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向来接待的客人，无论来自何方都会安排在御花园周遭的上等厢房。眼下，嫣慕娈被安排入住后宫，这便说明，她绝不是普通的客人，因此，联姻之路必然成为她的宿命。
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是心甘情愿的将自己一生的幸福轻易交给素未蒙面的男子，毕竟两情相悦一直是一种美好，值得被任何人追求，只是，这段结合的背后还安如泰山的立着国家社稷这个沉重却强大的招牌作为基点，不知不觉间，两情相悦的美好便渐渐失去色彩，如烟雾缭绕，直至被流风散尽。
从一开始我本应该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无奈下趟上这道鸿沟后，至今，莫名成了一种习惯。在夏侯夕嬛离去的刹那，我断然提出查看嫣慕娈的意见。
午后，我依旧在后花园练剑。公主府的侍卫告诉我有一位姑娘求见，我便随着侍卫出了公主府。意外的是，来者是曾在醉音苑相识的出尘女子流烟。她依旧一袭的淡色衣裙，鬘发间斜插的一支海棠珠花，更为显得清丽。
“流烟姑娘。”我轻唤了一声。
流烟回眸，随即投来惊讶的眼波，一重重的落在我身上，最后停驻在我头顶。樱唇间似是含着言语，却迟迟没有说出。
我低头看看衣着，又抚抚头顶。太可怕了，今日的装束，女子的衣衫，男子的发式。这也难怪，流烟会这般惊讶。
“那个…………”我抿着下唇，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女子。”不知在流烟心中，会不会以为我扮男子扮到走火入魔了。
“白姑娘。”流烟绽出一抹浅笑，“恕我方才的失礼，不该如此惊讶。”
“应该是我失礼才对，这样的装束…………”我没有再言下去，突感耳际微烧着。
“其实，我早看出白姑娘是女子了。我想，你也晓得，醉音苑是不允许其他女子入内的，因此，一些话语，包括称呼什么的都必须暗下去。”流烟闪着眸光，轻微一顿，“希望白姑娘明白。”
我施下礼节，“多谢流烟姑娘。”
流烟颔首，“对了，顾公子要我带句话给你，说是今晚在宫廷后围墙那里等你，要你务必应约。”
“流烟姑娘可知是何事？”
“我因为要上街帮姐妹们买些胭脂，就顺便帮顾公子传个话，对于究竟是何事我便不得而知了。”
也好，反正今晚我也是要去一趟宫中的。多一个熟悉宫中地形的伙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还是紫素说得对，等待是一种苍老。这么久，也没有见到顾珞宸，真不知他是否粗心的忘记今晚之约。总算月亮是有些良心的，今夜拭去薄纱，以挥洒的柔光陪我一起苍老。
我不时的四下张望，竟在无意间发现一个黑影越过围墙。应该是顾珞宸，我迫不及待的跟上去。一路追逐，却是渐行渐远，不一会，那黑影已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莫非那黑衣人并不是顾珞宸，我停下脚步，退到暗道里。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宫中，顿时，有种身陷囹圄的感觉。现下，走与停都已是弥留此地，倒不如碰碰运气，也许，能见到嫣慕娈。
这被围墙围起四方冰城，本就打乱了东西南北，令我分不清方向。更何况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真是雪上加霜。
我探出暗道，仔细观察，良久都不见巡逻的侍卫，心想着老天总算是给我眷顾的。我从怀中取出黑色的面纱，在后脑勺紧了紧，便离了暗道。我一直是相信左边的方向，现下的迅速穿梭，只要是前方无路，我必然向左边转弯。
没想到，这突然的一转，竟在不远处瞧见了守卫。我想也没想就随手推了旁边的门，迅速闪了进去，一阵紧张。透过微小的缝隙，见到侍卫们毫无察觉的慢慢脱离我的视线，终是安了心，否则，我一个人，很有可能在今晚成了孤魂野鬼。
“你是谁？”正要离开时，背后忽然想起了一声冷音，我的双手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缓缓回了头。
一个身影渐渐与我靠近，由于阁内没有点灯，我总感觉那人像是飘过来似的，顿时，毛骨悚然，紧紧抵在门上。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那身影直直过来，取下我的面纱，“胆子真不小。”这一刻，借着穿透纸窗的薄光，我终于看见眼前朦胧的身影，暗自唏嘘了一句，只要不是鬼就好。
我伸过手，“还给我。”
男子的嘴角微有上扬，薄唇里吐出一句，“还你什么？”
