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的人因为我们和蒙古人的关系,刚刚一直在追打我们。”琰玉说。
“已经没事了。”我说着挣脱开莫昶的手,故作洒脱地擦擦脸,笑说:“不过是点擦伤而已。”之后我浸湿手帕,把脸上的血污擦干净。手帕擦过伤口的时候,一阵尖锐的痛。
莫昶支着身子爬出车外,看着我和琰玉说:“红姑娘,玉儿,难为你们了。”
“老爷,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们没关系的。”我笑说。
“我好像听到了水流的声音。”琰玉说着,看了看身上的菜叶和鸡蛋壳。
我发现我的衣袖也被撕破了,于是对莫昶说:“老爷,你先在这里躺一会儿,我们去洗一下。”
莫昶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我和琰玉抱着要换洗的衣服走入路边的田间,穿过田地,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我们在溪边蹲下,洗了洗脸。我看着琰玉脸上的伤口,说:“你把我们的事告诉镇子上的人,连你自己也不能幸免。这样做你到底能得到什么?”
“满足。”她简单地说。
——如果她不是莫昶的女儿,我真想杀了她。
“他死了你不就不能报仇了吗?”我生气地说。
“这种程度的伤病,死不了的。我娘当年比他痛苦千万倍。”她冷冷地说着,随后又白了我一眼,说:“倒是你,就这样离开深爱你的那个男人可以吗?你很可能会和我们一起死,你不怕吗?”
想到答剌麻八剌,我心下一紧。记得上次我脸上受伤,还是他亲自为我敷药,比大夫还要细致。好想回到他身边,好想念他的怀抱。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琰玉笑说:“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摇头说:“我不能离开老爷。我在这里有责任。”
她冷笑。这个女孩,究竟要怎么折磨莫昶怎么折磨我怎么折磨她自己才满意?她选择了最痛苦的复仇方式,让自己和仇人一起万劫不复。
“倒是你,”我说:“不如放弃复仇,去找答剌麻八剌吧。他喜欢你。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她没理我,换下了外衣,转身就往回走。这时我也换好了,我跟上去说:“只要你放弃,所有的人都可以幸福。”
“那么,”她转头问我:“你的幸福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跟老爷在一起,就足够了。”
“真的吗?”她怀疑地问,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我看着她,突然发现我没办法点头承认。我……我想和答剌麻八剌在一起,但是,为了他的将来,为了不成为他的弱点,我不能回去。
她再次冷笑,转身加快了脚步。
“你们幸福就可以了,我不能和小王爷在一起。”我又说,“如果我想和他在一起,就不会离开他了。”
她没理我。
我接着说:“我知道你喜欢他。”
她停下脚步,对我说:“我喜欢他,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但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因为我……我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你当然有,每个人都有!”我说。
她冷冷地说:“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在一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的,谁也挣脱不了。”
我还想再劝说她些什么,但此刻我们已经走近马车。我只能叹一口气,坐到马车上,继续赶车。
当天晚上,我们露宿山间。吃过晚饭,琰玉整理篝火的时候,我把莫昶扶入马车。他低声对我说:“红姑娘,你走吧。”
“老爷,我绝对不会走的。”我坚决地说。
他摇头说:“我很感激你对我们的关心,但是接下来的路,就让我和玉儿走下去吧。”
“老爷,琰玉她其实——”我话到嘴边,差点说出他们的父女关系,但想到莫昶身体状况这么糟,不想再打击他。
但他接下去说:“我怀疑玉儿和雪姝可能有关系。还记得当时在离开大都时我说过我不能离开她吧?原因就在这里。”
我惊讶地说:“那么你和她之间没有男女关系吗?”难道琰玉在骗我?
“当然没有。”他说:“除了雪姝,我不会再爱上别人。”
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我松一口气,说:“老爷,她是你的女儿啊。她已经承认了,但她——不想让我告诉你。”
“果然,我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他叹一口气,说:“那么,她接近我却不跟我相认,必定是为了报仇而来。这样看来,我现在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改变她了。未能报效国家,未能孝敬父母,未能给心爱的女子幸福,也未能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我这一生,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我只希望在临终之前,能做哪怕是一件对我在乎的人有意义的事。”
我摇头说:“老爷,你在说什么临终之前啊,别说这些丧气话!”
