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长剑，我看着他，与我渐行渐远，这个我此生最在意的男子，可是，他拔下的长剑，指着的人却是我。我想问为什么，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有苦衷，可是，话语僵硬在唇间，始终无法说出。
不知怎的，内心之中忽然涌来的竟是一份莫名的安逸，也许是因为真的可以在死之前见到他，所以，自己不再害怕。我告诉自己，这样的离开也是好的。
我落下泪，“珞宸，若是死在你的剑下，我再没有遗憾。总之现在，我不想逃跑了。你说放河灯，只能许下一个愿望，我最后许下的愿望是要你一世安好，这个愿望，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变。”
我埋下眼帘，不再看他，我从来没有试过，泪水会在一瞬间汹涌之后，便枯竭，是泪不够，还是心太痛，我已无力分清。
冰凉的冷点忽然间侵袭脸颊，仰望天际，竟是漫舞的雪花，渐渐的，纷扬而来，雪，也来为我送别。我看见那样一张脸，对我微笑：
“那你要好好记得这里，因为浮水很平静。”
“你直呼他名讳，为何对我这般客套？”
“一起去，一起回。”
“若，与我长相见，你可欢悦？”
“我想要家父看看，我心中的那个人是谁。”
“你记住，这半块紫玉是你的，永远都是。”
“你要我把它放在哪？放在心里，永世不忘，好不好？”
“我喜欢你欠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找一个你喜欢的生活，我跟着你，你喜欢的，我也必然喜欢。”
“我品到的是你的心意，所以，很不一样。”
“你会成为我的妻子。”
“你说，你怕我忘记你的那一句，我想再听一遍。”
“当然，合卺酒除外。”
“你若是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
那么，恨着我吧，珞宸，恨着我，意味着你会记着我，这样也好，让我自私一次吧。
长剑，已经指向我，近在咫尺。
我望着眼前的男子，剑眉，挺鼻，略白的脸，一点也没有变，珞宸，我不会怪你。缓缓地，我闭上眼睛。
“若离，我爱你，自始至终都不会变。”话音落下，一阵掌风，将我弹开。
我慌忙睁开眼睛，分明的泪水，我伸出手，只是，我再触及不到，别了，珞宸，原谅我不能与你长伴，请，永世安好。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想，有些与我无缘，我为有些牵挂，放不下，我始终放不下珞宸，可是，我还是要离开，仅以这最后一眼的别离，足够我享用一生，珞宸，永世安好，一定。
若离，你知道吗，我一直没有想过今生会喜欢谁，可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有的时候，我都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但就是那样，很想见你，很想你在身边。这样，便会觉得很安心……
第四十一回 辗转
“醒了，醒了，太好了，小姐你终于醒了。”
睡眼惺忪，只觉浑身无力，朦胧之中，是女子的激动的笑颜，四周，一片淡雅之气，莫非，黄泉就是这个模样的吗？
紫玉，脑海忽然闪过，我揭开被褥，迅速起身，慌忙的翻着……
“小姐，你在找什么呢，你告诉我啊，我来帮你找。”
还在还在，完好无缺，我又小心放回腰间，抬眸注视眼前的女子，“你应该不是阎王吧，阎王……应该是个男的才对……”我有些怀疑，看着眼前的蓝衣女子，不过是碧玉之年，青涩而俏皮的感觉。
“小姐，你真会开玩笑，这里是你的闺房啊，怎么会有阎王呢？”
“我的闺房？”莫名其妙，“是你在开玩笑吧，我家在……在凝山，闺房也应该在凝山，怎么会在这呢，你认错人了吧？”
“啊”蓝衣女子双手握住我的手臂，“小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央央啊，从十岁起就服侍你，你怎么能想不起来呢，你可别吓我呀。”说着，泪水已充盈眼眶，欲要夺眶而出。
“喂……那个……央央，我……你别哭，我真的不是你姐小姐啊……你要相信我。”
“小姐，你是不是故意和我开玩笑啊？对了，你记不记得……”央央拭去眼角的泪水，慌忙的打开木柜，取出一卷丹青，摊开，她指着画，“你看，这画中人就是你，你不能抵赖了。”
“佟……佟念嫸……”
“小姐，你终于想起来了吧。”央央卷起画卷，破涕为笑，“太好了……”
“等等……你别高兴……我是白若离，不是佟念嫸，你要相信我，我们只是长得一样而已。”
“怎么可能，天下怎么会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呢，我家小姐又没有双胞，我不信，我不信……”
“央央……我……‘
“央央，你退下吧，我来解释。”屏风外，闪出一个身影，这声音，有些耳熟。
“夜少爷，怎么办，小姐不承认啊。”
“没关系，她摔坏了脑子，一会就记起来了。你先下去，我给她说说。”
央央回眸看了我一眼，有些担心，有些依依不舍，她离开后，方才说话的男子缓慢走出。