天哪，这家伙摆明是装嘛。我今年，可谓是流年不利，遇见的人都是这般古怪。我清了清嗓子，“当然是面纱。”又紧接着补充道，“如果公子觉得在下扰了清梦，还请见谅。”不知，敬他一尺，可否还我面纱。
男子将面纱举在我眼前，“先说你来宫中做什么？”
“我是…………”不过是一块面纱，我转而想，不要也罢。瞬间转身，打开了门。
男子忽然按住半启的门扇，接着闭门，“这里是禁宫，如此搪然的出去，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你…………究竟想怎样？”
“在下最近新谱了一首曲子，不知姑娘可有雅兴鉴赏一番？”
再一次证明，我的男装扮相异常失败。我看着他，淡然道：“没有。”
“这样啊…………”男子若有所思，“若是姑娘肯赏脸，在下愿意满足姑娘的任何一个要求作为回赠，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你可知道后宫的位置？”
“知道。”
“能帮我出宫？”
“能。”
男子的回答毫不含糊。
“好，我且听你一曲。”
“姑娘这边请。”男子的广袖划出一道弧度。
我跟上他，入了内阁，继而跨了门槛。眼下，沐浴在月光下，莫非男子要在露天之下抚琴不可？
“那个…………”我刚想问上一句，男子却转了身，挥洒着柔和的笑意，月影下，精致的五官终于清晰。
“这已是后宫，不知姑娘来此所为何事？”
“你…………不是要奏上一曲吗？”
“在下不过是这宫中很普通的乐师，哪有资格在夜晚奏曲呢，所以，还是先带姑娘来后宫吧，不知姑娘要做什么？”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转移了话题。
“在下，名为璇。”
璇，夏侯璇。我暗惊了一下，脱口道：“你该不会是梓羡国君主夏侯璇吧？”
“呵…………”璇盎然，“姑娘说笑了，在下无姓，不过是恰好与陛下同名。况且，他已被平威王软禁多日，怎会如我这般清闲。”他看着我，强调了一句，“方才，我已告诉姑娘，在下不过是普通的乐师。”
“哦。”我长嘘一口气，救人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对了，璇公子，你可知…………”
“姑娘唤我阿璇吧，璇公子与我身份不相符。”阿璇缓慢打断。
“阿璇，你可知霜国公主嫣慕娈的处所？”
“就在这后宫之内啊。”
“啊…………”我忘了四周，虽是一座座奢华鎏金的宫殿，入眼却是一片冷清，似是长久无人居住。“我怎么觉得这里似乎无人居住？”
“姑娘有所不知，先皇夏侯羽非在位时曾为柔妃娘娘废去后宫之制，当今圣上为沿袭先皇，便保留了这个制度。”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是夏侯羽非的自私束缚了紫素，使她与自己深爱之人劳燕分飞，吃尽二十光景的苦果。换个角度，夏侯羽非又何尝不是断肠之人呢。向来九五之尊，后宫之中，必是繁花似锦。如今，眼下的苍凉足以证明他是深爱紫素的。只可惜，她的心，不在他身上。那个叫zuoai的情感，本来就是神圣不可觊觎的，我真的很想知道，紫素是怎样离开了他。
“姑娘…………”阿璇的轻呼终止了我的遐思，“麻烦你，我想见见嫣慕娈。”
阿璇颔首，便在前面引了路，我心上的悬石终是落下，很欣慰，他没有问我原因。
嫣慕娈居于甘露阁，这座阁楼很是明显，后宫之中唯一有着晕黄的光点。
“我在这帮姑娘守着，还请姑娘长话短说。”阿璇总算是善解人意。
我轻轻地推门而入，正巧撞在了一身侍女打扮的妙龄女子。她惊吓的发出“啊”的一声。我迅速将她的嘴捂住：“姑娘，我有事求见慕娈公主。”
“莨缃，怎么啦？”一温柔的声音从内房传来，接着传来轻盈的步履声。
一位衣着白色纱裙的女子出现在我眼前，她没有挽髻，乌黑的发丝垂落腿际。看来，她已准备入寝。见到我后，黛眉间明显出了惊讶：“你是何人？”
我施下礼：“在下有话要与慕娈公主说。”
“哼，既是有事，也应该先行通传，你胆敢如此无礼闯入我的房间。”
“公主，我认得她。”那名为莨缃的侍女突然一语，“请公主听她一言。”
“莨缃，莫非她是…………”嫣慕娈秀眉间的怒意已有退散。
我小心地问了句：“姑娘，可是记错了？我与你素未蒙面。”
“难道姑娘忘记在几日之前曾帮助过一个女子吗？”
几日之前？我陷下疑惑，努力的回忆起来，我看着莨缃，“莫非你是…………那个受伤的女子？”
“你记起我了。”莨缃握住我的手，“本想感谢你，可我突然看到公主派来的侍卫，便未来得及向你道谢，真没想到，会再与你相见。”
“怪不得，你会匆匆离去。”
“既然你救过莨缃，我且听你一言，说吧，有何事？”
我面向嫣慕娈：“在下白若离，居于长公主府。得知公主此次远道而来是结两国姻亲，可是，你可能还不知道眼下的情势。”我顿了顿，“当今圣上夏侯璇已被平威王软禁，你应该…………”
“姑娘…………”阿璇突然夺门而入，神情慌张，“有侍卫巡逻，快离开这里。”瞬间拉住了我，便蹜蹜向门口去。
