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彰勋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街景,就连享誉东北的公主陵都相形见拙。他颇有些惊叹地说:“到底是‘漠南商埠’,做生意的人还真不少呢!”
周青山赶紧接过话茬:“这算不得什么。早在咸丰、同治年间,咱多伦诺尔城有二十万人口,商业六十三行,几乎都是商民。这些商人来自五湖四海,以山西人最多。那时候的商业旺季,连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可现在,只有十三万人了。”
“怎么事隔三十多年,人口变化竟然这么大?”戴彰勋问。
周青山回答:“早些时候,朝廷规定在口外只有多伦诺尔才能做生意,现在管理的不那么严格了。商人们分散了许多。”
金旺搭了一句:“我看现在就够挤的了。”
“山西人最多?”戴彰勋思量了一下,又说,“是啊,山西人的传统就是经商。记得雍正先帝曾经说过‘山右商贾居首,其次为力农,再次者谋入营伍,最下者方令读书。’”
金旺有些不解。周青山接过来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山西人把经商做生意放在首位,把务农放在第二位,做工当兵排在第三位,第四位才是读书。要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山西人不出大官呢?这在我们多伦诺尔也是一样的,其他的地方正好相反。”
戴彰勋听罢,点了点头。心想,不能只让商人们埋头赚钱,应该让他们多读读书,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以便更好地推动商业的发展。
古城虽然繁华,但城市道路并不好走。从抚民同知署出来,这一路上的街道歪歪斜斜的,其间还分布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坑,加上近来连绵的秋雨,水深没膝,牛车、驮带货物的马驼在泥坑中艰难地行进。想必是当初商人们都忙着赚钱,抽不出时间认真设计城市的排水系统罢了。戴彰勋说道:“如此繁华的城市,会有如此不相称的街道,待明年春后一定得好好修一番了。”
周青山解释说:“这道路下面是有石条和排水沟的。由于已经有二百多年了,两旁的商铺盖了又修、修了又盖的,泥土早就遮住了石路。”
戴彰勋问:“你说是下面有石路?”
“是呀,整条街都有的。”
戴彰勋说:“这就好办了。明年开春,我们抽调人手将它们挖出来重新铺上就是了。这样一来。可以省却不少的银子呢!”
“这样一来,古城可就又重现它的雄姿了。”周青山兴奋地说。
戴彰勋三人裹在人流当中,沿着泥坑边上干燥的小路,也像那些牛车、马驼一般,艰难地向前行走。
忽地,一群喇嘛骑着快马从泥坑中飞驰而过,泥水溅了路旁行人一身。行人们纷纷咒骂着,喇嘛们头也不回。如此霸道,是因为他们在城市里有很多的房屋出租给商人们经商??他们是去收房租的。也许,这些喇嘛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而商人们永远是客籍。
走出不远,一个蓝色的商号幌子映入眼帘,幌子上面绣着五个白色的大字:富盛永商号。
戴彰勋暗自琢磨:富盛永商号?咦,咋这么熟悉?哦,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到达多伦诺尔城前一天晚上,在二豪镇碰到的商人刘三银的商号。
“走,我们进去看看。要记住咱的‘约法三章’啊!”戴彰勋又嘱咐道。
金旺说:“我没问题,就看周主簿了。”
三人走进了富盛永商号,一股布匹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原来这是一家绸缎鞋帽庄。富盛永商号的门脸大概有三间房的样子,在多伦诺尔马市街上,繁花似锦,能够拥有三间房门脸以上的商号,大多实力雄厚。富盛永商号经营的商品种类还真不少。货架上摆着汉式布鞋、绸缎布匹、蒙古祥云靴子、礼帽等等,柜台上铺着斜纹布、羽毛纱、西方毯子等俄国货物。
店伙计殷勤地跑了过来:“客官,里面请。您需要些什么货物?”
戴彰勋看了看货架:“那就来几双鞋吧。”
“客官想要哪种样式的?”
“随便。”戴彰勋说。
“好咧!”
店伙计忙奔到柜台里抱出几双鞋,将戴彰勋让到椅子上之后,不厌其烦地为他们换了起来。
“掌柜的,瞧您这面相,就得穿这双素缎厚底靴。”店伙计恭维着,期望能卖出这双鞋。
戴彰勋没有回答伙计的话,而是明知故问了一句:“你们掌柜的可在?”
店伙计蹲在地上为戴彰勋换鞋,头也没抬,答道:“没在,往京城赶趟子去了。”
“哦。”
店伙计顺口说了一句:“掌柜的在急着处理货物。估计他回来时,我们的货就处理的差不多啦。”
“处理货物?为什么?”戴彰勋连问。
“可能是北面马匪给闹的,生意不好做了。行情不好,货物就容易积压,必须得加紧处理。听说,我们掌柜的老乡??天意德商号掌柜的,叫王兰田,他赶趟子时碰到了陶匪,已经被他们给抢了啊。”店伙计有点惆怅地答道。因为店伙计从山西来这里学徒已经三年,处理完货物便可回到日思夜念的老家,但那时他已经失业了。
“原来是这样。??来,金旺、青山,你们每人选一双。”戴彰勋说。
“真的?”
