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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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什么客-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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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我大哥,他是不是忒后悔救了我,乾元经就让我这般暴敛天物了。他却说,如果那时他对我见死不救,他就不配习武,不配继承乾元经,不配当兄长。不是他救了我而不能继承乾元经,而是他与乾元经无缘,无缘的东西就是无。”

游麟说得筋疲力尽,懒洋洋笑了:“我这才明白,我没有武心。我比不上我大哥,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理解乾元经。而他不练乾元经,就已经有无为而为的大境界了。”

夜敛尘似懂非懂道:“深奥。”

“我大哥一向深奥。你要是见了我大哥,可不能看上他。”游麟伸手拉扯夜敛尘面瘫的脸皮。

这句夜敛尘听懂了:“我为甚要看上他?”

游麟苦恼道:“你们都是特别好的人。只不过,你是纯粹没头没脑相信人,对人好,还觉得别人也一定对你好,不会背叛你。而我大哥是很透彻地对人好,从来不犯错。他很公正,从不撒谎……你就喜欢这种。”

“乱讲。”夜敛尘沉了脸。

游麟乐了:“我大哥也喜欢这么说,乱讲。你们说这话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态?”

夜敛尘冷冷道:“你以前叫我大哥,是个什么心态。”

游麟听着不对劲,也不明白怎么就扯得这般古怪,茫然回顾了说过的一番话,好容易抓住重心总结道:“我是在想……现如今我不能用乾元经,倒是和他一样,无缘就是无了。无缘就是无……我参不透从‘堕龙’到‘去相’的境界,就早已无缘,只是我自以为有。而不是如今不能用乾元经才无缘。然而,无缘就是无,去相便无……”

游麟突然抚掌自言自语起来:“他说的有道理,所谓乾元用九,乃见天则,也许并非气脉神取舍。‘取’虽不同,执相则一。‘舍’虽不同,执空则一。因而‘混元朝宗’到‘群龙无首’,应是截然相反,元散百脉。抛却首是道,无首无主,群龙方起……”

夜敛尘见游麟说着说着就认真入了定,心里那股无明恼怒顿消。他所练的玄坤诀虽偏外家功夫,没有乾元经这般复杂,但也知道这种灵机顿悟十分难得。便不声不响划舟,兀自想,参悟招式的人在没悟透之前,都会废寝忘食疯疯癫癫,自己得做好准备,不能打扰他。

果然不一会儿,游麟莫名其妙笑了。笑完之后,道了声“想不明白”,躺下翘腿,侧头望着不断后退的白花碧叶,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其亦劳止,汔可小休。参差薢茩,左右流之。有匪君子,寤寐求之~不我与兮,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夜敛尘一听,顿感挫败——这破小孩正经不到半里水路。

紫霞湖有限,小舟不久在钟山山麓泊下。两人弃舟沿山路行几步,一道恢宏的山门牌楼赫然出现在他俩眼前。山门是大型寺庙的第一道门,又称解脱门。在此处已能闻见梵刹里浓郁的陈年檀香味。游麟呆了呆,望着夜敛尘凝重道:“怎的,学做夜隐帮刺客,要从出家开始吗~?”

“你想出家也可以。”夜敛尘煞有介事道。

“好罢,只要有你在,佛门境地也是红尘万丈。”游麟啃着菱角,饶有兴致拾阶而上。进了中门,看见定林寺的鎏金匾额,他又笑了起来,随口吟道:“漱甘凉病齿,坐旷息烦襟。因脱水边屦,就敷岩上衾。但留云对宿,仍值月相寻。真乐非无寄,悲虫亦好音。”

夜敛尘迷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会儿是照常的疯,还是失心疯。

“这是荆国公写的咏定林,”游麟兴致勃勃道,“久闻他隐居金陵时,在定林寺建了个书斋,应当瞧一瞧。”

