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怕。我明明对邵轩辕已经死心了,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莲儿他们可以救我,我为什么不放手一搏?我的个性素来自私,只能自保的时候才不管别人的死活,何况,他们都是成年人,既然决定来救我,一定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起码就会有承受自己所有行动带来的后果的觉悟。我应当跑了再说,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不要再去管别人的事。可我为何诸多借口,就是不走。难道我还在眷恋着那个绝情的男人么。他根本都不把我当成一个人啊,什么样的过往情浓,也无法凌驾于自尊心之上。
逃跑
233、逃跑
可是只要一想,我要离开邵轩辕,老死不相往来,我再也无法看见他,呆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再得知我的消息,很快便把我忘记,我便好舍不得。我压抑住自己的心烦意乱,朝莲儿道:“我再想想。”
“别想了,这种天赐的好时机你把握住,反而会遭受天谴!”莲儿看我那样子,痛心疾首道,“若非我亲眼看见,我真不敢相信他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以前从不优柔寡断,也从不哭。”
我这才慌乱地去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潮湿一片,我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泪来,我真是够莫名其妙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产前抑郁症。莲儿好似心疼到再也无法承受,上前一步抱住我,我这才发现,莲儿如今比我高了许多,我借了她一个肩膀默默垂泪,和之前我发自内心瞧不起的那些怨妇们没有什么两样。正在这个感情用事的时候,却听见外面有人喊道:“徐老板,夫人在养病,还是请回吧。”
外面是徐远钊那素来悦耳而含笑的声音,悠悠道:“夫人与我关系匪浅,大人也是,我多年来好不容易来一次长安,明日便走,哪有不来探望的道理。”
徐远钊经营着整个苏州城的风月产业,那张圆滑的嘴几乎连死人的钱也赚得到,此人在人际交往中甚擅长四两拔千斤,不动声色地牵着你的鼻子走,又有的是能使鬼推磨的钱财,我想在今日这个戒备松懈的除夕夜,他应该可以想方设法进来。
与此同时,万千繁华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宫廷盛宴上,邵轩辕坐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突然莫名其妙地一阵心悸。他疑惑地放下了酒杯。正在向邵轩辕讨教江南水患如何治理的皇帝看见了这位亚父的异常,关切道:“亚父,身子不舒服?”
“无端心悸。”邵轩辕摆了摆手,示意皇帝无妨,他笑了笑,说不出的风流写意和贵气天成,又不以为意道,“若不是我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都要和妇人一般疑神疑鬼起来了呢。”
“亚父不信鬼神灵异之说吗?寡人倒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帝闻言触动,面如冠玉的少年有了瞬间的难过,轻声道,“寡人时常梦见皇后,寡人劝我另立新后。寡人于是故意将后位悬空,就是希望她执念不消,还是会来梦中看寡人。寡人是不是很小孩子气,自己摔碎了东西,又不肯换上新的,守着碎片不肯人移动。”
邵轩辕听见自己唯一的血亲说了这些话,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他想,他还是不信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这些不过软弱的人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他还想到,他和皇上不一样,他想要的东西至少现在还被他放在身边。他又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皇上。皇后在你身边的时候不珍惜,等到她死了又觉得后宫粉黛三千无颜色。焉不知是这份悔恨反而加深了帝王对这个女孩子的爱恋。这种生死错过的爱情真是让人惆怅。最后他想,他的家族历来少姻缘圆满的例子,就像天家的诅咒。他自己是不是也要小心,不能像皇帝一样失去了才知追悔莫及。等到这几日过去,他便好好待我些吧。这些思绪飞快地从他向来聪敏的脑袋中闪过,面子上却是滴水不漏的重臣本分,举杯朝皇帝道:“帝王有如此痴心,重情重义,实在可歌可泣,是我等之福。”
说的时候他想,若是月儿在,一定会偷偷拽着自己的衣袖,吐着舌头,很可爱也很淘气地揶揄道:“什么啊,你们贵族亲人之间,还是千穿万穿,拍马屁不穿。”他突然想起,自己有很久没有享受过月儿这样的亲近了,他很怀念过去的时光。月儿真的不曾对自己有过一丝真心么?她真的这样能伪装么?盛怒过后,理智就像潮汐退去后的山岗,终于开始渐渐恢复。
而这边厢,在摄政王王府,徐远钊已经两袖清风地进了房门。他穿得非常雅致讲究,银狐围脖富贵逼人地围住,淡青色衣裳上画着一枝梅花,足蹬云靴,靴底微微上翘,面上有着暗纹。他进来看看我和莲儿僵持不下,一双桃花眼满是怜悯,道:“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啊。三月,你果然还是舍不得邵轩辕。”
莲儿狠狠一跺脚,我却只觉得迷惘。我的心中居然开始渴望徐远钊舌灿莲花破了我的执念,让我终于能够慧剑斩情丝,自由自在地作我自己。
“三月,长话短说,我只问你,若是一对恋人,其中一人变了心要抛弃另一个。”徐远钊道,“对方此刻最好的处理方法是什么。”
见惯风月之事的我对此回答得毫不犹豫,道:“是走。赶快走。无论心中多么舍不得,多么不甘心和痛苦,但此时此刻,唯一能对变心的负心人做的事情只有走。对方已经不爱你了,你只有走得最快最干脆最不回头,他反而才会念着你一丝好,对你可能还能有一点点的眷恋和愧疚。能在一段锥心刻骨的爱情中变节的情人永远是最狠心的家伙。”
徐远钊便不再说话,只在我的脑门上用力一拍,道:“如是我闻!”
