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的唇才慢慢移开,在我耳畔喘息着低声道:“朕来安排,你不要管,朕会给你名分。”
我紧咬下唇,终是忍不住,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泣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这么坏……我曾经那样对你,你不记得了?”
他只是紧拥着我,默默无语。
半晌,我才缓了情绪,仰起脸,看到他眉尖紧拧,眼睫湿润。我抬起手,轻拭去他眼角有些冰冷的泪渍,啜泣着开口:“世民,求求你,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吉儿、依莎,还有菀棠,她们都可以为你生孩子……”
“不行!”
我言犹未及,已被他断然回绝。随即抓住我的手放到唇上,轻轻吻着,喃喃低语:“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的泪再一次落下:“可是……妾身丢不起这个人,皇上更丢不起啊。不然……皇上不要给妾身任何名分……或许,我可以出宫,寻个僻静之处生下他,可好?”
我心中迷乱,几近乞求。我恨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甚至开始抱着幻想,假如我真的可以去找个偏静之处生下我的骨肉,从此后我愿用一生来为世民祈祷赎罪。我越想越乱
103、 残花随水香随风 。。。
,对不起世民,可又不忍厄杀自己的骨肉。我知道自己形同玩火,自焚是我应有的下场,可我怕的是伤及无辜。
“朕说了,不要你管。什么道德纲常,什么清白名节,都随他去吧,从今以后,朕——只要你。”他倔强而坚定的说完,然后略一俯身打横抱起我,边走边道:“朕先封你为美人,明日你便搬到绮霞宫居住。”
我环住他的脖颈,任他抱着向清兰阁走去,将脸贴在他的胸前,久违了的幸福充溢着我,如果能够永远这样该多好。我想着,却仍理智的开口:“妾身可以移居绮霞宫,可册封之事,求皇上还是缓一缓再说,可好?”
他语气一滞:“怎么?不愿做朕的女人?”
“不……不是。”我急忙解释,旋即又略带撒娇的说:“只要皇上心里有我,我就知足了。别的都不重要,我也不奢望。”
他和缓了语气,说:“你现在已经是朕的女人了,有了朕的骨肉,朕怎忍心委屈你?你不要名份,有了孩子,不是要落人口实?何况,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腹中的孩儿想,你没名没份,让他将来如何自处?”
这些倒是我不曾想过的,可我心里清楚,尽管他说得在理,尽管我想做他名正言顺的女人。可我更知道,自己怕是一生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被人唾骂,我可以无所谓,可我不能牵累于他。何况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根本就是在欺骗他。
我抑住心里酸涩,仍不动声色的坚持说:“有你护着我,谁还敢说什么?何况若有人想说,即使封了美人,也一样会有人说。”说着娇嗔的把额头贴向他的下颔,嗅着他清冽的呼吸,柔声低语:“世民,再等等,我还没做好准备。毕竟……他才走了三个月……”
见他沉吟,我知道他听了进去。顷刻,听他开口吩咐身后内监:“刘全福,去奚官局,找最好的太医来。”
“不用了。”我急忙阻拦:“妾身想……暂且还是不要张扬的好。皇上不如传秘书省的苏启成来为妾身号脉。他与妾身是同乡,苏家世代行医,他家在卫州的医馆也是极有名望的。”
“苏启成?在秘书省当差吗?”
“是,他的医术也很是了得,还曾经救过清阳的命。”我故意说得夸张。
“也好,那就依你便是。”
我展颜一笑:“是,谢皇上。”
他忽然附在我的耳际魅声说:“要怎样谢?”