“你们很熟?”夜敛尘心道一声,是照常的疯。

游麟正经道:“熟着,不但熟,而且甚为向往。他为了家国天下事,可以三月不更衣不沐浴,内阁若有他在,天下何求不太平。”说完这个,他突然想到泉城蝗灾引发的乱子,也不知游骥游恒下场如何、游离的暗桩有没有查到什么、父皇如何置之。

夜敛尘点头听了。

“噗~你是真不知道?”游麟见夜敛尘面沉似水,忍不住笑道,“荆国公就是王安石,他老人家都仙逝好几百年了。”

夜敛尘接口道:“如此…我们要在此借宿几日。你可以慢慢凭吊他。”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定林寺拜殿。游麟奇道:“为何要在此借宿?”

“四煞之首人屠来金陵了。”夜敛尘皱眉道,“他们来了不少精锐,扬言要找他们新近失踪的少主,却上王府刺杀九皇子游离,说是你指使的。金陵如今乱糟糟,这里相对清净。”他划指微挑玄色外袍,亮出内里夜行劲装的腰带鹰纹。

候在拜殿旁的小沙弥见了,上前道声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边请。”

游麟怔了怔,急忙道:“我九弟怎样了?!”

两人随小沙弥进了正殿右侧的厢房,待小沙弥告退后,夜敛尘方道:“没事。金陵世子是我帮副帮主,除我父亲外,属他身手最好,能护九皇子周全。”他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拿了副帮主的玉佩?”

游麟点头,从怀中摸出鱼雁传书玉佩,仔细打量:“这玉佩很重要?”

“这是世子的玉印。他在夜隐帮里名为白玉璋,不但是负责大小事务的副帮主,还统管白鸽堂探子以及二百路驿站。见此玉佩如见他本人。”夜敛尘将玉佩翻过来,磨光的玉面中间有个极小的阳刻雁纹印,“记得,无论刺客还是驿站,都靠这种印章,鉴别命令和情报的真伪。”

游麟见夜敛尘俨然前辈口吻,失笑道:“你这便开始教我作刺客?”

“我只有七天时间教你,”夜敛尘公事公办道,“七天之后必须动身去蜀中。”

“这么急?”游麟听闻四煞神教来了金陵,顿时放心不下游离。他发现,这四煞神教很是奇怪,先是破坏他在泉城的计划,搞得好似他在害游骥游恒,又来金陵大张旗鼓杀游离,还说是他指使的……这到底为哪般,能从中得什么好处?他解不开这个谜,很想会一会素未谋面的人屠。

夜敛尘收好玉佩,道:“刺杀的时机不容我们挑。晚一刻,就会有诸多变数。”

游麟想了想,问:“你爹为何要我们去唐门刺杀殷其雷?”

夜敛尘面无表情背诵道:“凡是我帮要刺杀的,都一定是罪行昭彰的。切口是,夜行江湖,惩恶无影。所有逍遥法外的大奸大恶之辈,官府不敢招惹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我们刺客都会代为效劳。”

“……”游麟听夜敛尘说得无比正直,赶紧扪心自问,自己过去到底什么时候恶行昭彰、大奸大恶,惹上了夜隐帮刺客。

“你要记住,一旦成为夜隐帮刺客,必须遵守三条帮规。其一,出则隐姓埋名,入则伺机而动;其二,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赴士之困厄,视死如归;其三,帮会如父母,同帮皆兄弟,不得叛主欺上,不得手足相残……”夜敛尘说着说着,抓过两把竹椅并拢,两人趴着椅背,面无表情抵住额头,大眼瞪小眼对坐了。夜敛尘继续道:“违者,视轻重三刀六洞、抽筋剔骨。”

游麟眨眼笑道:“咱们这姿势好滑稽。”

夜敛尘一个爆栗问候游麟脑门,沉声道:“用心听!”

