也期艾起来。
悄悄地，悄悄地，紧紧握住曳月可的手，百里谷扬脸对曳月可笑：“公主和我一样，都会在脆弱的时候想念自己最亲的人。”她扬起被暖风吹红的脸，脸颊上顶着通红通红的高高挺挺的小鼻梁，微笑。
曳月可感受到百里谷手心传来的温度，又看到她娇憨地笑着，鼻子忽地一酸，忍了忍，再忍了忍，然后微笑起来。
“小谷快快好起来，好了我们去骑马，宫里有个大马场，十二皇叔带我去看过，真的很大。”曳月可朝百里谷眨眼，顺便将就要溢出的眼泪眨回去。
百里谷抬头，见天上的太阳正往白云里躲啊躲，不一会，太阳又露出来，然后，阳光撒下来，撒了院里大树一身的金光。她小小的心逐渐变柔变软，越柔越软。许久，百里谷偏头，仔细看着曳月可：“公主，我教你打坐啊！”
曳月可疑惑看她。
“师父说打坐能强身健体。”百里谷朝她眨眼，“来，跟我动作。”
半个时辰后，两人睁眼。曳月可认真想了想，恍然：“小谷，那天在湖里，你抓我的手，你抓我的手”
百里谷朝曳月可吐吐舌头，也不否认。曳月可微笑起来：“原来小谷是传热量给我。你传了那么多热量，偏我还比你醒得晚。”
“我多学了五年么……师父说打坐要循序渐进，公主渐渐习惯了，体内就会凝聚气息，自然慢慢就不大畏寒畏冷了。”
曳月可缓缓舒展四肢，欣喜道：“果然要舒服许多。”
百里谷便开心地笑了。
24。24
做完太傅交待的功课，已是夕阳西下满天绯红。曳月可突然附耳百里谷，小声地：“我们去马场。”
百里谷瞪大眼睛，半响垂头，有些泄气：“我会骑虎骑豹，但不大会骑马。”北阙常年积雪，雪橇是主要交通工具，马的用途实在不大。
曳月可想了想，握她的手，扬脸笑：“不怕，我让马场侍卫教你。”
马场，曳月可与百里谷眼睁睁看曳木摇把缰绳牵了，眼睁睁看他将马牵着，越走越远。曳月可回过神来，忙追上去作揖：“十二皇叔。”
“不是要学骑马？”曳木摇挑眉。
“十二皇叔……”曳月可看一眼身边的百里谷，欲言又止。
曳木摇偏头，看着百里谷：“百里小姐，好久不见。”开春之约后，一直不见。
百里谷淡淡一点头，不答话。
曳月可苦笑：“十二皇叔，黄侍卫的马术也不错。”曳木摇笑了：“去吧，让黄侍卫好好教你。”曳月可看看曳木摇，又看看百里谷，然后拉起百里谷的手：“小谷，走，我们骑马去。”
曳木摇颇无奈，他这小侄女平素与他还算亲近，但今天有些心向外人了。幸好，幸好，百里谷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娃娃，不是英气逼人的少年才俊，也不怕她把流姝勾引了去。
百里谷反倒有些迟疑：“公主，曳王本是打算教我们的，我们走了，曳王会不会恼？”御史千金的性子就是这样直爽，曳月可抚额轻叹，一时说不出话来。
曳木摇笑眯眯：“我为什么要恼？”
百里谷偏头想了想，认真答：“公主以为我讨厌你，才竭力避开你。我怕曳王由此恼怒或迁怒。”她看着曳木摇，眼神再认真不过，“那件事，我并不怪曳王，过了两个月，我早就不放心上了。”
曳木摇“咦”一声，即刻相信了她，他笑着点头：“御史家的千金果然直爽。”
“我既已表达清楚，就请曳王爷不要迁怒。”百里谷深揖，然后朝曳月可躬身请示，“公主？”
曳月可伸手牵百里谷，叹气：“十二皇叔你做了什么，让小谷这样深恶痛绝？”
曳木摇敲曳月可脑袋，抗议：“她哪有深恶痛绝！”又笑笑看百里谷，笑啊笑，笑啊笑，笑到最后，就改了主意，“百里小姐既并不怪我，我是否有幸教两位女士马术？”
当年大曳祖先金戈铁马，铁蹄铮铮踏遍三十六州二十四郡才有如今固若金汤的大好江山。而曳月可是皇族之后，骑马射击自不在话下。百里谷双眸炯炯，看曳流姝在马场驰骋，十分羡慕。
“来，试试。”曳木摇把缰绳递给她，“切忌慌张。”
百里谷小脸鼓气，缓缓接了缰绳，而后，高声喊：“黄侍卫！”