周青山抱着一双高腰快靴喜滋滋地问道。周青山虽贵为正七品,在其他地方都是一个县太爷了。可在这尽是商人的老城里,却显得非常寒酸。前一任同知王锡光虽是个诗人,但对钱财更是情有独钟,他捞银子的时候,一点余地都不给部下留,黑得很,更何况王同知至今还欠着他半年多的饷银呢。
从富盛永商号出来,戴彰勋吩咐道:“记住天意德商号和那个叫王兰田的掌柜的,我们一会儿去看看!”
周青山想了想,道:“王兰田我听说过,但不认识。他的天意德商号应该在山西会馆那边。”
转了几个商铺之后,金旺便抱满了货物:“老爷,要是再这么转下去的话,我得雇个车了。”
“咱买东西是假,了解行情才是真。不过咱金旺不满意啦,那就不买了。”戴彰勋开起了玩笑。
011: 第四章:察民意,戴彰勋微服访民 '本章字数:4363 最新更新时间:20120519 00:13:53。0'
在新旧营分界的地方,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一道精美的小石桥跨河而过,将新盛营镇和兴化镇连接了起来。石桥西边有一座非常壮观的城隍庙。庙前,一座巍峨的大牌坊立在前面,庙门两侧还有一对硕大的铜狮子,威风凛凛的。城隍庙的对面便是一溜规模很大的铜匠铺,叫海桑岱、翁楚克、巴彦台、呼钦诺姆图等,名字起得怪怪的。
周青山解释说:“老爷!这些店名都是蒙古语。因为他们的主顾都是蒙古人,所以要他们看懂才行。”
“这铜器都是蒙古人用么?”
“汉人也用。不过卖给汉人的物品价钱上不去,商户们大都不爱做。卖给蒙古人的可就不同了,品种不一样,价钱也高的很。”
走到近前,听见里面传出一片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好不热闹。三人被吸引了过去。原来,这里正在制造铜佛像。旁边,有几个茶座,几十个蒙古人和喇嘛在喝茶。这些人都是等着取货的主顾。从没有见过喇嘛的金旺使劲地往里挤,想看个稀罕。
周青山说道:“这里是铜匠铺集中地带。多伦诺尔素有‘铜像之都’美誉,来自山西侯马等地的工匠众多、手艺精湛。这些铜匠铺可以制造小到几寸、大到五十尺的铜佛像及各种蒙古人喜爱的生活用品。听说,这些佛像最远都销到西藏的布达拉宫呢!”
“我在东北时见过这里制作的铜佛像,很精致的。如此大的规模,‘铜像之都’的美誉,看来没起错。”说完,戴彰勋又看了一会儿,便催促着继续往前走。
西面,就是国内最大的的牛马市场了。一群群等待出售的马匹、牛羊聚集在那里,羊欢马叫,响成一片。深秋正是牲畜膘肥体壮的季节,也是商人们最忙的季节。那些马贩子、牛贩子和掌柜的、伙计们以及跑生意的牙纪匆匆地在牲畜群里穿梭,急切地与天南地北的客商们做着交易。当然,这里只是牲畜交易的一个缩影??大批待成交的牲畜还在城外呢。不过,戴彰勋有些不习惯,因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臊气和牲畜粪便的味道。这些当地人却不以为然。
“这些牙纪都搭着一张羊皮,用手比划啥呢?”戴彰勋望着这些做交易的人,有些不解地问。
周青山说:“这叫‘掏麻雀’,也就是用隐法做交易,怕被同行听见。这些人将羊皮搭在胳膊上来回寻找买主。如果买主相中了货物的,可以上前讨价还价。两个人将手藏在羊皮底下,卖着先开价,买着摸手还价。这种手势的数字是,伸拇指表示‘一’;伸无名指与小指表示‘二’;伸小指、无名指和中指表示‘三’;伸小指、无名指、中指和食指表示‘四’;五指全伸表示‘五’;伸拇指和小指表示‘六’;拇指、中指、食指掐在一起表示‘七’;伸拇指和食指表示‘八’;伸出食指做够状弯曲表示‘九’;出一拳表示‘十’。比如买两匹马要十五两银子。那就先伸一拳,再五指全伸就是了。”
戴彰勋听完,觉得颇有意思,他一边走,一边比划着。旁边的生意人看了都在笑,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哪里来的青瓜!
戴彰勋有些窘迫。忽然间,他突然发现了什么:“好像喝酒时的划拳行令就是这个样子吧?”
“就是。早先的商号掌柜的怕学徒们忘记,便让伙计们用这个做游戏,后来竟然跑到酒桌上去了。”
戴彰勋转移了话题:“这么多的牛马啊。青山,这里每年的牲畜成交量是多少?”
