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刚来长安的第二个月，这也是我嫁给邵轩辕的第三年。这是我第二次将身边的伙伴送走，他们走之前长跪不起，个个泪眼婆娑。所以我想，无论我多么的恶毒自私，在对待下人这一方面，应该还是做得很好的。
我仔细地问过他们的意愿，有想把全家接到繁华的长安来的，也有想衣锦还乡归去故乡的。无论是想务农还是做生意，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或者娶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各自有各自靠谱的打算。我感到很欣慰，自己调教出来的人，果然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计划。我一一答应过他们，嘱咐道：“要脚踏实地。无论遇见任何事情，都要坚强、正直和乐观。遇见自己过不去的坎，要记得来找我，这儿是你们的上一个家。我不怕你们好吃懒做，要仗着旧主的权势来满足贪心，我只怕你们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受人欺负。”
唯独问到阿川的时候，我才觉得有情况。
私奔
171、私奔
欢乐的气氛中，我转头问一直站在角落，满脸都是文章，可偏偏不发一言的阿川：“怎么了，明明是个外向的性子，素来快人快语，今天却一言不发。阿川，离开这里之后，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阿川还未答话，先憋了个大红脸，吞吞吐吐地含糊了几声，我用心去听，依稀是个从鼻腔里憋出来的“嗯”字。我不动声色地瞧着阿川，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下人居然对我有了自己的秘密，真是有些挫败感。但云山雾罩的心中也不由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阿川连我都不愿意说？
“主子放心吧，阿川他，有的是主意呢。”陆贸城嘻嘻哈哈地冲阿川说道，阿川手足无措的，更显局促。其余人也都揶揄阿川，阿周搭着阿健的肩膀，笑得一脸暧昧，道：“也不知是谁啊，从苏州之战以来，一天都晚往外面跑，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晚，什么事情都宝贝似的不和大伙说，我们平时想见阿川一面，都不容易呢~”
他们说得轻松又亲昵，阿川只支支吾吾扭捏着，我听了个没头没尾，心中想，若往好的地方想，阿川怕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若往糟糕的地方想，沾了毒瘾甚至更高，结交了混混也说不准。不由愈发想知道到底阿川遇见了什么事，可脸上只是风平浪静，我相信阿川会自己主动给我一个答案。
阿川还在扭扭捏捏的时候，小海子上前一步，爽朗地笑着拍了阿川的肩膀，口中鼓励道：“人都已经带过来了，现在有顾虑怕也晚了很久吧？说吧，我们主子是何等开明的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我心中想，难道阿川在外头有个私生子了不是吧这究竟是如何能做到的之类，正在胡思乱想间，阿川终于重重点了点头，朝我行礼。我此时才看清楚，方才他脸上的羞涩之态，与其说是扭捏，不如说是甜蜜。心中一动，阿川的声音已经传到了我的耳中：“夫人，苏州之乱的时候，奴才一人在战火中盲目地奔逃，被空中砸下来的巨石震晕，为一位姑娘所救。奴才……奴才与平波两情相悦。”
我的心中放下一块石头，环顾四周，脸上已经不由自主带上了微笑。我看着竹儿他们也都正笑着看我们，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就是这样一件事情么？自己所爱之人，恰好也爱着自己，这实在是人间一大乐事，你们居然一个一个都瞒着我。”想来阿川的那位相好便叫“平波”了，“封侯非我愿，但叫海波平”，这是个好名字。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要想，却真是一点也想不起了。
“冤枉啊，可不是我们不告诉您的。一是兵荒马乱的，没有时机。二是阿川那小子死活拦着我们不让说，主子要怪，就怪这个准新郎好了。”竹儿立刻欢快地叫起冤了。我身边一直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很是欢乐，他们会舍不得离开我，对我感恩戴德，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阿健也搭腔道：“对对对，等阿川和李姑娘成亲那日，我们一定大闹洞房，臭小子不给点颜色看见怎么行！”
我含笑道：“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呢，一个个满嘴的油腔滑调。阿川，你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与我听。要真是有情人想成眷属，我来为你们做主。”