她不想让他教她吗？
曳木摇顿时石化，这个女娃直爽得如此可爱！她是怕在她上马后，他踢马一脚还是踢她一脚？曳木摇很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黄侍卫教得耐心，百里谷虽跌了几次，却仍坚持着。曳木摇静静欣赏百里谷上马下马的勇气，的确是欣赏，十一岁的女娃有这样的执着与坚持！
终于，百里谷爬上马背，却不知怎么，马嘶长鸣，一时狂奔了去。
25。25
曳月可听到马嘶，急忙勒马，掉头，策马追过去。曳木摇与黄侍卫也同时跃上马背，追了过去。
百里谷一头扎下马，曳月可冲过去扶起她。
鼻青脸肿啊！
“快宣太医。”曳月可吩咐下去，轻抚百里谷脸颊，“痛不痛？”百里谷不吭声。
曳月可看黄侍卫一眼：“马怎么了？”
黄侍卫单膝跪地：“公主与百里小姐进马场前，并无异样。”
曳月可沉默片刻：“并无异样？”
“是。”
“马场出了问题，你却跟我说并无异样！”曳月可已隐隐带气。
“请公主明察！”黄侍卫此时的气魄，看在曳月可眼里，更加可气可恶。她沉默起来，一沉默，一失神，手下动作就重了些，百里谷呼痛一声。曳月可赶忙放下手。
“痛就喊出来，小女娃，这么矜持做什么。”曳木摇脸上书写着‘幸灾乐祸’四个大字，墨迹斑斑，还未干完全。
曳月可凝眉，略有责备：“十二皇叔！”
曳木摇笑，摸摸侄女脑袋：“在百里小姐上马前，我给马儿闻了点东西。”
曳月可愣愣看曳木摇，这个皇叔平时虽恶劣有余，但还不至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小手啊。跪在地上的黄侍卫也目瞪口呆，瞪了半响，呆了半响，才回神：大曳国的十二王爷果然名不虚传……
曳木摇蹲下来，与百里谷对视一会，笑眼迷人地：“你不会不知道是我下的药。”
百里谷呼吸渐趋急促，双肩也隐隐耸动：“王爷不会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曳木摇笑：“御史千金就可以？”百里谷双肩一抖，又一抖。曳木摇摊手：“下药这种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
曳月可忙挥退左右侍卫。
曳木摇看着百里谷，慢吞吞，慢悠悠，笑嘻嘻，问：“你因我是王爷，就相信我不会使下流手段？”嗤笑，“百里小姐不要太相信我。”
百里谷缓缓调息，只当未听见他的话。
曳月可若有所思地看他二人。
曳木摇笑着起身，拍曳月可肩膀：“流姝你一向聪明，定也能能猜出其中原委。”看一眼百里谷，“又或许，问百里小姐实情？”
百里谷蓦地起身，目光灼灼，盯着曳木摇：“王爷心胸实在狭窄。”
曳木摇笑眯眯：“端涯无人不知。”
“……”百里谷双肩又抖动起来。曳月可忙柔声安慰：“小谷，我们回‘流月宫’。”转身对曳木摇作揖：“我先扶小谷回去清理瘀血”又让宫女近前：“快请太医到‘流月宫’”
百里谷双手握拳，冷冷看曳木摇：“别给我兄长听去。”
曳木摇一脸吃惊：“百里小姐怕你兄长找我麻烦？”作开心状，“你替我担心，我愧疚，我为刚才的幸灾乐祸道歉。”
百里谷双肩剧烈抖动，开始出离愤怒。曳月可知她平素娇憨，不大表现自己情绪，她怕她憋得太辛苦，只得向曳木摇求饶：“十二皇叔！”
曳木摇看她一眼，笑着摆手：“去吧。百里小姐的脸再不处理，怕有毁容的危险。”
曳月可守在床边，问太医：“怎么样？”
“外伤，并无大碍。”太医躬身告退。曳月可伸手轻触百里谷脸颊：“痛不痛？”百里谷扯了扯唇角，回她一个笑，摇头。
“小谷。”曳月可紧紧握她手，心疼而歉疚，“或许不该让你进宫。”
百里谷仍是摇头笑。
曳月可一时神色黯然：“小谷进宫的事，虽是十二皇叔提议，但若不是我坚持，父皇和皇叔也不会……”