“慕娈公主，还是离开的好。”我放大了声音，不知她可曾听到。
说到底，我很同情嫣慕娈，已经无法选择自己将来，如今在这叛乱之下，还要背井离乡追求所谓的“幸福”。
阿璇拉着我不知跑了多久，停下时已在围墙下。
“我想姑娘能进来自然能出去。”他指着围墙，“越过便是宫外。”
“多谢你了。”颔首后，我向围墙走去。
“姑娘还未留下姓名便要离去吗？”阿璇忽然恍在眼前，“我可是帮了你三次。”
“三次？”我掐指一算，“明明两次啊。”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星一般的眸子闪着流光。只见阿璇从怀中取出一把吊着金钿的纸扇，在我眼前摇了摇，熟悉的场景浮现脑海，水蓝色长衫男子。
帮我救下莨缃，帮我见到嫣慕娈，帮我出宫，不多不少，正好三次。太过巧合，一日之内，确切的说，是一晚之内，竟重逢了两位“故人”。
“我更应该谢谢你。”
“那还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白若离。”我轻然吐出，“告辞。”
“若离。”阿璇的声音回荡在耳后，“别忘了听曲一事。”
第六回 浮水清风
没有顾珞宸的打扰，一连几日都是在平静中度过的。直到夜幕在街上闲晃时，才发现他失约的原因白事顾音华病逝。
顾音华，与慕容拓之并称为梓羡国的“苍穹”，两人皆是战功显赫，为二十二年前，梓羡国收复大半疆土，与霜国平分天下起了重要的作用。
对于慕容拓之，我不甚了解，只在夏侯夕嬛的口中得知他早在二十年前的战乱上为保住兆渊而丧失性命，先皇夏侯羽非为纪念他的战功追封侯爵，还特地将其尚在襁褓的遗子接入宫中抚养。这遗子便是现下叛乱的平威王慕容焕。在我印象里，夏侯羽非似乎总是种下善因，却得不到善果。
我站在灵堂，上下一炷香。年迈的管家一直泣不成声，仍能隐约的呈现出顾音华的一生，犹如一池死水。他一生追逐的无非是属于自己的一份平淡，却一直与这份平淡背道而驰，因为顾家世代效忠夏侯氏，这个祖训代代相传，只要是顾家的男子，命途都是早被安排好的。正因如此，顾音华在弱冠之年便永恒的埋葬了自己的初衷。他一生，只在等待花开时刻才会展露笑颜，可是终其一生，都错过了花期。
听到这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世间只有深沉的东西才会把执念描绘得那么美。就如紫素，对于记忆里那个无可取代的人永远怀抱着意犹未尽的思念。我可以想象，不一定好的结果才是一种幸福，因为我看到，痛楚依旧使人甘之如饴。
离开顾府，我刻意的回望一眼，这样清冷的古宅弥漫出的寒意足以使人悲悯。
迈开脚步的瞬间，我看到熟悉的身影，接着传来暗哑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月影下，顾珞宸的面容更加惨淡，眸中的光点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我怔了良久。
“看够了吗…………”他走到我身边，“看够了就回答，来这做什么？”
我避开他的眼光，“没做什么，就是出来走走，路过，对，路过。”
“路过，会有这么巧，路到我家中？”
我现在若是说起自己拜祭了他的父亲，想必的他的心情会更加沉重。现下，我最好能做一件事，便是离开。
我垂下眼帘，与他擦肩。
“陪我去喝酒。”顾珞宸突然拉住我，未及回答，我与他便融入到人群中。我疑惑自己，竟然没有挣脱。我看着顾珞宸的背影，这到底是怎样的男子。
这段时间说长即短，我们如消亡在繁华中尘埃，只在一瞬便轮回至新的国度。我忽然闻见潺潺的流水，扬扬的柔风。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
“浮水。”
顾珞宸缓缓蹲下去，伸手触及流水，“每当我有心事的时候便会来此饮酒，直到醉的不醒人事。”他拉着我坐在畔边，含着倦意的目光投入流水，“之后，我会恢复从前的自己。”
“这样很对，人总是看着后面会忽略前面的泥沼。”
“莫非，你从来不会回头看？”
“会，有时候的触景会使我回头看，可是，我会很快回过头，因为我的过去不属于我。”痛苦太沉重，我在过滤回忆的时候，它就已经沉到最低端，只有如紫素般的美好才会永远浮在我心海。
“那你要好好记得这里…………”他略微一顿，“因为浮水很平静。”
“嗯。”有一个这么安静的地方寄愁眠，的确不错，如果，我以后还待在琉璃。
“对了，那晚失约…………”
“没事。”我打断他，“你有自己的原因。”
“嗯。其实我是想与你一起入宫看看那慕娈公主的，因为我听说她是自愿嫁到梓羡国的，对此有些疑问。”
“自……愿……”我长吁一声，“难不成嫣慕娈早对夏侯璇倾心了？”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