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人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斥责道:“玉堂休得胡闹!圣上在此!”
众人又静了下来。
我强按下心头的痛,脸上估摸着正青一阵白一阵呢,白玉堂拧眉问我:“你想要怎样?”
看着他,拿匕首捣弄着我的胸口,我居然想笑:“可惜,我对你没兴趣。”
他脸泛起青,语气尖刻:“你以为能胜过我?”
我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若我胜了,这张‘塞外雪’就得重新回我沈家的门!”
四下声息全收,我和他,两人击掌一拍,这斗琴就开始了。
“你先出!”
“你先出!”
居然跟他异口同了声,我不悦地拂了他一眼挑衅道:“若我先出,我怕你连一场都挺不过去呢!”
他不上我的当:“如此,在下就承让了。这一场,我弹曲你来打拍,只要你的拍子能跟上我的曲子,就算你赢,如何?”
“一言为定!”
他的曲子开始极慢,弹的是凤求凰,曲境极美音色动听,我跟在他的音节后单手拍起了江南月右首的暗箱:他的旋律轻,我的拍子就轻,他的旋律重,我的拍子就重,他快我快,他慢我慢。
紧接着,他开始变调,不停地切曲,时快时慢,忽高忽低,听得人头皮发麻;我紧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敲着。
我很想报复,一个机灵,在某个无意的对视中,我盯住他的眼睛,黏上他的心神;慢慢地,他被我的眼睛所吸引,竟看得痴醉起来;然后,我开始一步步掌握主动权,利用节拍的快慢偶尔急速连拍,诱使他的音律反被我的拍子牵着走。
正得意着,他猛然一个警醒闭上眼睛不再看我,曲子弹得飞快,手指在弦上跳得眼花瞭乱,我暗自心惊:他的技艺丝毫不在我之下。一分心拍子差点被他甩掉,忙闭目也收敛起心神,跟在他的音节后奋力急追。
弹了许久,我的拍子一直像影子般缠住他的琴弦紧追不舍,他有些沉不住气,双手连弹起来,混同着我“嘭嘭”的节奏,音节掺搅在一起密集如雨;而后,他竟开始同时弹两首曲子,还是一首快一首慢,一首重一首轻的,两相交错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心下更惊:原来他的琴技到了如此高超的地步!当下集中耳力,也用上双手左右拍打,寸土不让。
他琴声一滞:越发拼出全力,抑扬交错。
我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彼此一眼,收下先前的轻视,再各自闭目抢弹起来。
我几次试图打乱他都没有成功,手心全是汗;他也频繁地想要甩掉我,旋律越发变幻莫莫测。
一直斗得难解难分,他加深起指力,在弦上注入内力,那弦发出嗡嗡震鸣混淆音律,差点把我甩脱;我忙将江南月敲重,江南月陪我多年,与我相当默契,一收到指示马上“轰嘭”起隆隆声,震得他耳朵发慒。
斗了半个时辰,随着八王的一声令下,我们同时收了手,判了个平局。
八贤王揉了揉耳朵:“你们再不停,我们的耳朵就要聋了!天音,下一场你还是弹些曲子吧,让我等也有幸聆听些仙乐。”
我悄悄将手藏到琴案下擦了把汗,再抬头时他的脸色比之前明显柔和了许多,收了些许薄鄙,竟带出几分对我的欣赏之色。我扭过头不想看他:“这回不用你打拍子,我也不弹多,就一曲!只要你能从我的曲中走出来,反将我震醒,就算你赢,如何?”
他两眼登时放光,十分来劲:“好!久闻你有魔音之名,可是要弹你沈家的独门绝曲牵魂令?玉堂洗耳恭听,当真要请教一番!”
台下一众兴致都被调得老高,谁都知道,这曲牵魂令我是从不轻易对人弹的,这几年来,我还从未在外人面前演奏过。
我对八王爷大声道:“王爷,麻烦您传个声下去,凡是胆子小有心脏病的必须退场。”
撤掉一些妇儒老弱,八王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天音,本王念此曲久矣。”
我对他笑了笑,暗说不是我平时不为你弹,这是魔曲会慑人魂魄,想念之说从何论起?再不放心地看向皇上,无声对他说:你要不要紧?一会儿可能吃不消的!
他对我淡淡笑了笑,那笑容我在他脸上已许久不曾见过了,像是他在回答我:没关系,朕也想听听这传闻中的绝曲。
收回视线,我坐直身子,不再看白玉堂,凝神闭目,口中念决,不一会儿就进入忘我之境。占据了魔境主载之位后,我开始用江南月的琴弦呼风唤雨起来——
阴云密布,沉雷滚滚,天地浑沌不开。
我站在外围,看见所有人全跌进了我的魔障里,十分满意。
一发千均之际,我同时劈下数道怒电,震得一干人等胆脏俱裂,争相掩耳在黑暗中惊呼狂奔,大声喊起救命:“天哪!”“这是哪里?”“天怎么黑啦!”“啊!”“有没有人!”“发生什么事啦!”