百里谷悄悄反握她手。
曳月可怔了怔，不知怎样开口。百里谷扯动双唇，艰难开口：“我喜欢跟公主一块……我是自愿进宫……”龇牙咧嘴，痛！
曳月可毕竟是小娃娃，见百里谷的吃痛模样，一时被逗笑，又有许多心疼，忙扶她躺下：“你好好休息。”
百里谷听话，乖乖躺好。曳月可仔细查看她伤口，伤口青的紫的，再加上刚涂抹的红色药酒，一时五彩斑斓。
“好在是外伤。”曳月可叹气，“前几天大病一场，才刚刚好，不想今天又摔成这样。父皇要责备我不好好照顾你了。就算父皇不责备，我也没脸见百里御史。你看我把他家千金骗进宫来，就是让她来受苦受难呢。”
百里谷动了动双唇，笑了笑，马上又苦着一张脸：“公主……我笑……很痛……”
26。26
隔天，百里谷外伤好了些，至少能喝点粥进点食了。又过了五天，百里谷的脸终于恢复白皙，只有额角鼻尖处还有些青色。
曳月可至那天起，就一直住百里霭归屋里。两人同吃同住，同上早学同做功课，倒也惬意。
这天，初夏晴天正午，两人打坐完，开始互相瞪眼……圆眼瞪圆眼，大眼瞪大眼……
曳月可意识到两人的荒谬，忙转眸。抬眼，看见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晶莹而白亮，她看着看着，一时思绪悠远起来。而百里谷，缓缓眯了眼，舒服而满足地吁气。曳月可迟疑一会，偏头看百里谷：“小霭，那天十二皇叔让我猜原委，我猜不出来。”
终于问了么，百里谷睁眼。曳月可以为她要措辞，但百里谷即刻爽朗答她：“大约是我曾对王妃下药的缘故吧。”
……曳月可脑里一道白光闪过……她明白了。只是……她无奈一笑：“小谷你怎会……怎会……”
“看不顺眼。”百里谷简洁明了地答她。这个问题曳木摇问过，但她不会像答曳木摇那样，告诉曳月可她是因为当年那个少年才让王妃吃苦头……若说了，还不定流姝要往哪方面想呢。
“十二皇叔定问过小谷同样的问题。”
百里谷点头，诚实答：“嗯，问过的。”
难怪十二皇叔处处针对她……曳月可顿时抚额。
那王妃就是四大门阀中东南柳家的长女，是当年十二皇叔心仪的女子啊……或许现在十二皇叔还想着她也不定……
转眼又到初夏，百里谷坐在回廊栏杆上，眺望湖的尽头。
拙女立在身后，静了许久，小声道：“这次跳湖一定不会染风寒。”
百里谷双手撑住脑袋：“或许可以洗个澡。”
拙女凉凉地：“是，这湖干净得很。”
“大约是干净的……不干净都被弄干净了。”百里谷拿宽大衣袖扇风，犹豫着要
不要跳下去洗个澡。
“夏日炎炎，该跳！”拙女在一边鼓励。百里谷偏头，认真思索一会，觉得湖里定比岸上凉快……
“小谷！”
……跳不成湖了。
百里谷回头，见曳月可正笑吟吟走近，又在她身后立定。
“在看什么，鱼？”
“嗯。”百里谷点头，“太傅可有为难公主？”
拙女俯身请安，曳月可摆手，又细细看百里谷一会，笑问：“太傅为何为难我？”
百里谷跳下栏杆，想了想，支吾一声：“上次不小心将墨汁泼到太傅脸上，上上次不小心打伤太傅额头，再上上次……”见曳月可似笑非笑看她，她忙垂首，“今日我没去学堂，怕太傅迁怒公主。”
“太傅正直，小谷觉得他像易迁怒之人？”
百里谷认真想了想：“像，但或许……不是。”
曳月可笑着牵她手，缓缓往花园回走：“小谷，我们去后园竹林捉鸟儿烤来吃，好不好？”
百里谷兴奋地：“皇宫也可以烧烤？”
曳月可笑得神秘：“我们偷偷的。”
百里谷脸垮了一半：“公主……”
“不怕，有十二皇叔在。”
曳王爷……百里谷另一半脸也垮下。曳月可掩嘴笑：“小谷别怕，皇叔这次为道歉而来。”
百里谷怎会怕，她在北阙五年，被师父丢到深山雪林里，几夜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