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冥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才拿起银匙,舀了一口汤喝。
钩沉依旧笑着。道:“侯爷真是见多识广,一锅汤而已,竟然能吃出这么多来。”
沈北冥放下汤匙,道:“不过是感慨贵国王上竟然能弄到此物而已。此汤得来不易,沈北冥不敢一人独食,还请大家共享吧。”说着。将汤推给了陈驿丞。
陈驿丞早已听得目瞪口呆,眼见汤锅到了自己面前,一时没忍住便下了筷子,待听到钩沉咳嗽时,一筷子肉已经下了肚。
钩沉一脸不满地看着陈驿丞。道:“这是特意给镇海侯准备的菜肴,你这么急着下筷子作甚?难道在连云港待了这么多年,饿着你了不成?”
陈驿丞连说不敢不敢,差点就要给钩沉跪下请罪了,才被众人劝住了。
一顿饭吃成这样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大家胡乱说了回话,便各自回屋歇息了。
长孙皓揽着桂玲珑回到房间,二话不说就滚到床上扯下了床帏。
“你做什么?”桂玲珑掐他,“外面还有人监视着呢。”
“就是监视着才这样,”长孙皓很理直气壮,笼了桂玲珑双手道:“今天饭桌上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桂玲珑不忍去想那道菜,“钩沉打什么主意?”
长孙皓沉吟了一下,道:“我觉得北冥话里有话。西疆……北疆……承汉……西印……”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压低声音道:“北冥的意思,是不是南诏在北疆和承汉都有奸细?你想,那东西西印过不来,定然是从北疆和承汉运过来的。这意思是……南诏在北疆和承汉有一整套的奸细体系?可以把东西、或者信息一路从西疆运到南诏?”
“啊!”桂玲珑低呼一声,也想起了自己与沈北冥当日的对话,她将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长孙皓,继续猜道:“我和他的对话,是在皇宫宴上,难道南诏的奸细竟然潜伏到了宫里?”
长孙皓听了呆住,“那天晚上……”
两人的思绪都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的那天晚上。
皇宫大宴,王亲贵族悉数到齐。
徐文傕和刘珃琴瑟和谐,太后提议,皇上赐婚。
长孙皓念及自己与徐文傕还有刘珃的交情,三人畅饮,直到小安来叫他,说是蓬莱王被下了春药,还有玲珑……
想到此处,长孙皓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双手握紧桂玲珑的手,声音更低地道:“难道是他?长孙皖?”
桂玲珑不听这名字还好,一听就忍不住身子一颤,就要生气。
长孙皓慌忙抱紧她,在她耳边絮絮道:“玲珑你别生气,别生气。听我说,听我说……”待桂玲珑安稳了一些,长孙皓才继续道:“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当初给你和蓬莱王下药之人,一定是长孙皖的人,所以才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但长孙皖并不完全是南诏王的奸细,所以南诏王并不了解我们,不然,他不至于在汀兰阁见了我们直到今天才认出来……等等,汀兰阁!难道……”长孙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等桂玲珑觉得他身体松弛一些了,才问道:“汀兰阁怎么了?”
长孙皓躺在枕头上,黑暗中眼睛闪闪发亮,道:“我终于明白了。”
、62 明白(二)
“明白?你明白什么了?”桂玲珑问道。
“长孙皖……”长孙皓低声道:“长孙皖就是南诏王的奸细。”
“什么?”桂玲珑大吃一惊,“他不是北金的奸细么?怎么又成了南诏王的奸细?”
“你想想看,”长孙皓给她解释,“能将东西从西疆经北金、承汉运到南诏,除了长孙皖,还有谁?连你和北冥在宫中的谈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除了长孙皖,又能有谁?”
桂玲珑听得呆住,“可是他什么时候见过南诏王?怎么又成了他的奸细?”
“估摸便是南诏王去汀兰阁前后,”长孙皓缓缓道:“那时承汉要出兵北金,南诏王想必是去探听消息的,身为皇族能这么做,也算是有勇有谋了。长孙皖是新军主帅,南诏王不可能不留意他。”
“可是长孙皖为什么要当他的奸细?北金威胁他,可以理解,可是南诏王……啊!”桂玲珑睁圆了眼睛,“镇海侯……还有我们……”
长孙皓感受到她的紧张,又把她抱紧了些,继续分析道:“没错。没有好处,长孙皖不会轻易为南诏王做事的。我想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南诏王自从见过长孙皖后,便一直派人留意他。他知道长孙皖和我之间的矛盾,因此在找到我后,便告诉了长孙皖,并且以我为条件,要求长孙皖为他做事。长孙皖为了对付我和沈北冥,便给南诏王传递消息。”
“他想怎样?”桂玲珑问。
“无非是谋财害命,恐怕他盯上了沈北冥带回来的巨额财富,同时也想借刀杀人,让我和沈北冥丧命南诏。”
“他好狠的心思……”桂玲珑一想到长孙皖的嘴脸,就禁不住气得发颤,“决不能让他得逞,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长孙皓嗯了一声,道:“今日到北冥船上时。北冥已知道我出现在南诏事有蹊跷,他已暗暗派人前往承汉和南诏都城,此时顺风顺水,相信不出两天。就有消息了。”
“两天……”桂玲珑稍稍放心了下,心底却仍有不安,两天之内,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呢?