游麟揉揉脑门,严肃道:“谨尊师命。”

“夜隐帮分为七堂。黑鹰堂由帮主兼任堂主。黑鹰堂刺客,是从玄鸟堂刺客中万里挑一选出的精锐。”
“白鸽堂之前说过了。”
“红鸠堂都是以色事人的暗桩,堂主以下,有外放的三十六楼楼主,比如说京城的薛红袖,就是散花楼楼主。楼主以下,统称虞姬,他们无论男女,都精通迷药媚术。散布各地,在朝廷和江湖都极有人脉,紧要关头能掩护黑鹰堂刺客逃走,或者顶罪替死。比方说我们在京城让官兵追赶时,有个和我穿着相仿的人,骑马引开官兵,那就是虞姬。”

游麟点头:“黑鹰堂红鸠堂凑一块儿,就是霸王别姬。”

夜敛尘也点头,继续道:“鬼鸾堂以探子为主。外放十八赌坊,比如泉城的风波坊。此堂和红鸠堂都很有钱。不过没有红鸠堂那般涉险。好似朝廷的户部般,最是轻松自在。”
“乌哭堂负责监督全帮,赏善罚违,救死扶伤。就好像朝廷统管刑律的刑部和太医院糅为一体。”

游麟失笑道:“敛尘,朝廷负责刑律的,除了刑部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统称三司。除此之外,还有宗人府和理藩院。有时候罢,九卿、六科给事中及十五道监察御史也会共同勘审……而且,我们的户部尚书,隔三差五就要往脖子上套白绫,一点也不轻松自在~嘿,这尚书可好玩了……”

“认真听,别打岔!”夜敛尘目光深沉,掰指头缓缓道,“然后是毅鹖堂……”

游麟坐不住了,眼巴巴地望着夜敛尘,招魂儿似地唤:“敛尘。”

“又怎了?”夜敛尘正琢磨着还有什么堂没讲。

游麟将下巴搁在臂弯上,要死不活邀道:“伤口痛得紧,亲我一下。”

夜敛尘凑头随便寻了个地方吧唧了一口。

“太敷衍,伤口更痛了。”游麟总算找着乐子,焉能轻易放过。

夜敛尘诚然道:“亲也没用。别说话别动,就好过很多。”

游麟知错就改道:“你说的对。我把刚才亲那下还你。”说完,伸手搂着夜敛尘的后颈就要索吻,孰料夜敛尘突然一个侧头,猛地起身冷声断喝:“谁?!”

“……”用力过度下巴撞到夜敛尘肩骨的游麟郁闷至极。

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端着斋饭的小沙弥胆怯地朝里探头,见两人挺诡异地抱在一块儿,一个戾气横生一个怨气冲天齐齐睃来,吓得慌慌张张期期艾艾道了声:“施施主慢用!”旋即又端着斋饭落荒而逃。

夜敛尘面沉似水望着远去的斋饭,若有所思。

游麟收回目光,揉揉磕痛的下巴含糊道:“他这是要你慢用我,还是要我慢用你。”

夜敛尘这才恢复常色,捏住游麟的下巴要他张嘴:“…咬道舌头了?”

游麟痛得吱唔一声,鄙夷地睨着夜敛尘。月横秋水般的眼睛,水汪汪地怨念极深。

夜敛尘看得怔了怔,终于福至心灵,懂了。二话不说攥腰将他抱上榻。

游麟大喜。

“原来你一直打岔是因为这个。”夜敛尘跟着和衣躺下,搂着他附耳压低声道,“你也瞧出了,定林寺出了内鬼,我爹要我们练练手。先睡一觉养好精神,今夜我教你行刺。”

游麟喜极生悲,看着全然刺客状态的夜敛尘,欲求不满沉痛道:“我瞧出了。”

他瞧出了——夜敛尘这严师状态,不到唐门不算完。




拈花一笑



游麟本不想睡,孰料让夜敛尘这般圈着,须臾睡意就潮涌而上,迷迷糊糊没了意识。夜敛尘握着他的手,将玄坤诀的阴寒内力从小指少冲穴渡了进去。这股内力虽无夜无影的那般精纯,却能与之浑然相融,促使他的心脉恢复。做完这件事后,夜敛尘小心翼翼起身,为他掖好被,又将外袍覆在他身上,无声无息推窗而出。