他摇头苦笑说:“我知道,我这副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我最后的愿望,只是去莫家祖坟,拜祭一下我的父亲,然后我就——就想办法结束掉那孩子的痛苦。为了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老爷,不要太为难自己——”
我话音未落,马车前的帘子被掀开,琰玉探头进来问我:“还剩下一些汤,要倒掉吗?”
“我喝掉吧。”我说着,走下了马车。我想我一定要避免悲剧的发生,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助莫昶让琰玉放弃复仇。
“他没有碰你,我都知道了,你之前在骗我。”我对琰玉说:“他也已经知道了关于你的真正身份。”
听我这么说,她停下了手头的活计,看着我。
“他甚至愿意为了你去死。”我说。
“只是让他死,太便宜他了。”她冷冷地说。
“为什么你就不能原谅他,也给你自己一个解脱呢?”我问。
“因为我是我。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太远了,回不了头了。”说完,她起身离开我,坐到马车边梳洗去了。
、第一零六章 浪漫之终
我记得那天梨花开的正盛。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答剌麻八剌。
莫昶的伤已经基本恢复。他赶着马车,我和琰玉坐在车厢里。我依旧在苦口婆心地劝她放弃复仇,她依旧不为所动。
我们经过一片梨树林时,马车停下了。
“怎么了?”我掀开帘子问。看向前方的瞬间,我就呆住了。因为我看到答剌麻八剌和四勇正骑在马上,立在距我不到五米的地方。
我怔怔地看着他,无法分辨这是不是幻觉。只见他调转马头,来到我的面前。一个多月不见,他看上去消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他将手伸向我,抚摸着我的面颊,万般怜惜地说:“你瘦了。”
我顿时泪如泉涌。
他接着说:“跟我走。”
“小王爷……”琰玉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看到答剌麻八剌的瞬间,她也怔住了。我转头看着她,她的眼中瞬间闪过久违的情动。
“可否借一步说话?”我问答剌麻八剌。
他点头。
我对莫昶说:“老爷,请等我片刻。”
莫昶点头。我跳下马车,和答剌麻八剌一起走进了旁边的树林。
“殿下为何又来找我?”我问。
“我想过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是我的女人,我最爱的女人。如果你做错了什么事,我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你。我不能就这样把你赶走。”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两人,应该一同面对生命里所有的挫折和变化,把彼此当做自己最重大的责任。所以,我来把你接回去,以后不管发什么,都不和你分开。你如果做了错事,就由我承担所有后果。就算你撒野,我也奉陪到底。”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能接受?”我含泪问。
他微微一笑,伸手搂过我的腰,说:“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下去。我会跟你分担所有的痛苦和危险,也会给你最奢华的享受。现在,你要做的只是,点头,跟我走。”
我看着他狂傲地目光,感觉昔日的答剌麻八剌又回来了——不,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重拾了昔日的信心与力量,变得更加成熟了的答剌麻八剌。经历过挫折与黑暗,他已无所畏惧,也绝不会再退缩。
“答应我,跟我走。”他又说,眼神中满是期待。
“可是,假孕的事,还有真金太子……”
他扶住我的面颊,轻吻我的额头,说:“我不该全怪你。责任由我承担。把你赶走是最糟糕的选择,当时我只是——只是突然间经历了太多,有些接受不了。请你原谅我,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以后,让我们一起面对生命里所有的挫折,互相体谅,完全地信任对方,好吗?”
我好想点头微笑着答应,从此握住他的手,跟他相守到老。但是,答己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而且身中冥花之毒,我不能保证以后不再犯类似的低级错误。所以,我只能狠下心来,轻轻摇头——我不能。
风吹过,梨花似雪飘落,泪已斑驳。如果在对的时间听到这些话,该有多好。
“为什么?”他握住我的手问。
我只能说:“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那我来帮你完成。”他说。
我摇头说:“你帮不了我。必须我自己去做。”
“那我等你完成了,再来找你。”他接着说。
我再次摇头:“那时候你就找不到我了。”
他皱起眉来,问:“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事?和莫昶有关?”
我轻叹一声,说:“殿下如果真的想帮我,能不能把琰玉带走,把她当成你的女人,珍爱一生?”