众人一阵欢呼，阿川很是动容，抬头道：“王府中素来不提倡下人谈情说爱，夫人不责备奴才吗？”
“情之所起，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当年你又不曾秽乱王府，何罪之有呢。”我道。
阿川又是感动，又是欢喜，他激动得有些发抖，看着四周恭贺他的朋友们道：“奴才的心上人，叫李平波，她今年才十五岁，可她很善良，很勇敢，也很漂亮，奴才那时候晕倒在她住的院子的门口，她将奴才偷偷救下了，奴才起初只是感激这美丽少女的救命之恩，但渐渐发现她非常的有个性，和一般女子太不一样的，就被迷住了。她说她也喜欢奴才。今生、今生奴才是非李平波不娶的。”
我越听“李平波”三个字，越觉得耳熟，可惜就是想不起来。女孩子太有个性不是什么好事，但有个性却加上美丽的外表，往往就拥有了独特的魅力，容易吸引他人。我想起一件事，柔声问阿川：“所以那时候，我本想带你一起北上长安，你虽不说，但神情有些为难。就是为了她？”
“主子，虽然那个时候奴才已经对平波情根深种，但并非见色忘义，不愿意和主子一起冒险。”阿川误会我在责怪他们，很真诚也很着急地慌忙说道：“只是奴才还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做，所以一时觉得糟糕而已……”
“无妨。”我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弃我，不要担心了。现在李平波姑娘还在苏州城么？”
“我……”阿川心一横，将一切和盘托出，道，“我已经把人带到长安来了。”众人掩口偷笑。
这下我可真是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无话可说，许久才笑出声来，拊掌叹服道：“果真是爱情的力量啊！看不出来你小子这么的……人都被你带着私奔了，这丫头对你也情意深重，看来，我要是不为你们主持公道，谁都会看不过眼的。”
“多谢主子、多谢主子！奴才、奴才等下就带平波一起来叩谢主子的大恩大德！”阿川又惊又喜，我从未见他如此高兴过，想来真是对李平波用情极深无疑。又道，“只是我们的恋情于理不合，奴才怕；连累了主子的清誉。”
“你们忠心待我，我也会一心维护你们。”我不在乎地笑，何况我的夫君是如今的摄政王大臣，无论我做什么事情，天下都无人能“连累我的清誉”，因为我被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所爱，我本身就是清誉。但这一层意思，我不需要让阿川他们知晓，他们只管感恩就好了。我道，“你把一个大闺女私带出来，是有些离经叛道。但我看来，也不算事。”
戏子
172、戏子
阿川着实喜出望外，已经跪下来欢喜地有些结巴了，口呼：“谢主子！谢主子大恩！”
我笑看着阿川，突然想到什么，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酸梅汤，一边疑惑道：“方才没留神，现下觉得有些古怪了。你说李姑娘救你是偷偷救的，为何旧人要偷偷救？她的家教很森严么？”
阿川顿时露出了难以启齿地神态，道：“不……正好相反。”
我优雅咽下那清凉解暑的饮品，觉得唇齿生香。闻言不动声色地挑了挑一边眉头，问道：“她是哪户人家，你不要怕，直说就是。无论她家家徒四壁还是富可敌国，在我看来，还是三个字——不算事。”
阿川这才放心道：“平波是个孤女，她自幼沦落勾栏。上次奴才面有为难之色，正是因为奴才刚准备去赎她出来。”
我那碗酸梅汤顿时停在唇边，我将白玉碗重重一放，关心则乱地高声道：“胡说！勾栏卖色的女子最要香艳浮华，哪有妓女叫有名有姓，还叫李平波这种正经名字的！”
所有人都看出我面色不善，顿时再不敢胡闹。阿川垂头，也不知他哪里来得勇气，大声朝我辩白道：“是真的，奴才不会欺瞒主子。平波是自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她经常梦回李唐，又爱桃李之德，所以用了李姓。又取了古诗中‘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的句子，所以叫李平波。为了有这个名字，十二岁的她以绝食抗议，终于让老鸨就范的，她也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平波真的很勇敢、很有个性的，主子你看看她就知道了！”
“她还真是看了不少书，连这种抗倭英雄的诗作也能烂熟于心。是个才女啊。可阿川你怎么如此单纯，老鸨哪是对她让步，青楼这种地方，最容不得一丝叛逆！老鸨定然觉得李平波生得美丽，这种难得的绝强气质，配上这样已给自己取的有些文化的名字，更好卖肉卖出高价罢了！”我咬牙切齿，心中对这素未谋面的女子印象差到了极致，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词便是狐媚惑主，又强忍怒火，对阿川道：“青楼赎身并不便宜，寻常的小富之家，恐怕也舍不得出这个价钱。你的月俸绝不足以赎回她的卖身契。你哪来的钱去赎她？”
“奴才……”阿川看了我一眼，还是坦率而清晰地回答了我，道，“奴才用夫人赏赐给奴才的金叶子换回了平波的自由。战乱时候，金子价贵，剩下的钱奴才还在长安安乐巷为平波置办了一个小四合院，可以供平波安身立命。奴才每月的月俸全由平波打理，养着她在这里的生活。”
