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旭的离开是在慕流星上战场之前。她一直都隐隐觉得,那时候的他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其实当时只要他开口,无论什么理由都好,都能让她将慕流星换下来,但是他没有。那么为弟弟报仇而投靠她的哥哥这样的理由是不成立的。
明泉嘴巴张了张,这些反驳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又慢慢咽了下去。
欧阳成器疑惑道:“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何在桑定放我们走?”他心中已经暗自认定那日伤他的脸谱人是斐旭。
明泉想了想,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这正说明,那日伤你的人不是斐旭。”
“啊?这是为何?”
安莲颔首道:“那人故意放你走,恐怕就是为了让你将消息带回来。”
“不错,四娘五招败于那人,那人却不擒她,反而将她带到你藏身之处,可见他是想利用四娘将你救出。”
欧阳成器不服道:“那他为何打伤我,还抓了安凤坡?”
明泉小心地看了眼安莲,发现他面色如常,才道:“安凤坡不会武功,要将他与你们一起放走,恐怕更惹嫌疑。”
“这岂非自相矛盾?”欧阳成器道,“他若真要放我们走,大可不必亲自出手。”
明泉眉头蹙了半晌,才幽幽道:“朕兴许猜到他是谁了?”
连安莲也面露好奇之色。
“那人极可能是高阳王府的西席。”
斐旭曾说过,废门门规向来是一代胜一代,他选择的是辅佐她,而他的师父废物则选择了高阳王。这也就是说,此番较量除了是废门两代之战,也是她与高阳王的王者之战!
废物布下疑阵,先将情报泄露于欧阳成器,让他对斐旭产生疑虑。其后,又故意卖人情与郭四娘,让她以为他是来帮助他们的。然后打伤欧阳成器,扣下安凤坡,又好象呼应了斐旭投靠高阳王的传言。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端的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他既不用确切证据坐实斐旭已站在高阳王一边,又不断用虚假的消息来引人怀疑,试探的正是她与斐旭之间的信任!若她对斐旭产生了一丝怀疑,那么他们的阵营便不攻自破,斐旭自然不战而败。
“西席?”欧阳成器先是惊讶地重复一遍,随后叹气道,“没想到皇上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果然神通广大。”
“神通广大?朕还佛法无边呢?”明泉瞥见他虽然嘴上说笑,额头却已经渗出密密细汗,“你先在这里躺一下,等会朕再派佳若送你回去。”
欧阳成器实是有些熬不住,忙点头谢恩。
“啊,还有一事,”欧阳成器刚躺下,又叫起来,“安凤坡不但从樊州官员手中拿到了欠条,还收了不少赎罪银子,说是请皇上网开一面。银子兑换成银票,还藏在樊州。”他不等明泉问银子的下落,就乖乖答道。
明泉朝安莲苦笑道:“这下可好,人财两空。”
《帝色无疆》苏俏 ˇ过招(上)ˇ
又是九月。
一年前废太子尚汤掀起的平安之乱尚未从记忆中消退,滕环的樊州之变又开启了另一段烽火九月!
蔺郡王快马加鞭赶到京城连马都没下,直接接过圣旨,赶赴前线上任去了。
樊州之战,一触即发!
天下人心惶惶。以墨莲社为首的文人墨客更是引经据典,对滕环昭昭劣迹轮番口诛笔伐。偶尔也有几道异声,打出滕环的十六字口号,[奇+書网…QISuu。cOm]亦是星星之火,未成燎原之势。
九月二十三日。
沉寂多时的高阳王挥出惊天一剑,十万大军以荡涤九州之姿杀入樊州。
樊州之变终成助势之风,刮起熊火席卷江山。
楚方沉脸坐在院落里,一人半高的葡萄架上碧叶葱葱,垂吊着一串串晶莹圆润的葡萄,使望者垂涎欲滴。但是再漂亮的葡萄也欣赏不了一个时辰。
将杯子往桌上一拍,他手指按了按桌上溅出的水渍,皮笑肉不笑地对在一旁认真扫地的仆人道:“慕先生好大的架子,更衣更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影,该不是睡着了吧?”
仆人轻轻把扫帚放在地上,揖礼道:“也有此等可能,请容小人去看看。”
楚方要出口的话顿时一窒,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容地走进门去,一时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过了半晌,仆人转出门来,恭敬道:“先生醒着,不曾睡着。”
楚方瞪着他,他却拾起扫帚旁若无人地继续扫起地来。“不愧是慕先生的家人,果然……不同凡响。”他说到最后四个字,竟也平静下来,笑容吟吟,好似刚才拍杯的不是他。
“楚先生?”斐旭倚在门框上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我家?”