他摇头说:“我已经没办法再把她放到我心中这样一个位置了。我只想要你。红儿,跟我一起回去吧,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的心在绞痛。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没办法拒绝。我只能说:“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完和老爷的事。”如果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他相见,我绝对会跟他说个没完没了,绝对会告诉他我有多爱他,绝对不会就这样搪塞他。
“那要等多久?”他目光焦灼地问。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我……”
“你会来找我,是吗?前些天陛下让我出镇怀州,恐怕到时你要去怀州找我了。之后我会派脱脱来找你,告诉你我在哪里置府。”
我点头,又问:“大都一切可好?现在朝中形势如何?”
他微微叹息,说:“局势并不明朗。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孙。陛下仍旧属意我继承他的位置。”
我点头,稍微宽心了些。就在这时候,琰玉绕过梨树向我们走来,身上还浮着几片白色的花瓣。
“殿下,我上次写的信,可管用?”她问答剌麻八剌。
答剌麻八剌点头微笑说:“他们已经动身了。”
我想给他们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如果答剌麻八剌能把琰玉从复仇的迷局中拉回来,也好。所以我说:“你们先聊,我回去了。”
但答剌麻八剌却伸手拉住我的手,对琰玉说:“玉姑娘,我想再跟红儿聊会儿。”
琰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目光中闪着些许的失望,转头走了。
“殿下之前不是说喜欢她的吗?”我说。
“那是之前,现在我只喜欢你了。我刚才不是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吗?”他说,语气中有些许的不耐烦。
“哦,对,我一时忘了。”我点头说。
我不禁想:如果我没有穿越到这个世界,答剌麻八剌的真爱会不会就是琰玉了?这样的话,琰玉会不会因他而放弃复仇?说到底,会不会是我扰乱了琰玉的姻缘,造成了莫昶的悲剧?
答剌麻八剌把我拉入怀中,说:“你不要骗我,一定要来找我,你听到了吗?我给你半年时间,就半年,半年后,我一定强行把你带走,你听到没有?”
我流着泪点头。此时,有一阵微风吹过,我们周围,下起了一场白色的梨花雨。
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答剌麻八剌就走了。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跟他告别。但我们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互说了一句珍重。
答剌麻八剌走后,我们继续赶路。我的心变得很沉痛。我觉得很难受,因为我背叛了自己的感情。自从和答剌麻八剌分开的那一刻起,我就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莫昶说最多还要一两天,就能到常州了。这一路上,每当我们停下马车休息的时候,他就尽他所能地照顾我们,提供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不知道琰玉怎能对这样一个男人下手。不知道她在报复他的时候,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这天下午,我们的马车正行驶在山路上,突然下起雨来。因为担心莫昶淋雨,我穿上蓑衣,代替他赶马车。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泥泞。马车数次走走停停。
我问莫昶说:“老爷,这附近可有村子避雨?”
莫昶摇头说:“前面有条河,过了河就是个镇子。”
我点头,但我们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到河边。暴雨依旧瓢泼,根本看不清河岸对面。
河中有座浮桥。我将马车停在浮桥边。莫昶对我说:“红姑娘,雨太大,山洪已经爆发。现在浮桥晃得厉害。你坐进来吧,我赶马车过河。”
看着摇晃的浮桥,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一般。我知道自己技术有限,虽然担心莫昶的身体,但还是只能点头,把缰绳交给他。
我坐回到车厢里,莫昶则紧握缰绳,赶马车上了浮桥。马车行驶在狭窄的浮桥上,摇晃地厉害。桥下水流湍急。我突然想到不少电影里马车翻落河中致使车毁人亡的惨剧,心跳地厉害。而就在我们的马车刚行驶到桥中央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响,马车瞬时倾斜,琰玉坐在后面,顿时被抛了出去。
还好我反应快,在她跌出马车时抓住了她的手。我看向车厢后面,发现就在我们身后,浮桥已经断了。琰玉脚下就是滚滚的山洪,异常凶险。车厢呈30度向下倾斜,我们时刻都有连人带车坠入河中的危险。
莫昶注意到我们这边情况紧急,但他没办法过来救我们,因为我和琰玉这边是悬空的,他如果过来,马车就会失去平衡,跌到桥下。他只能坐在前面不断地抽打马儿,让马把我们拉上去。
但车轮在打滑。
我拉着琰玉,感觉胳膊已经快要断掉了。但只要我一松手,她立刻就会被水流卷走。这个时候,我听到她说:“放手。”
她的声音并没有被雨声淹没。她的表情淡然。
我死死地拽住她的手,说什么都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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