这风流倜傥的,一身红尘烟火气息的美男子难得神色肃穆起来。他好像还是适合说“高手遇高手,色狼遇荡妇”这种话,可他的凛然佛偈,让我感受到了当头棒喝。他用我自己的口点破了我自己的执念,虽然为了情而舍弃情,说到底还是和上善若水的境界完全不同,但到底,我可以走了。我微微一笑,如那副《摄政王大臣夫人拈花一笑图》重现,虽然手中无花,可我心中自是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我眸中长久以来终于再次有了清明之光,不过因为礼佛日久的缘故,那清澈的眼睛有了许多出世之态,我道:“为人妻子,等邵轩辕一日,大年初一深夜,我们起事。”
锦囊妙计
234、锦囊妙计
“好!”莲儿欢呼起来,道,“程度郡的女诸葛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可以打开第二个锦囊了!”
我疑惑问道:“成都的女诸葛我知道,不过锦囊是怎么回事?”
徐远钊桃花眼一眨,道:“我家父与天府之国那位女诸葛素有交情,这次我要带你逃出升天,便问她要计谋。她给了我们三个锦囊,说准备救你的时候可以打开一个,于是我们想出了救你的方法。说你答应逃走的时候打开第二个。万分危急的时候打开第三个。”
我唏嘘道:“昔年我与邵轩辕开玩笑,说既然他嫌弃我笨,不如去天府之国娶了那女诸葛,结果今日我要逃离邵轩辕,却要仰仗这位奇女子的锦囊妙计。都说诸葛大名垂宇宙,那女子不是武侯传人便是武侯转世。其实我少年读三国,最喜欢的便是卧龙孔明,终于现在,有这位女子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了。”
莲儿已经把那锦囊打开,扯出一张小纸条,看了看,不懂意思,交给我和徐远钊看,只见那纸条上写着一个孤零零的“凤”字。莲儿抱怨道:“接下来不是应该告诉我们掏出摄政王王府之后要去何处安身立命么。一个凤字没头没尾的,难道还真和佛偈中说的那样,一口气不上来,到山水间安身立命呀。”
我微微思量一番,拿着那纸张细细观察,突然领悟,点点头,对那女诸葛佩服得五体投地,和徐远钊相视一笑,彼此都懂对方已经知道了这精囊妙计的含义。莲儿看看我,又看看徐远钊,试探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是不是?快点告诉我。”
“不急。”我兴致大好,觉得因为一场绝望心碎的爱情而流失已久的生命的光彩迅速的回来,我居然搬出了毛笔和砚台,道,“莲儿,磨墨。既然有了诸葛,我和徐远钊就来做一次周瑜,我们把计谋都写在手心,看是不是辜负了诸葛亮的赫赫威名。”
徐远钊抚掌而笑,他素来爱新奇,也爱看到我重新振作的样子,道:“妙哉!”
莲儿笑吟吟地,动作飞快,挽着袖子为我们研磨。墨汁很快便浓郁起来,我和徐远钊站在案台两侧,各自拿起一支毛笔,在掌心中写下了几个字。徐远钊道:“我写好了,不如我们此刻同时将手心摊开?”
