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自己也说是把我当成心腹，我对夫人也的确忠心耿耿，所以我说的话一定很可信，不过夫人之前有半年都在为了失忆的事情自顾不暇，可能没注意到，自从您被大人找回来，奴才便再也没有上门为你请安了。”赵培淞笑意全无，这样平时乐呵呵的人歹毒起来才最为可怕，他一字一顿道。
我这才想起来，是我自己大意失荆州。赵培淞的确最近不曾出现在我面前，平日有事也拿出种种借口，我们许久不曾谋面。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自己何时大意得罪了这位府邸中重要的人物，不可置信道：“不过一个秋天，人心怎么会善变如此。”
“我从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性格万难改变。”赵培淞直视我，双目之中的熊熊怒火似乎要将我碎尸万段，道，“是你的手段过于下作，你明知胡笑有恩于我，居然害疯胡笑，还要嫁祸给赵冬梅，同时对我恩威并施，害得我不忠不义认贼作父！如此歹毒心肠，万万不可以再留在大人身边！”
“啊！”我掩口惊叫，退口几步，失声道：“你何出此言……”迷迭香的事情是我的秘密，连莲儿也不知道。韩郎已死，李玲丽已经逍遥自在和她的刘鑫大哥幸福厮守去了，断不会说，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便是……
想起丽琼姐姐，我不由质问赵培淞：“你们把丽琼姐姐怎么样了！”
“你这会倒是惦记着姐妹情深了，我还以为你根本是个冷血动物。”邵轩辕自从听见我在那夜的确去翻找韩信的书法，且韩信回苏州后，日日与我独处一室，便已经麻木僵硬。他道，“你的丽琼姐姐没有事，她在门外。你们姐妹多年不见，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让她进来吧。”
姐妹
216、姐妹
“什么……”一夜之间，让我听不明白的话着实太多，我呆呆站起来，看见陈里燕得意的微笑。我向邵轩辕投去求助的目光，可他并不打算帮我，他的眼神回避着我，清脆地击掌三声。随着他的召唤，屏风后的门再一次缓缓开启，一道清雅高挑的身影款款进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见那丽人年岁虽然稍长，却说不出的端庄娴静和沉稳，素雅的青色襦裙合体大方，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金兰高丽琼，又会是谁。
“丽琼姐姐，”在这种仓促和特殊的时刻重逢，我不知要向故人说什么才好。张了张口，欲说还休，却道，“好久不见。”
高丽琼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我，折身朝邵轩辕礼数周全地行礼，口中缓缓柔柔的，稳稳道：“奴家高丽琼，见过摄政王大臣。”
“你和在场的几位都是多年故交，不必客气，”邵轩辕似乎累极了，疲惫外露地招了招手，道，“有什么需要证明的，便一五一十快说了吧。”
“丽琼姐姐……”我喃喃着，不懂我的世界今日是怎么了。
“喏。”高丽琼似乎没把我放在眼中，径直朝邵轩辕又伏了伏身子，这才拿正眼看我，道，“陈姑娘所说之话，全部属实，傅三月戕害侧妃，手段歹毒，欺瞒王爷，与韩小七早有奸情。我被傅三月胁迫，名义上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其实是被逼向她卖命。她以不孕的内情要挟于我，我害怕大人一世英名被玷污，更害怕她和我坏了大人的伟业，不得不屈服。其中谢艳峰被杀，胡笑臆症案等冤假错案我亲自参与，两年来所有犯下的累累罪行，我皆以整体完毕，自白书交给了赵培淞管家，相信王爷白日里早已过目。”
我像个傻瓜，僵在当场。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真是可怕极了，而那与我约定休戚与共的夫君，居然看也不想看我一眼。
“这，”陈里燕朝我逼视，冷然讪笑，道，“算不算人证物证确凿呢？”
我这才想起，是了，胡思莹临死之前托付给我的话。她当时说，让我小心高丽琼，留在如云院中的废妃，我应该小心——她的话没说完，恰巧陈里燕闯进来，她便不肯再说了。我当时以为她要我小心的是白莲教的圣女张焜焱，不想她没有神志不清，更没有看错人和料错事，我的确应该小心高丽琼，我的确应该小心陈里燕。这两个女人太能伪装和隐忍了，五年了，小心谨慎如我，也没有对她们产生任何戒心。
“事到如今，我真后悔不听解语花胡思莹的劝诫。不过事已至此，不必难过，可是赵培淞反目于我，我能理解，是我对不住人家。”我心化为灰，绝望悲愤的叹息着，这形容憔悴歇斯底里的模样，一定让人厌恶。我质问着高丽琼，道，“可我实在想不通，我们是结拜姐妹，我一直对你推心置腹，没有一点地方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处心积虑地来害我。”