“什么？你把那片金叶子用来赎出李平波了？我给你们的时候就交代过你们，跟着我看着风光，其实一不小心就可能大祸临头。那金叶子是你们遇见紧急情况用了安身立命的依靠，阿川，我素来苦心教导你，你怎么这样单纯，这样的傻！”我重重一拍桌子，将那酸梅汤真的洒了几滴出碗，他们极少见我如此生气，个个都跪了下来。我指着阿川，真是恨其不争，道，“我身边怎么会出你这样一个情种蠢货！你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我话先说在这里，你和李平波立刻一刀两断，我不答应你们还有往来！”
若是桂林还在，她一定能懂我的苦心，她一早就会告诉我，这样便绝不会出现在这种糟糕的情况。
大家面面相觑，有前来劝我不要动怒的，有为我打扇子的，就是人人面露疑惑，无人能懂我的心思。陆贸城一边为我打着羽扇，一边柔声劝慰我道：“夫人身子素来柔弱，还是不要动怒好。”我单手搭在红木太师椅的靠背上，斜眼看痴心不悔的阿川一个劲地磕头哀求，我如何能不生气。
“求主子成全奴才和平波吧，求主子成全奴才和平波吧……”在这个夏日闷闷的午后，空气中有闷雷滚过天际。整个宏大繁华的长安城都黑云压城城欲摧，伴着阿川不停地求情，让我心烦意乱。
“你叫我成全你，我若不想你好，想你日后被人算计，我便可以成全你。”我深深地觉得无力，道，“阿川，上次你也看见了你的那些前辈，阿猛和阿狄他们都能娶得贤妻。你放弃李平波，我一定为你做主，给你挑一个比她还要美的好姑娘。”
“多谢主子疼奴才。可是，就算主子为奴才挑选了个天仙为妻，奴才心中已经有了平波，又能怎么样呢？”阿川双目红肿，决绝道，“奴才已经说过，奴才只要李平波一人为妻。”
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说得我更是急火攻心，又不愿意盛怒之下出口伤人，值得铁青着脸，不发一言，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阿川。闷雷一声近过一声，竹儿担心道：“天要下大雨了，我先去把夫人养的几株大小乔牡丹搬进来。这可是费了好几代的花，宫廷中最好的花匠唯一培植成活的两株呢。皇上对夫人真好，不赏给皇后，却赏给夫人。当然，皇后也是大人为皇上选的，孝敬夫人是人之常情。”说罢便喊小海子与阿狄一起同她搬花进来了。
地上的阿川见苦求无果，目光突然变冷，仰头对我直言道：“难道夫人不准我与平波相好，只是因为她出身青楼，有个不光彩的上半生？”
我看着他，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口中如实道：“对，我就是嫌弃她曾为娼妓。”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陆贸城一心只挂在我身上，对我们的话敏感度低些。此刻一道霹雳闪电划破云层，随着巨大的一声惊雷落定，瓢泼大雨便降落下来。陆贸城马上放下羽扇，将会飘雨的那扇我身后的窗户的窗支打下，有着合欢花纹窗户和上了。我的窗户都用上好的绢纱为料，所以雨打不进，却又透风又透光。
个性
173、个性
窗外的雨珠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弹奏着大自然特有的神秘乐曲，而阿川此时对我惨然道：“夫人，我本来以为，就算所有人都因为平波的出身而觉得她低人一等，你却也会与她同病相怜。”
一个人在伤心之时往往会口不择言，阿川此刻便是如此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闻言面色如水，将整整一碗酸梅汤尽数泼到他的面上，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被我醍醐灌顶之后的阿川醒悟到自己说了什么，连眼睛上的水也顾不得擦拭，低头道：“奴才失言！”
我支起右手，五指松松托着下巴，道：“这种小事也能让你失言，我如何能放心让你娶一个青楼女子。”
阿川面有不忿之色，其余几人也个个疑惑不已。我看了看他们，低声叹息道：“你们也有和阿川一样的疑惑吧。”
无人敢回答我，这已经是一种最明显的回答。
我站起来，在屋中随意走动，目光扫到谁的脸上，谁便羞愧地垂下了头。我的凤尾裙摆在地上优雅地开出一朵凤尾花，而我的声音此刻格外发人深省，道：“我从未觉得青楼女子低人一等，相反，我觉得凡事有弊便有利。我出生在哪里，大家知道，夫君以前的侧王妃王雅雅，也是出自花街柳巷，这些女子往往比大家闺秀更有手腕，也更能隐忍，最重要的是，她们更坚强，也更懂得利用自己身为女子的优势。可我坚决反对一个好儿郎，娶了这样一个女子为妻。昔年王雅雅是如何处处挤兑姐妹的，想必你们这些夫君身边的老人，都有所耳闻。”
阿川抢白道：“可是主子对我极好，主子自己便是很优秀的女子啊！”
“既然是关系到你终身幸福的大事，那娶妻当娶贤，因为妻贤夫祸少。青楼女子自幼在那样阴暗无耻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她们受到的是怎么样的教化？当寻常女子在父母的疼爱下读者《女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