楚方脸色一僵,随即笑容更深,“刚刚到。”
“哦?”斐旭瞟了眼桌上的茶杯,“那么楚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楚某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哪里当得大驾二字,就更谈不上什么贵干了。只不过慕先生最近足不出户就做了几件大事,连远在千里的雍州军都受了波及,实在让人钦佩。”
斐旭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道:“最近有大事发生么?恕我消息闭塞,未曾耳闻,还请楚先生指点一二。”
“哈哈,你果然消息闭塞。连老夫这个酸秀才都听说了,你居然不知道?”只听一声朗笑,一个容貌清癯,身材瘦高的半百文士摇着一把折扇走了出来。
楚方一见到他,脸色微微一变,揖礼道:“费五先生。”
费五朝斐旭哈哈笑道:“这年头先生两个字是越发不值钱了,满大街都是叫先生的。”
斐旭道:“不知道先生走的是哪条街,难道半个女人都没有?”
费五转而向楚方苦笑道:“你看看他,老夫好心好意帮他说话,倒头来反被他喷了一脸口水。”
楚方顿感不适。费五调侃他也就罢了,没想到调侃完了还要向他告状,这是何道理?“没想到费五先生和慕先生的交情这么好,没听王爷提过啊。”
“王爷也没提过楚先生的来历啊。”斐旭笑眯眯道。
楚方的嘴巴立刻闭得像蚌缝。
“楚先生还没说,最近出了什么大事呢?”斐旭紧接着问道。
楚方冷笑道:“慕先生当真不知?”
斐旭很无辜地摇了摇头。
“连费五先生也知道呢。”
费五学他一样冷笑道:“我知道我的,又与你何干?说不准,我们知道的还不是一件事呢。”
楚方碰了个钉子,有点没趣道:“奉阳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能当的起大事的,也不过这么几件。”
斐旭直起身子,走到葡萄架下,挑了把凳子坐下道:“愿闻其详。”
楚方看了眼仍站在门廊处的费五,又看了眼仍在兢兢业业扫地的仆人,强扔掉心中的不自然,换了个口气道:“高阳王的世子三天死了两个,难道这不是大事?”
斐旭吃惊地啊了一声,“有这等事?”
“高阳王妃的父兄都上了战场,她自己却被守城军困在王府,一步都出不去,难道这不是大事?出征的十万大军里,现在有三万不听军令回撤,难道这不是大事?”
斐旭正色道:“桩桩是大事。”
楚方又问:“难道这些大事都不值得慕先生一顾?”
“不值得。”
楚方怔住。
“世子之死若是意外,那要怪老天爷。若是人为,那只能靠王爷。王妃被守城军囚禁,慕先生应该去找守城军统领。至于三万兵力回撤……”斐旭摊摊手,“那我更是小碗盖大碗--管不着了。”
费五插话道:“据老夫所知,楚先生向来和任妃走得最近,怎么关心起王妃的安危了呢?”
楚方哼了一声,“王爷在前线征战,正是不容有失的时候,但凡一个有良心会感恩之人,都不该在此刻落井下石!”
斐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就要请楚先生多多出力了。”
楚方目光如疾电,迅速在他面上一闪,语气陡然下沉,森然道:“慕先生是绝顶聪明之人,很多事很多话当不须我来点破。牛马吃完饲料,尚且知道为人出力。人生在世,更要饮水思源,知恩图报,不然岂不是连牛马都不如?慕先生,你说是不是?”
斐旭鼓掌道:“有道理,真是有道理。”他斜看费五,“费五先生觉得有道理否?”
费五道:“笑的人不一定高兴,鼓掌的人也不一定赞同,说道理的人……就更不一定做得到了。”
斐旭收掌,尴尬地摸着鼻子,“原来有道理的话,听起来也不一定顺耳。”
楚方慢慢站起身,“在下言尽于此,至于何去何从,还看两位自己的良心了。”
斐旭跟着起身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不如拿串葡萄再走?总不能让你拿着东西来,空着手回去吧?”
仆人放下扫帚正色道:“楚先生是空手来的。”
斐旭望向楚方涨红的脸,慢慢缩回抓住葡萄的手,不冷不热道:“那慢走。”
《帝色无疆》苏俏 ˇ过招(下)ˇ
看着楚方愠怒的背影,费五摇了摇头,“好歹他也曾帮过你一回……”
“恩,所以我没让他补送。”
费五无言,须臾才道:“后方大乱,前线不稳。这就是你出的招?”
斐旭笑眯一双眼,顽皮之色盈睫,“师父不也出了一招么?”
费五走到楚方离去的凳子上坐下,“想为你的女帝解恨?”