“你是高高在上的紫鸿王妃，被邵王爷独宠。你从来都轻而易举的拥有所有人可望不可即的东西，美貌，青春，才华，聪慧……”高丽琼面无悔色，她终于不再需要和我伪装成姐妹情深的样子了，她对我的怨气与恨意此刻喷薄而出，比我更像蛇蝎妇人，她道，“甚至夫君的真心和疼爱。你忙着幸福，忙着大婚，哪里还记得曾经的姐妹。我只求过你一样东西，你却食言而肥。”
“你胡说，我对你几时背信弃义过……”我忍不下去这口气，马上理直气壮地反驳，但对上高丽琼狠毒了自己的眼神，心中一动，突然知道高丽琼所指何事了。高丽琼的确在我成为王妃之后求我让她有一个邵轩辕的孩子，我自然答应了她。但事后出于各方面考虑，我为她找到了更好的归宿，在充分征求了她意见之后，协商出了新的处理方法。她总是那样和颜悦色地点头赞同我，至始至终没有一丝怨恨，我是真心为她好，也是真的被逼无奈，现在她以此事发难，我自然一时难以接受，口中道，“我懂了，是那件事！可是那件事我已经和你反复解释得很清楚，你要是对我有所非议，你当时完全应该提出来。若是你想要，我怎么会不允许……”
“哼，够了吧，我们都是女人，你不要在我面前演戏装可怜。”高丽琼不以为意地冷笑，毫不动摇地收了收衣袖，眉目间都是陌生的尖锐和刻薄，道，“你那些话我怎么会信，我又不是天真的孩子。我对你说，我让侧妃们滑胎是出自无奈，其实希望情敌的孩子平安生产，你也是不信的吧。”
这个与我姐妹相称的以贤惠扬名的女子，此刻陌生无比。她对我说的话，那些关怀和苦衷，我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枉我自以为在如云院内并非善类，现在才明白，我的确太天真也太稚嫩。要我修炼到高丽琼这种城府心机，恐怕已经是下辈子的事情了。我想辩解，却觉得无话可说。反正说也说不清楚，她自己是个阴毒扭曲的女子，认准了我也如此，那么疑人偷斧，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只能认。我放弃辩解，道：“就算你认为我与你是彼此算计和利用，但你并没有损失，你怎么会与陈里燕里应外合，要置我于死地。”
高丽琼突然露出悲哀的表情，她向来自持，内敛稳重，鲜有如此情感外露的时刻，必然是一路隐忍到了此刻，需要彻底地宣泄，她道：“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好，你怎么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我告诉你，你永远不懂，我和陈里燕与你相比，过得是多么的悲惨。”
坦白说，当时我不明白她的话。我当上王妃之后，看似风光，其实吃了不少苦，几次死里逃生。我真的认为她们比我的人生要安稳喜乐得多。唯一让我觉得幸福的，早已不是出人头地的权柄地位，而是邵轩辕的爱情——我猛然顿悟，看着高丽琼和陈里燕，她们这样狠毒了我，莫非……
软禁
217、软禁
“你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叙旧了。”邵轩辕道，“有些事情，不到证据确凿，我这位夫人一定还是抵死不认，剩下的人全都带上来吧。”
高丽琼点点头，扬声道：“小琼，陆贸城。进来。”
我本已像位垂垂老矣的妇人，无力地靠在华丽的椅子上。但这两声久违的呼唤却像一道闪电，贯穿我的心胸，让我惊得重新站立起来，直挺挺地盯着那带上来的两个小丫头，不，已经不算小丫头了，她们各自成家生子，此时便是两位年轻的妇道人家。
我着实觉得自己作人失败，或许我还能接受好姐妹高丽琼的算计，但我亲自一点点调教出来，日日厚待的贴身旧仆也要背弃我的话，我着实无法接受。何况从她们一上前来，我便开始观察她们的肌肤和气色，我自幼在青楼见多了不动声色折磨女子的酷刑，可这两位，虽然面色憔悴了点，但健康稳健，定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我一直以为我身边出去的这几拨下人，纵然受尽酷刑也不会背叛我，不想我再一次高估了自己以及自己识人的眼光。
高丽琼先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小琼的肩膀，然后又恢复了平静淡雅与世无争的模样，恭敬走到邵轩辕面前，柔声道：“人带上来了。”
这次我看得仔细。我今年二十岁，从未曾如此刻一般双目清亮，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高丽琼与邵轩辕说话之时，虽然只有短暂的注视，但那温和的眸子中却盈盈溢满了柔情蜜意。她爱着邵轩辕，她一直都爱着邵轩辕，而我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邵轩辕道：“小琼、陆贸城，摄政王大臣夫人并非你们的旧主，也不是你们伺候时间最长的命妇。所以，就算她一直厚待你们，你们的证词，一定是比较公正而不偏私的。”
两人跪下来，不敢看人，也不知是恐惧还是后悔，轻轻地瑟瑟发着抖，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们脸上一小块的皮肤，苍白没有血色，真是我见犹怜啊。