我点点头,与徐远钊同时伸出手来,之间明晃晃地烛火照耀之下,我和他的掌心都一样,写着“武羿”两个字。我们哈哈大笑。这是《三国演义》中的段子,说是赤壁之战前夕,诸葛亮和周瑜密会,两人商讨击溃曹操的计策,也是这样的心有灵犀,掌中都写着同样一个“火”字。徐远钊面有得色,颇为自得道:“我们今日也算是一时瑜亮吧,何况我比诸葛亮还幸运,我的盟友是个美女~”
“臭不要脸的。”我也含笑收回手,又拉过莲儿,笑道,“不过是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
徐远钊沉吟片刻,一向没心没肺的凤眼勾人地眨巴眨巴,还是问我道:“我家在黑道上颇有些势力,你不问个究竟。”
“你想告诉我的话,你自己自然会说。你若不想告诉我,我依旧待你如旧,不会强人所难。这是尊敬。”我淡淡笑道,不觉又有了一丝哀伤,道,“我想我与邵轩辕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误会我之后,剥夺了我的自尊。莲儿,你说,若你很爱一个人,但条件是你舍弃自己的尊严,你愿意与那个人在一起吗。”
“既然爱他,当然想与他长相厮守,可是却不能放弃自己的尊严。”莲儿坚定地摇了摇头,看着我道,“从我十四岁跟着你开始,你就一直这样教我,人不自爱,别人不会爱你。所以我一定不会为情所惑,做出这种傻事。”
“好孩子,不枉我一片苦心,倒是我自己说得头头是道,教会了徒弟,师傅倒犯糊涂了。”我轻柔的抚摸着她越见清丽的面庞,道,“你转眼也已经过了十九岁了,别的姑娘此时都已经成婚生子。这次去凤国,不许再挑挑拣拣的。没有让桂林及时嫁出去,一直是我最大的遗憾之一,她本该成为解语花第二。”
“莲儿早就说了,宁愿在主子身边服侍主子一生一世的!这次主子这个样子,莲儿更不想离开了,你干嘛老是赶我走,不结婚生子也不一定过得不幸福啊,养儿防老,我觉得跟着你比跟着儿孙更富贵!”莲儿恼怒起来半撒娇地抱怨着,口气越来越霸道,真是没大没小,道,“总之你没有着落,我就不要着落。你把孩子生下来,你当他娘亲,我当他干爹。”
“胡闹。”我忍俊不禁,笑着捏她的脸。然后发现,这明明是邵轩辕爱做的小动作。看来他影响我很深,几年内难得就整理。而莲儿她明明是个姑娘家,开口就要当我腹中孩子的爹,此言一出,又是一阵玩笑。徐远钊和莲儿已经逗留太久,此时非走不可,徐远钊牵着一步三回头的莲儿离开,道:“初一见。”
“我却不知是更像和你们初一见,还是初一不用见。”我苦笑。
“那就看邵轩辕这个当夫君的如何待你了。”徐远钊道,“诸葛姑娘料事如神,一定早已联系凤国武羿,我看八成你还是要走。你再挣扎一下也好,伤得越重,越会清醒。”
我想一想,颔首,又道:“说得你曾经伤得很重一样。”
徐远钊一呆,牵着莲儿望天旋走,他又恢复了风流轻佻的样子,口中却念着一首绝句:“潇湘水畔,黑道邪教。白莲已死,巫行天下。”
我细细思索这空穴来风一样的句子,突然大彻大悟,跑到书房疯狂地寻找书籍,终于让我找到一本湘西郡志,翻看良久,将书呆呆地放下,书本上清楚写着湘西巫蛊,才是这个帝国最根深蒂固的暗中的邪教大教。就像天子是这个天下君临天下的君主,而摄政王大臣才是暗中真正掌权的人。江湖其实也分明暗两面,如同白昼与黑夜相依而生,白莲教在世人的瞩目中壮大,巫教却将枝枝蔓蔓缠绕透了不见天日的角落。
脱离
235、脱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离经叛道跑到苏州开窑子一开就成垄断老板的凤眼美男子啊。我叹道,邵轩辕还想去结识他,看对收服白莲教有没有帮助,得出的结论是此人毫无背景,但能做朋友。谁知道反而是我们为他平了白莲。他将我嫁给邵轩辕,其实我也是他的棋子。现在棋子有难,他来帮忙行赏。
邵轩辕被新皇帝留了一日又一日,他甚至想,如果我生下的是儿子会怎样教导,是个女儿又该如何疼爱。他有些怕面对我,毕竟我们的关系一度跌至冰点。而我对此浑然不知,等了一夜又一夜,人人都在欢度新春,只有我心中孤寂怨新年。
初一深夜,邵轩辕没有回来。转眼已经是我嫁给他的第六年。今年我将二十一岁,从此不再与他同样过生辰,那么多人都说,我叫傅三月,生日应该在阳春三月。我就得这样挺好,春暖花开,一切都要新生,我也是一样。我默默穿好丫鬟的衣裳,为自己画起了妆容,我深居浅出已久,其实现在走出去,虽然依旧美丽,但再无曾经国色天香的富贵气质,本也难以被人认出。何况我用了非常遮掩原本容貌的八字眉加鹅黄妆容,朱唇化成点绛唇,这些夸张的妆容相信足够让我趁乱跑出去。
时间已到,一对寻常家丁打扮的仆从提着灯笼垂着头叩响了我的门,莲儿和徐远钊领头,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便知道一切皆以被他们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定,深呼吸一口,轻轻抚摸了一下腹中的胎儿,跨步走出了这华丽的金丝鸟笼。门从身后合上,已经是人去楼空。我们沉默地朝偏门走去,新年事物繁忙,不时又忙着收拾的奴仆与我们匆匆擦肩,没人觉得我们异常,但仔细看,便会发现这些人的帽子都压得特别低,低头赶路,好似刻意地低调,不想让人注意。
原来顺利的事情却在花园中横生波折,只听见突然人声喧哗,远处一条灯笼组成的队伍小跑跟紧,赵培淞喘着粗气还在赔笑,声音如闷热夏日中的惊雷,响彻我们每个人的内心:“王爷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