一夜无话,众人在湿冷的空气中度过了在连云港的第一夜。
第二天清晨,桂玲珑刚刚醒转,尚未完全清醒,就听到门外传来清脆的叫嚷声,“混账!别拦着我!”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使得她瞬间完全醒了过来,她一下子坐起身来。低呼道:“静儿?”一边喊着,一边就要掀开床帏。
长孙皓被她惊醒,见她衣衫不整,忙拦住她手低声道:“慢些,怎么了?”
桂玲珑也觉不妥。收回手开始笼头发,急道:“我听到了阿静的声音。”
长孙皓听了一呆,旋即反应过来,一定是楚静的船只在回去的路上被南诏王的人拦下了。
楚静是他亲生女儿,说不着急是假的,可是他和桂玲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一会儿工夫门外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前。楚静清脆的声音传来,“娘亲,你在里面么?”
长孙皓还没来得及阻止,桂玲珑已经答应出声,“静儿!你等等……”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被楚静推开。蹬蹬的脚步声直冲床榻而来,伴随着楚静着急的声音,“娘你没事吧?”
长孙皓不禁以手捂脸,恨不得立刻跳到房梁上去,今生今世。他还没经历过比这更尴尬的情景。
脚步声眨眼就到了床前,床上两人正无比窘迫的时候,脚步声忽而没有了。
沈北冥粗犷的嗓门传了进来,“你是哪家的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讲礼节?你娘亲的房间,是让你这么胡闯乱进的么?”
伴随着他的声音的是半空中楚静的尖叫,听起来是楚静被沈北冥抱了起来。
长孙皓和桂玲珑不禁都松了口气,同时却更觉囧了,怎么连沈北冥也闯进来了。
楚静不满的声音在房内响起,“你是谁?放开我!”几声闷响传来,似乎是她打了沈北冥几下。
桂玲珑闻声不禁叹气,这个小女儿,终究是有些被惯坏了。
“静儿,娘没事,你等娘梳洗好了再进来。这是你沈叔叔,不得无礼。”桂玲珑一边挽着发丝,一边温言训斥楚静,口气里满是无奈。
“听到你娘的话了没?”沈北冥的声音传来,“走,跟我出去。你这小女娃,年纪不大,力气不小,出来耍几招给我看看。”
“谁要耍给你看,我又不是猴子!”楚静不满的声音传来,充满了娇气,终是被沈北冥弄出了房去。
桂玲珑叹了口气,开始着衣。
长孙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浑没了刚才的紧张与尴尬,笑道:“真真是你的女儿,谁也不怕的!”
桂玲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你的女儿?横冲直撞的,大早上闹成这样,我还怎么见人!”一想到长孙皓的没脸没皮就没好气,抬脚就想把他踢下床去。
长孙皓早已习惯了她这一手,拦住她道:“我帮你。”边说边拿了中衣仔细给桂玲珑披上,又帮她系带子。
他的十指本来骨肉均匀,十分细嫩,因着战乱奔波,已变得骨节粗大分明,肌肤粗糙不堪。
桂玲珑看着有些心疼,便不再闹了,道:“静儿怎么会又跑了回来,现下可怎么办?”
长孙皓知道桂玲珑除了担忧回承汉之事外,还记挂他是楚静生父,楚静却不知道这件事,他心里波涛汹涌,说出的话却很平静,“这件事情急是急不来的,仔细找个机会告诉她就是。”
桂玲珑又叹一口气,“是呀,总不能瞒她一辈子。”
长孙皓给桂玲珑打着绳结,犹豫一会,终究问道:“以前静儿问起来,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桂玲珑没有看长孙皓的眼睛,道:“我住在药师谷,静儿也是在那儿出生的,即使我们深居简出,也挡不住悠悠众口,静儿从小便以为,她爹爹名叫楚知暮,在朝中为官,因逢乱世,才将我们安顿在药师谷隐居,不问世事。”
长孙皓闻言眼中止不住地黯然,一切的是是非非,因果根源的种子,从太久太久之前就被埋下了,以后的每一步都是错,如今看来,就算后悔,又能怎样?
、63 要挟(一)
他无法责怪桂玲珑,也不能责怪楚知暮,撇下心里的纠结,他抱紧她,缓缓道:“我已退出争斗,不慕名利,此生已过近半,余下的后半生,我再不会离开你们了。”
桂玲珑笑了却没有应声,希望这次,真的再也没有不得以了吧。
纵然不知道未来如何,怀着真诚的心情期望,或许梦想真的就会实现吧。
辰时一刻,桂玲珑疾步走出房间,却并没发现楚静的踪迹。
她招手唤来一个小厮,“刚才过来的小姑娘呢?”