我张了张嘴，感觉下颌都快要掉了，“陌……陌凡……是吗？”
“是啊……”他笑的有些肆意，“怎么了，离子，你不会真把脑子给谁坏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了？”陌凡顺手拉过一把椅子，懒散坐下，“这是青城，是佟家，我可以自由出入的。”
“是你救的我，那……珞宸呢？”我暗下声音，“他……在吗？”
“不在。”陌凡平静道。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是佟念嫸，你为何把我带到此处？”
“其实，我最初也以为你是佟小姐的，所以，在平然王府才会帮你们，继而一直和你们在一起，除了还珞宸一个人情，主要的目的还是保护你，可是后来才发现，你不是佟小姐，你们不过是长得一模一样而已。你说，你再无去处，来作‘佟念嫸’有什么不好？”
“你别再开玩笑了……”
“好，我不开玩笑，你跟我来……”
我随着陌凡，行走在长廊之中，一眼绿色，满是生机，而我自己呢，这凝重的身躯究竟是死是活。
“到了。”陌凡指着打开的镂窗，“你看看……”
我满怀疑问，向窗内望去，病榻之上，仰卧着两鬓斑白的老妇，她握着身边立着的侍女，憔悴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喜悦，“醒来了就好呀，醒来了我就放心了呀……”她不断的重复着，接着，又有些失落似的，“可惜我这腿脚不好呀，不然，真想去见见嫸儿呀……”
“老夫人，别担心，小姐刚醒，还没复原，我想她很快就来见您。”
“是啊……嫸儿一直很孝顺啊……”
“对于将死之人，她临终前的愿望，你不能满足吗？”陌凡从后面按住我的肩膀，“离子，你不要怪我，我和影婥刚带你来到青城，就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我们永远不能将佟小姐带来了，为了使老夫人安心，所以……”
“永远带不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的墓碑建在青城前的绿霞山上……”
“我明白……”我缓慢打断，“我也想有个安定的生活吗，怎么会怪你呢？对了，影婥也来了，她在哪？”
“她治好你之后，回忘川谷了，说是很去没回去了，要回去看看。”
“哎呀呀，你不是说要陪她待在忘川谷的嘛，怎么舍得她一个人回去。”
“你……”
“外面是谁呀？”房里飘出一个声音。
“进去吧，记得叫祖母……”
“嗯，我点点头。”与陌凡一同进入。
“祖……祖母……”我缓慢走到老夫人身边。
她微笑着，泪水滑落，“嫸儿……嫸儿……你失踪了四年，终于回来了。”她伸出手，紧紧握住我，似乎怕我又要离去，“别再离家了，你若喜欢那夏侯公子，祖母不在强迫你嫁给陌凡，你要他上门提亲，祖母绝对不反对你们的婚事，好不好，别再走了……”老人的声音几近哀求。
我握住她的手，“祖母放心，嫸儿不会离开，嫸儿会一直在这里。”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佟念嫸不是心系阿璇，何时又冒出来一个夏侯公子……
“陌凡呀，你别怪老身……”
“老夫人客气了，本来我也是要推去与佟小姐的婚约的，我与影婥已有白头之约，所以，老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那便好……那便好……”老人放心的闭上眼。
“祖母……”我更紧的握住她的手，“祖母，你再和嫸儿说说话……”
“陌凡，你先和兰兰下去，我有些话单独对嫸儿说……”见到两人离开，老人似是放心，她缓缓挣开眼睛，“老身始终等不到呀，支撑了这么久……”
“祖母……”
“姑娘有心了……”老人看着我，伸手轻抚着我的侧脸，“简直一模一样啊，可是，嫸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能认不出来呢？”她的手驻留在我的眼角，“嫸儿的这里，有一颗红痣啊……”
“老夫人，对不起……”
“还是得谢谢姑娘啊，能看到这样一模一样的容貌，老身也是安心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若离，白若离。”
“若离，老身记住了，姑娘走吧，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该被这里束缚啊，离开，离开吧……”
自己想做的事，现如今，我自己想做的事应该是什么呢？时间带走了这么多，而我，真的不应该被带走。
门外，陌凡的表情较为俨然，有一丝担忧。“怎么样？”陌凡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要去找珞宸，我要见他……”
“你还不死心？”
“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始终都是要见他的，不会改变。”
“离子……既然这里不适合你，那你去找适合你的的地方，我不会阻拦，珞宸他说，等你找到你喜欢的地方，他就会去找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见过他。”