可惜,我才威风了片刻,就发现有几人从我的风雷阵逃了出来,八王脸上还带着笑,朗声对我说:“天音,不错!”紧接着,就是白玉堂:“沈天音,想困住我可没那么容易!”我瞥了白玉堂一眼,又有些担心皇上,见他正在我的暗海孤舟中沉浮,便将他扯上了岸。
一回神,糟糕!那白玉堂太聪明了,正在找门路破我的牵魂引呢!
我赶紧再敛聚精神,心下急转:必须要速战速决,以免皇上挺不住。
想了想,曲风陡转,景物立变!
四野布满了流动的毒蛇,蛇头上长着血红的鸡冠,蛇嘴里狂吐着黑信,“咝咝”声嗡嗡不绝似无数只蚂蚁钻进你的耳朵,密集式的蛇头刺瞎了你的眼睛。
你一心想逃,可上哪里找路!
所有人都被我赶进万蛇阵中间,有几个竟当场尿了裤子。白玉堂哈哈一笑,对浮在空中的我大声挑衅:“沈天音,你就只有这些本事么?”
我挥洒起音浪,立马就有无数条蛇箭雨般朝白玉堂射去,那蛇或是紧勒他的脖子,或是咬住他的身子不放,像麻花般扭动的蛇身密密麻麻条条蠕动一瞬间将他包成蛇蛹,吓得在场的众人捂住眼睛失声疯狂尖叫!
八王连忙对我大声摆手道:“天音,还请手下留情!”
我俯在天幕中放声大喝:“白玉堂,向我求饶,我幸许饶你一条小命!那蛇是有剧毒的,你的皮肤会发黑溃烂,全身浓肿痾腐!”
除了十几个人还挺在我的毒蛇阵里颤抖,其他人全部被蛇浪吓昏了过去。让我略为安心的是皇上还在,八贤王紧紧拉住他的手,我见皇上额头在沁汗,便收了五成指力。
白玉堂被蛇群咬倒在地嗷嗷直叫上下打滚。
我正自得意,眼看就要成功了,谁知白玉堂突然挺住身子不再动,任由蛇随便咬,口中还念念有词起来:妈的,念的竟是驱魔咒!
我深吸口气,下死手令蛇浪疯狂地层层朝白玉堂身上涌射,小一些的蛇头竟直接钻进白玉堂的嘴和耳朵里,迫他再也开不了口。人群中不停尖叫,一个接一个地吓得昏死过去,除了白玉堂之外总共只剩下了三人:皇上,八王,夏竦。
顷刻,白玉堂的蛇蛹被蛇海所淹埋,我刚松口气,蛇海下却骤然四射出万道精光,“嘭”地一声,白玉堂身上竟荡起一层光环,那光环像原子弹爆炸似的将我的万蛇摚射爆裂,飞溅起漫天的蛇尸!
我暗骂了声:你奶奶的。死小子果然有来头,怪不得我爹会把辽帝都觊觎的塞外雪送给你爹!
心电急转下,我甩出杀手锏。
琴声变得迷乱,场景再换,地上铺着红毯,天上飘着淡黄色的帐幔。
白玉堂拂了拂头发,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泥:“沈天音,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有招一起使出来!”
我双臂一展从天上轻盈地飘了下来,双手一拍,十几位身姿曼妙的女郎便从纱缦后款款走出。
节奏开始张驰,我朝白玉堂抛了个媚眼,往后退了两步,女郎们纷纷退去外衣,穿着半透的轻衫,对着纱幔下的人跳起了热烈奔放的舞蹈。
我嘻笑着闪了开去,见八王笑得合不拢嘴,夏竦眼都看直了,皇上居然红了脸。
我轻轻对着白玉堂跳了起来,再打了两个响指,姑娘们全往他身上扑,嘴里对他喷着热气,白玉堂当场流出鼻血,想推开我的姑娘,蹭得姑娘们“咯咯”娇笑。他又羞又急:“沈天音,你——你卑鄙!”
我掩唇轻笑,心想,你以为我爱使这一招?还不是让你给逼出来的,谁叫你一天到晚找我麻烦,跟我死磕?
见他仍兀自挣扎,我的指力开始加深,打起节拍,姑娘们跳得也越来越卖力,对着他热浪地扭臂耸胯,妩媚地频送秋波。夏竦一时没顶住,突然喷了口血,皇上也捂住胸口蹲了下来不敢再看,八王连连朝我打脸色叫我适可而止,别忘了那边几个全是男的。
我按下节奏,姑娘们不再跳舞,那白玉堂被我的姑娘们搂着亲着,困在我的美女阵中不停鬼哭狼嚎。
我怕皇上吃不消,便对白玉堂娇声道:“认输了么,认输了我就放你一马!”
谁知那家伙死撑到底,一边痛苦地嚎叫一边推开我的姑娘们,百忙中还不忘咒骂我。
见皇上歪在地上,我心一软,就收了手,命姑娘们退了下去。白玉堂从地上爬起来举袖擦着鼻血,我缓缓走到他跟前,心想,胜负就在此最后一举了。
他吃惊地瞪着我,我朝他浅浅一笑,缓缓解开了自己的面纱,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咂着舌不可置信地瞅着我:“原来,你实际上长的竟是这副样子。”
我淡淡地对他神密一笑,翩然甩起云袖,对月邀舞,衣衫似白影重重,如轻云蔽月,又像回风在舞雪。然后,飞转起身姿,转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陪我跳舞,当我发现他的瞳孔已经痴了的时候,突然推开他,流着泪飞跑了开去,他跟在我身后追我:“别走——”
我躲在纱幔后,哀泣地说:“你还不认输么?”