此时暮色四合,万物染黛,晚风携来炊烟味儿。夜敛尘从头巾里拆出黑底蒙了脸,避开一群捧着铜钵的僧人,纵身几跃出了定林寺。

这会儿还未至宵禁,金陵街头已清静异常。每逢劲敌来犯,这座满是夜隐帮刺客的故都,都是这般家家户户门牗紧闭的布阵状态。近二十年来,擅闯烟锁迷陵四十八阵,还能活下来的,唯有游麟和四煞神教的人屠。人屠到底想做甚,夜隐帮并不清楚——也许是在找‘飘忽山庄’,也许是在找他们的新少主,也许是在找软妹子……谁知道咧。刺客们只能在暗处埋伏着嗑瓜子猜测。

夜敛尘在泉城时,虽然进过四煞神教老巢,但由于有游麟保护周旋,未曾与谁交手,也就不清楚这邪教究竟有多厉害。听闻四煞之首的人屠能在夜隐帮迷阵中行走自如后,夜敛尘突然觉得能从夜枭、杜巽一的圈套和四煞神教手中生还,好似奇迹。那些日子,他满脑子都是行刺失败、夜枭背叛、游麟骗他的事,根本没工夫考虑自身安危。浑浑噩噩一场梦,如今心结解开,方醒悟,游麟嬉皮笑脸间,孤身替他兜揽了多少麻烦。

这般想着,夜敛尘的脚步一滞,就觉左侧劲风打来。他侧身接住袭至的暗器,凝目一看,竟是满满当当的酒葫芦。朝左前方搜寻,只见夜色中暗影略晃,又不见了踪迹。他放眼逡视,那暗影,已然虎踞在十余丈高的钟鼓楼顶端,对他眈眈俯瞰。

夜敛尘擢了酒葫芦纵身跟上。虎踞高处的暗影摇了摇头,似在叹息他的身法。

此人搭手蹲着,夜敛尘就不敢站着。他扯下面罩,跪下奉酒。

暗影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和夜敛尘极相似的脸来。

两个极相似的冷面刺客,一蹲一跪,气场却截然不同。好似真品和赝品,不放在一起时,都很好看。但若同处比对,就会发现赝品未经岁月沉淀,逊色不少。

“陪我喝酒。”夜无影咬开葫塞,仰颈长灌。

夜敛尘默然不动,余光睨向远方的定林寺。

“还早。”夜无影抹嘴道。

夜敛尘听了,从怀里摸出玉佩,双手交予。夜无影收好玉佩,将酒葫芦递给他。又端详他片刻,忽道:“看着你,我才觉得自己老了。”

夜敛尘握着酒葫芦,但跪不饮。

夜无影倚老卖老道:“有朝一日,我死了,怎么办。”

夜敛尘想了想,诚然道:“不会。”

夜无影将右掌指节挨个压下,漫不经心道:“人总会老,会死。等我化作一抔黄土,你想和我喝酒,也没门儿。”

夜敛尘闻话,闷头喝了口酒。辽东烧刀子入喉,狂烈的酒劲霎时燃遍周身。片刻后,内力贲张胸意激荡,他不再拘泥,席瓦而坐,将酒葫芦递还回去。

夜无影抬头凝视北方稠厚的夜色,紫薇帝星正自云端隐隐漏出。他以前臂撑膝,揽酒续道:“酒是新不如旧,越陈越好。而我等江湖豪雄,不许人间见白头。”

夜敛尘只觉夜无影这般平易近人的谈话,十多年未曾有过。

“咱们俩爷子讲讲心头话,”夜无影侧头徐徐打量他,冷不丁道,“你恨我。”

夜敛尘吓得酒意全无,避开目光闷闷道:“何恨之有。”

夜无影将酒推给他,平淡道:“夜枭的事,我知道了。三皇子说的不错,当年,夜枭和夜莲都想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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