小琼道：“是高姑娘问我的话，高姑娘是我的旧主，我一直对她尊敬有加。她与夫人素来交好，我不疑有他，所以才……”
陆贸城也慌忙点头，泫然欲泣道：“我一直跟在胡思莹身边，也是不巧看见过几次夫人与韩将军单独在一起，可是胡思莹姑娘号称解语花，也没有多说什么，想必是平常叙旧也不一定啊。”
我的心这下才释然。这种情况，怪不得她们，若换成我，高丽琼有心套我的话，我恐怕也要中了圈套还不自知。看着小琼和陆贸城悔恨不已的样子，我居然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苦了这两个丫头，她们以前托我福，现如今便要被我连累。我自己也被自己难得的高风亮节惊讶到，心想，大概是人得到了足够的爱和福祉，便会不由自主地宽容、慈悲和善良了吧。那相反的，之前那个自私、狠辣和歹毒的傅三月，是不是可以多少问责于严酷的生存环境呢。人的本性是善或恶，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你们真是糊涂了。”高丽琼淡淡地，用柔美的嗓音清晰道，“忠义也分大忠小义，你们虽是摄政王大臣夫人手下的人，却更是大人的奴仆。小琼，你跟了我这么久，几时见我违背过大人的心意呢。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不堪入口。难道是你近墨者黑，月儿妹妹平日里便是这样教导你们做事的？”
我满脸不服之气，心中听高丽琼还在假情假意地喊我妹妹，真是恶心到想吐。人如何可以虚伪到这个地步，罢了罢了，我不过是五十步笑那一百步。
“无论是谁问的话，你们知情不报，一个两个不仅不做好下人的本分，反而秽乱府邸，把堂堂主母弄成这样瞎做的的样子，我已经容不下了。”邵轩辕很久没让我看见他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情样子，薄唇中随意的几个字，便轻轻松松断送两条人命。他看着我，却冷然道，“把肖琼和陆贸城拖下去，杖毙。”
“大人饶了夫人把！”
“夫人待大人真的一片真心的！”
她们最后的关头不是为自己求饶，或者与我划清界限，而是抢夺着最后能够呐喊的分分秒秒，声嘶力竭地为我求情。我眼眶不争气地再次发红，微微张着口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感到一阵锥心的剧痛——好姑娘，好姑娘。有情有义，忠诚护主。邵轩辕这样不留情面，是真的已经放弃了我。我突然想起那去世的韩信，我曾有多次也遇见了女子争斗中的险恶陷阱，差点要粉身碎骨，都是他及时救出了我。可是人世间已经再也没有韩郎了，他被邵轩辕所杀，被我埋在了大气磅礴的大漠之边。
肖琼先被拖出去，她在地上不断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止住这分明不可逆转的局势。最终天意使然，她抓住了高丽琼的裙摆。高丽琼和她多年主仆情分，两人名字中又都有一个“琼”字，我一直清楚，肖琼内心很崇拜高丽琼。主仆两最后的对视只有一瞬，肖琼直直注视着高丽琼，似乎在问为什么。而高丽琼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心虚而微微僵硬地抽出了自己的裙摆。
我闭上眼睛。肖琼一被拖走，立刻便会被打死。她惨死了，我救不了她，也保护部了她。虽然她在无疑中害惨了我，但我只有感恩，没有一丝怨怼。在陆贸城也要遭受同样命运的瞬间，我完全将自己豁了出去，既然没救下这么多人，那能救出一个也是好的。我朗声道：“住手！”
总算还是有点安慰，我的威仪影响犹在，邵轩辕长年累月中是如何宠爱我，天下人有目共睹。是以方才我一声令下，大家果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我看着邵轩辕，跪下来急切道：“陆贸城是胡思莹贴身丫鬟，陪伴着解语花，不离不弃直到胡思莹去世。请王爷念在死去的胡思莹身上，高抬贵手，饶了陆贸城不死吧。”
恩断
218、恩断
众人齐齐望着我，我终于舍弃了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千疮百孔地跪求于邵轩辕。我依旧记得，邵轩辕抱着胡思莹冰凉的尸首，默默垂下一滴泪。胡思莹是邵轩辕原本属意的王妃人选，而陆贸城是一直贴身伺候到胡思莹孤独病逝的唯一仆从。若胡思莹的名字对邵轩辕还有最后一丝影响力，那陆贸城便能够活命。
邵轩辕内伤地看着我，我也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个说要宠我的男子，还不是与我逐渐走到了这一步，当他觉得我大错特错，不愿意再见到我的时候，再多的得意风光也会瞬间换成清醒的孤寂。邵轩辕郎心似铁，并无一丝回寰的余地。原来他已经将胡思莹放弃得这样彻底，道：“面对这样的事，万天诸佛也不能让我给一丝情面。”
说罢手一挥，陆贸城便被拖走了，她临死前且哭且笑，挣扎着奋力朝我喊道：“夫人，阿川放下李平波了说明白您的苦心，莲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