他马上回答:“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我嘻嘻一笑,立马收弦,使劲儿拍了一下琴箱,随着“嘭”的一声骤响,将所有人从我的牵魂令中赶了出来。
回头一看,八王抹了把汗正赶紧着给皇上倒茶;夏竦擦掉嘴角的血,似看妖孽般看着我;那死白玉堂还趴倒在他的塞外雪上,口里念着:“你别走,我认输了!”
第六一章 一团乱
收完牵魂令我才注意到,除了八贤王和夏竦,其他人全昏了。
我冲下螺旋梯两步奔到皇上跟前,一颗心提在嗓子里喊了半天才把他喊醒,见他悠悠转过神,我连忙抽出帕子为他擦了擦汗,他痴痴愣愣看了我好一会儿,对我悄声道:“曦儿,你刚才在阵里——”
我脸一红,当即打断他:“皇上,你现在可好?”见他点了点头,精神恢复了许多我才放下心。
他对我展眉笑了笑,那笑容里浓着一团火热,我怕自己禁不住那火的炙烤,忙找了个托辞走开,跑去将瑞新冠芳他们唤醒。
王府乱成一锅粥,幸好夏竦夏大人反应得最快,急调天武、捧日三千禁军才将混乱摆平。
恭送了圣驾后,我让冠芳坐我来时的轿子:“说了你胆子小让你早些退下去,你非不听,吓着了吧?”
她紧捂着胸口还后怕着呢:“天哪,天音,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人还是妖?你是不是蛇妖?不对不对,瑞新说你一开始还使了那个什么‘风雷阵’,你是神仙吗?”
我哈哈大笑:“傻瓜,那只是琴音给你的幻觉罢了,你不记得我还有个外号叫‘魔音公子’吗?”
她绞起绢帕使劲儿擦了擦手心的汗,仍有些惊魂未定:“可我觉得活真真的,白玉堂没被你的毒蛇咬死吧?”
我口里说:“没有啦!都说了是幻觉,那是道阵法,叫‘万蛇阵’,别怕了啊。”
我心暗说:咬了就好喽,害我还动用了“美女阵”,最后不惜以牺牲自己的色相才逼他服了输,哎,不知那家伙以后看到我会不会羞死!
正准备走,八王急匆匆找我:“天音,让你弟妹陪冠芳先回去,今夜本王想与你长谈。”
见八王爷一脸慎色,我便招呼瑞新他们先回去了,只留下红袖陪我。
二更夜,八王书房。
屏退众人后,王爷径自在房里踱来踱去,时不时打量我一眼。
见他半天不说话,我忍不住先开口:“王爷,这可不像您平日的性格,有什么话您直接与天音开口便是。”
他一个潇洒的转身在我旁边坐下,一脸肃重:“天音,你且解开面纱让本王看看。”
我不禁提防起来,再想想八王爷一贯的人品和作风,旋即又释然,嘻笑着扯了个谎:“王爷,我不好意思以女装示人,所以才蒙的面纱。”
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我的面纱上。
我心飞速想:莫非在我与白玉堂相斗的最后一瞬,您寻空看清了我的面目?不对呀,那时夏竦已经吐血昏了,您不是在照顾皇上吗?除了白玉堂,没人撑到我解开面纱的最后一刻。
顿了顿,我向八王解释道:“王爷,那只是天音用琴声幻化出来的各种迷魂阵,王爷不是早就看破了么?”
他语气竟变得急切:“既如此,你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本王?”
我惊疑不定地看向他,心下不禁惶恐。
“天音,你莫怕,本王何曾有过害你之心?与本王说实话,你和皇上是否早已熟识?”
我张口结舌狡辩道:“我——我只是怕皇上被我的迷魂阵给吓到了,所以才——”
“天音,勿须多言,你速速解开面纱!”
我暗想,从前在后宫中你是见过我的,若解开面纱你不就认出我是张美人了吗?那我和赵受益的过往还掩得住吗?
心念下,我赶紧捂紧脸上的纱,紧张地与他对视,见他眼底全是坦荡真诚,心底又不由惭愧,八王和我可是忘年知音哪。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坚决地拒绝他:“王爷,不是天音有意欺瞒您,实在是天音有说不出口的苦衷,您就不要再苦苦相逼了,我与皇上真的没有什么,您就别再问了,好么?我有些不适,先告辞了。”
和红袖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仍七上八下:“袖袖,白玉堂后来怎么样了?”
她满脸兴奋,声形并茂地说:“哼,那死小子这回可是吃鳖吃惨了,当众出大丑,醒的时候还在到处找姐姐你呢,口里念着‘你别走,别走,我认输了,你出来吧’,哈哈哈,瑞新和翠云都快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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