“战斗才刚刚开始,到底谁会含恨,谁要解恨,还言之过早。”
“高阳王之所以留下你,不过是暂时听信了那通为弟报仇的鬼话。等他知道近日发生的事,你的把戏也就露馅了。”一枚银光在他双指间一闪即逝,一串酱紫色的葡萄啪得落在他掌心,“看来这一招,并不高明。”
“唉。外人怀疑我也就罢了,莫非连师父都不信我?世子之死,确实与我无关。”
费五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当然与你无关。你只要在两位王妃之间点点火,扇扇风。剩下的,她们自己会做。”
“所以,还是与我无关。”
费五道:“那为师衷心希望高阳王也能这么想。”
“啊,我忘了谢谢师父。师父在高阳王的眼皮底下放了郭四娘和欧阳成器,”斐旭双手交叉搁在脑后,“这招实在高明得很,不动声色帮了我一个大忙。”
“师徒一场,该帮忙的时候,为师自然还是会帮你的。”费五笑得涵义深远。
“那师父能不能帮我把安凤坡救出来?”
费五看了他一眼,突然大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把胸膛里的气笑完了才缓一口气道:“我刚才真的差点就答应你了。”
斐旭失望地撇撇嘴,“只是差点?”
“安凤坡的命现在捏在高阳王手上,你何不再巧言令色一番,哄得王爷把他举双手给你?”
斐旭精神一振,放下手臂,上身前倾道:“师父有何妙计?”
费五津津有味地吃着葡萄,斜睥他一眼,“真的想知道?”
斐旭乖乖地点点头。
“不如你改投高阳王的阵营,为师就告诉你。”
斐旭感兴趣地挑眉,“果真?”
“果真。”
“当然?”
“当然。”
“我现在不已经改投高阳王阵营了?”
“那你为何还帮女帝救人呢?”
无声的笑在两人的面颊上扬起。
一颗葡萄从费五的手中滚下,落在桌子上,紫红色的一点。
斐旭顺手拣起,“师父吃的时候,就没发现味道有点怪?”
费五眼角微不可见地抽了一下,“无色无味,是好药,青出于蓝啊。”
“师父过奖,徒弟受宠若惊。”
费五将葡萄在手心握了握,“你猜我信不信你在葡萄里下了药?”
“信与不信,对我没有区别。”斐旭笑得十分无害。
言下之意就是下了。
费五道:“可是我不信。废门向来喜欢揣度别人的心思加以利用。你是我的徒弟,你觉得骗我的可能性有多高?”
“那就要看师父合不合作了?”斐旭从他手中抓过一颗葡萄,慢慢放进嘴里。
费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斐旭突然横拍一掌,葡萄架旁的围墙轰然倒塌。不等灰尘散尽,便听斐旭淡然道:“去将对院的砖石拣到这边来,然后问问他们,做什么敲墙。”
费五嗤得一声笑,“对面住的是高阳王妃以前的奶娘。”
仆人已经一个飞身,在滚滚烟尘中千手千脚般将砖石飞快地拣了过来。
凌乱的脚步纷至沓来,伴随着一声声惊叫,“怎么回事?”
仆人老实地站在墙这边,慢吞吞问道:“我家主人问,你们为什么敲墙?”
“谁?谁敲墙了?你们谁敲墙了?”一个尖锐的嗓音像被踩到尾巴一般哇啦哇啦地大叫。
费五却没有心思看那边的闹剧。他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斐旭发青的脸色,徐徐道:“向来不吃半点亏的斐旭居然以身试毒……”一运功就发作的毒么?真亏他吃得下。
斐旭强撑笑脸道:“滋味不太好受,师父要不要试试?”
费五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我已经向高阳王建议,让你去收服三万回撤的兵马。”
斐旭眼睛一亮。
“那是高阳王妃父兄的嫡系军队,他们除了家人,谁都不信。现在又和高阳王撕破脸皮,你想收服他们,大大的不易。”
斐旭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拔掉塞子,往口里倒去,解毒的药汁顺喉咙而下。半晌,他脸上的青灰渐褪,才松了口气道:“三万兵马?师父真是大方。”
“是福是祸,端看你自己。”费五说着,慢慢站起身,又摘了一个串葡萄纳在怀里,“跟为师,就不用要礼了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要的东西,徒弟当然双手奉上。”
“哦?那我要你那位九五之尊呢?”
“那师父顺便把我一起要了去,也好作个伴。”
费五叹了口气,负手向外走去。
斐旭这才转头看向缺了个口的围墙,那一家人都聚在墙那头,嚷嚷不止。他漫步走到墙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在考虑怎么赔么?”
对方看到他,气势稍弱,“这墙,我们这几日便会砌好的。”
斐旭点点头,“那就好。不过告诉敲墙的那位,莫再随便砸了,我胆小,经不得吓。”
对方一伙人阴郁地互相看着,须臾才道:“慕先生说的是。”
斐旭满意地点点头,回身往里走,顺手摘下串葡萄,惬意地放进嘴里。
仆人小步跟在后面,语气迟疑道:“葡萄有毒。”
斐旭回头一笑:“毒?哪来的毒?”说罢,又摘了两串提在手里。
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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