“我该说的只有这么多。”
“若是他来不了呢？”身后，忽然多出一个身影。转眸，竟是碧影婥。
“影婥。”陌凡急忙向前，“你……”
影婥忽视陌凡，径直来到我身边，“若离，我带你去见顾珞宸。”
“影婥。”陌凡挡在前边，“受人之事，忠人之托，若你今日带离子离开这里，他日，我如何面对他？”
“我只知，若今日不带若离去见他，很有可能再也不见。”
“影婥，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那晚，嫣慕娈并没有死，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是嫣逸云要置你于死地。我听染儿说，你曾插手萧玉施与莨缃一事，所以，嫣逸云才计划了酒宴，他预计到顾珞宸不会参加，便拟旨由你代替。幸好，染儿帮我离开，又找来侍女帮你推理皇宫。
我急忙赶去王府，通知陌凡与顾珞宸，他们一路追逐，见你逃离的路线是离破崖。顾珞宸他想若是那时将你救走，嫣逸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便有了主意，他让陌凡在崖下救你，因为崖下是深水，你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样一来可以制造你死的假象，还有重要的原因是，兵马已召集齐全，你不会牵涉。”
“影婥，现在就走，现在就走好不好，好不好……”
风餐露宿，赶到时，宫中已是一片伤亡惨重的景象，我远远便认出珞宸，只奔到他的身边。
“珞宸……”
“站在那别动……”他严声道。
前方，蹒跚的站起一个人，“孤早该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臣服于孤。”嫣逸云望着长剑，冷笑道，“只不过，孤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造反，哈哈……果然，孤做的还不够绝。”
“是呀，只不过你再没有这个机会了。”珞宸左手挥着长剑，欲要刺向嫣逸云。
“等等。”嫣逸云忽然道，“孤堂堂一代君主，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自己手上，孤这一点要求，你也不能满足吗？”
“好，我满足你。”珞宸将长剑插入剑套。
嫣逸云仰天长啸一声，从怀中取出匕首，一剑刺下，无半分停留。
“若离。”珞宸转过身，僵硬住，他动了动唇，似有许多话要说，但却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我想到我们在一起的地方，你想不想听？”珞宸点点头，却还是一副的凝重的表情，我缓缓向前，侧脸贴在他的胸口，“我们住在凝山，那里是我和紫素生活十年的地方，很美很安静，我们可以在山脚下开一间酒馆，我会酿三步殇，用以日常生计，你说，好不好？”
“你喜欢的，我也必然喜欢。”珞宸拥紧我，“我以为，你会恨我，我想这一切结束后，该怎样和你说，看来，是我想多了，无论我在那，你都会在我身边，我很安心，很开心。”他拉住我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小心……啊……”
“母亲……”
“紫素……”
“嫣逸云……”珞宸拔出长剑，“你……卑鄙……”
“紫素，紫素……你不要死……不可以……”我扶起紫素，她靠在我的肩上，嘴角的鲜血慢慢溢出。
“若离……阿璇他是不是……到底是不是……”紫素我紧握的手，“二十一年前，我真不该呀，真不该……”
“容夫人……”眼前，呆滞的男子，满是忧伤。
“阿璇……”
他迅速跑过来，搂住紫素，“容夫人，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那你好起来，一定好起来，我就告诉你，一定告诉你……”
“咳咳……”紫素轻微咳嗽着，脸色苍白。
“我姓顾，姓顾啊，你不要死啊，母亲……当年父皇为了成全你和父亲，自刎在御书房，母后没来得及将我送进顾府，我一直长在皇宫，母后对我很好，还要我继承皇位，我真的无法辜负他们。再之后，慕容焕叛变，母后怕我有危险，便找来人代替我，护我安全……母亲……你听我说话啊……母亲……”
“紫素……”
“我再没有遗憾，树林深处……咳咳……音华……我要告诉他……把我们葬在一起……阿璇……原谅我……”
“母亲……”
“紫素……为什么，你可以推开珞宸的啊……为什么？”
“用死逼我说出真相，这是母亲在这世上最后的牵绊了，她想陪着父亲，一直陪着他，我早该知道……”阿璇将紫素凌空抱起，“她再没有牵绊了……”
看着逐渐逝去的身影，我忽然意识到珞宸不在身边，我拼命的追上他与嫣逸云追打的那条路……
空无一人。
第四十二回 与君长相伴
月光流萤，蹁跹玉雪，独斟一杯冰殇。
欲琼浆，斩愫情，难料纵横牵挂，冰泪逝去又萦回。
执灯望，孤山寂，单影垂怜不自拔。缱绻魅，幻念挥，笔素笺锦字。
诗酒相伴，寥首浅生，无眠独醒，自嘲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