“老爷,户部衙门算计过。以去年的成交量为例,有马十三万匹,牛十万头。羊恐怕是统计不过来了。光牲畜交易税收这一项就有五十多万两白银呢。不过,今年北部蒙旗的大批牛羊都难以赶运到这里了。否则,今年的税银还要多呢!”周青山回答着。
五十多万两?戴彰勋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如果今年能保证这五十万两的牲畜交易税,其他诸如盐税、木税等再凑上十几万两,便可轻松地完成杨总督交给的第一个使命。可关键是今年能否保证牲畜交易税不再下滑。
戴彰勋问:“以你的经验,在不增加商人负担的情况下,如何提高牲畜交易税?”
周青山蛮有把握地说:“只要商路畅通、市面不乱,税赋立刻就能上去!”
“市面不乱?来上任的路上碰到刘三银时,他也是这么说的。看来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戴彰勋暗忖着。
说话间,又有一大批犍牛涌进了市场。周青山害怕一些个生个子的牛发狂,一旦伤着了二府爷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劝道:“我们到东面去看看吧,那里又是咱赋税收入的一个重要行业。”
在牛马市场的东边,是堆积如山的羊毛,颇为壮观。这些堆积如山的羊毛主要是供应城内数以千计的制毡局、制毡作坊以及毡靴、毡帽作坊的。羊毛现在大都在晾晒,河滩边,白茫茫一片。这时候,多伦诺尔的作坊行业工人多达两万人,其中,羊毛加工作坊工人竟占了一半以上。
周青山边走边解释:“咱的制毡行业,近来红火得很,远近蒙旗的羊毛大多集中到这里。作坊制作出羊毛制品后,又大多销往内地和外蒙古。如果稍加引导,再制作一些流行的礼帽之类的,就更好了。”
戴彰勋满意地看着他:“如果我们努力引导的话,多伦诺尔会成为一个新兴的工业城市,工人多了,税赋也多了,杨总督要我们稳固内外蒙古的使命可就完成了。在这里面你周主簿可是功不可没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是老爷您的功劳,卑职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办的呀。”
再往南,是一片规模很大的驼店,一队队骆驼和驼夫进进出出,忙于装卸货物,这就是著名的驼场了。最早的时候,朝廷不允许商人们在蒙地建筑固定用房,而经商和住宿又是商人们所必需的,但寺庙可以例外。汇宗寺的活佛们抓住这一机遇,在城里建造了大量的房屋租给商人们使用,活佛们每年房租的收入是相当可观的。眼前的这座大驼店就是阿嘉活佛的。
“老爷,我们到驼场去看看,那里收租的喇嘛很多呢。”说着,周青山还要往里走。听到有喇嘛,金旺也来了兴趣。
戴彰勋说:“在外面看看就行了。我对他们收租的事情不感兴趣,咱转转别的地方吧。”
周青山想了想:“那就去山西人开的会馆吧!”
“好!”
刚拐过兴隆寺街口,只见前面的一座大商号门前围着一大群人。淡淡的烟雾从人群中间飘了出来。难道是着火了不成?这里可是繁华的商业中心啊!
戴彰勋加快了脚步,跑了过去。
挤进人群中间才发现那里摆着几只纸烟箱子,烟箱子上赫然印着“樱花香烟?大日本制造”的字样。而且,其中一只烟箱子不知为何燃烧了起来。这时,从三井洋行走出来一个买办模样的人,他对着人群喊道:“我们洋行的纸烟发霉了,上面让我们处理掉,大家离远点,别烧着!”说完,他又用火柴随意地点了一把火,转身回到了洋行里。
旁边几个围观的叫花子见只烧着了烟箱子的一角,他们走上前来踹散了烟箱,白花花的纸烟散落了一地。随后,小叫花子们你一包我一包地抢了起来。
一个年老的商人随手捡起滚落在脚边的一包烟,抽出一支,凑着烟箱子上的火点燃,新奇地吸了起来。
围观的人见状,也随着那几个叫花子上前哄抢纸烟。刚才还烟雾缭绕的烟箱子不一会便空空如也。
那个年老的商人边吸边说:“嗯,这洋烟味道还不错呢!”
另一个同样也在吸着纸烟的商人说:“高掌柜的,可不是嘛,咱原以为这洋玩意儿哪有我们的旱烟好抽?谁知,味儿还真正,一点儿都不呛人。”
旁边的人也附和着:“这还都是发了霉的呢。要是好烟的话,肯定会更香。咱以后还抽啥旱烟啊,费时费力的,抽这个得了!”
“不光是洋烟,他们还有‘洋取灯儿’(火柴)呢。你们还没试过吧?那玩意儿可比咱的火镰好使多了,一划便着。特别是夜里的时候,方便得很哩。”
“夜里方便?你是不是天一黑就钻老婆被窝啊?”另一人逗道。
那个说走了嘴的人憋得满脸通红,辩解道:“瞧你那出息!天一黑就钻老婆的被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