小厮躬身回道:“随镇海侯爷到后院了。”
说话间长孙皓也出来了,闻言便带着桂玲珑往驿站的后院走。连云港空气有些微的湿冷,植物却都绿油油的,在风中飒飒响。两人并肩走在长廊,恍惚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光。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来,那该多好,长孙皓心里暗暗想着,那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也不会留下难忘的遗憾。
他看着院中的楚静,心里知道自己已经错过的许多东西,再也不可能弥补了。
长孙皓沉默不语,桂玲珑却看着眼前的情景又无奈地生起气来,走下长廊的台阶喝道:“静儿,下来!”
也难怪她无奈又生气,只见此时楚静单脚站在镇海侯肩上,一手扶着镇海侯手,正伸长了脖子朝驿馆院外看。
沈北冥呵呵笑着,对桂玲珑道:“小孩子开心,没事,没事。”
桂玲珑不由抬手扶额,加重了声音喊道:“静儿!”
楚静虽然顽劣,却不敢不听母亲的话,闻言唰一下扭转身来,从沈北冥身上就直扑桂玲珑。
沈北冥被她一蹬,想要拦住她已来不及。眼看楚静就要带着巨大惯性冲到桂玲珑身上,长孙皓忙跨前一步,抬手拦住了她。
桂玲珑退后一步,看着楚静笑嘻嘻的脸。只觉得脑仁都要疼起来,“这孩子,总是这么横冲直撞的,摔着了可怎么办。”
楚静仍旧笑嘻嘻的,“娘你放心啦,不会摔着的。”
桂玲珑无语地摇头,看着楚静心里暗自嘀咕,她从来都是喜静不喜动的,为什么生了个女儿却这般活泼好动,整日里爬墙上树。一定是随了父亲。想到这里,不满地看了一眼长孙皓。她却没想到刘玲珑轻功卓绝,楚静其实是随了她。
“你干嘛拦我!?”楚静清脆的声音响起,“又是你?你为什么总是拦着我?”
说话间长孙皓已将她放到地上,他压抑着心中的波澜。努力用平静的口气道:“你这么猛冲过来,撞着你母亲了怎么办?”
“我怎么会撞到母亲?”楚静不满,“就算我会撞到母亲,又关你什么事?”此时的楚静,俨然是小一号的桂玲珑,连娇蛮的模样和口气都一模一样。只是她鼻子像长孙皓,抬脸之下没有那么娇柔。有一股子英气。
长孙皓摸摸鼻子,笑着没说话。
桂玲珑已经一手揽住她,温声道:“静儿,怎么说话的?”一边说着,一边整理楚静被弄皱了的衣服。
“母亲,他是谁?”楚静也拍打自己的衣服。娇声问道。
桂玲珑手下动作不禁顿住,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答。
长孙皓心里又是波涛汹涌,忍不住便想告诉楚静,我就是你生身父亲啊!却不料长廊中脚步声起,钩沉带着护卫随从走了过来。
“就是他!”楚静瞥见一人。突然生起气来,指着钩沉身边的一个随从道:“就是他袭击我们的船!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整船人都要葬身鱼腹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作势冲过去。
长孙皓一手拦住她,跟沈北冥交换了一个眼神。
钩沉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笑道:“长孙姑娘何必这么生气?我派手下请你来,也是为你好。你看,这不你又和母亲在一起了?”
楚静纳闷地蹙了蹙眉,不解地嚷道:“什么长孙姑娘?我姓楚,哼,就是你派人潜入水下偷凿我们的船只,差点害死云姨和大家?现在又说什么让我和母亲团聚,哼,骗子!”
钩沉脸色微沉,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另一个随从却喝道:“哪里来的野种,竟敢这么跟我们统领说话?”
楚静气得小脸通红,攥着小拳头挥舞,“你说什么?你说谁是野种?你这个坏人、混蛋……”
“静儿!”桂玲珑喝止她骂人。
“母亲!”楚静扁了嘴不满地嚷。
“怎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疯狗咬你一口,你还要跟疯狗咬不成?”桂玲珑挡在楚静身前,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凛然的气息。
“哼!”楚静躲在桂玲珑身后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脸上却藏不住疑问。她虽然是个孩子,却是敏感又聪明的。从方才钩沉等人的话语里,从自己长这么大周围人的表现里,她已隐隐觉察了有什么不对。她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忍不住地看钩沉,心里不解地想着,他方才为什么叫我长孙姑娘?那随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父亲,每每问起来,母亲总是一语带过……正脑子里一团乱麻时,忽然眼前一暗,一只大手挡住了她的眼。
却是沈北冥见势不对,抬手挡住了她的眼。眼前突然这么一黑,楚静正想着的乱七八糟的念头也突然全断了开来。
“走,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儿去。”沈北冥看了钩沉一眼,冲长孙皓桂玲珑点点头,便带着楚静走了。
楚静没有反对,只是一直回头疑惑地看着。
桂玲珑待两人出了院子,才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