“皇上想怎样?”我细声问道,脸颊生红。
“给朕侍寝,可好?”他低声道。
我弯动嘴角,在心里苦笑。
104
104、 春归春去还复来 。。。
黑暗中我静静凝视着床榻上方缓缓盈动的帷幔,像是飘浮着的幽灵。就要搬出清兰阁了,我居然不知不觉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与他,李建成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或许,搬出去会好些吧,在这里仿佛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仿佛他时时都在窥视着我,让我心神不宁。可是搬出去真的就好了吗?所谓的淫妇,说的是不是我这样的女人?离开这里,我就真的能逃出灵魂的遣责吗?可我又将如何?我又该怎么办?这个孩子该怎么办?我只觉心中乱糟糟的,理不出一点头绪。一会儿想起李建成的真挚话语,一会儿想起李世民的深情眼神。不知不觉房内已逐渐灰蒙,天色渐清,我居然一夜未眠。
“怎么?有了朕的孩子,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我正兀自胡思乱想着,忽听见李世民在身边这么一问,不禁吓了一跳。侧过脸,见他头枕着胳膊,望向屋顶的目光悠远而深遂,龙颜微显不悦。
我忙牵强的一弯嘴角:“妾身是在想,那日皇上为何要将太监的裹脚布塞进妾身的口中,害得我到现在一想起来,还要呕吐呢。”
他缓和了颜色,转过头看向我:“不那样,你能将鸩酒吐出来么?”
我翘起嘴巴,佯装嗔怪的道:“那怎么不用你的?”
他霁颜一笑,伸手将我拉到胸前,轻抚着我的肩笑道:“朕的裹足布是香的,怕你吐不出来。”
我忍不住“扑”的一笑:“皇上就会骗人,明明是心里怨人家,想借机报复才是真的。”
他轻然一笑,顺势翻过身来,将我压在身下,吻了下我的唇,然后呼吸急促道:“这样是不是就算与你共患难了?”
我面色嫣然,暗想,这哪算啊,除非你也将那又咸又臭的裹足布含到口里一试,可是却不敢说出来。正想着,他的吻已再一次落了下来。
……
绮霞宫离长孙静雯的宜秋宫较近一些,是一个面阔五间的二进院,铁灰色琉璃瓦歇山顶,斗拱高卷。朱门白墙,更显简洁大方。虽与清兰阁都是二进院,却比清兰阁要宽旷壮阔许多。院中两侧的西府海棠茂密的叶子已经泛黄,空中不时飘舞着萧瑟的落叶。游廊一边叠石上爬满了已变成红色的爬墙虎。
刚安顿下来,长孙静雯便来了绮霞宫,却是没有了以往的和颜悦色,只是淡淡的问了几句,然后嘱咐我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怀了龙种的人,不比从前,要多注意身子等敷衍之词。随后又送了两名使女和内监过来,尽管我不愿接受,可也无法。
我知她也是万般无奈,不得不如此。也自能理解她,即使除去一切顾虑不谈,只自己这等残花也是不配再服侍皇上的了。
刚刚送走了长孙静雯。吉儿与萧婕妤、杨才人也纷纷前来贺喜,知大家都是各揣
104、 春归春去还复来 。。。
心思,可仍要强颜应付,只让我觉得不胜疲倦。想来尽管李世民答应了我,暂且不封名分,可如此看来他俨然已是公开了与我的关系,料这册封之事也拖不了多久了。
应付走几人,只觉甚累,便随意披件薄氅,沿着回廊到后园散心。踏着小径穿过一片奇葩异草,直到荫荫绿树间的亭台上,懒懒的坐于青石桌畔,望着远处碧蓝的天际下,一池的残荷败叶失神。
“良媛,真不知您是怎么想的。皇上都封您为美人了,你还……”秋婵瞒怨着,将一杯常州紫笋放到我手上。
“这个倒不急,看皇上对良媛的恩宠,以后定还会再封的。眼下急的是……”
我只是轻吹着手里的热茶,听着阿黛和秋婵小声絮话,也并不搭言。忽听秋婵低低说了声:“良媛,依莎贵嫔和薛才人来了。”
我抬眼果见二人正款款的沿着甬石小路疾步而来。后面紧跟着长孙静雯送过来的宫女紫嫣和香杏。
见二人脸色青白的上了亭台,我放下茶碗,起身施礼后。对后面欲言又止的紫嫣和香杏说:“行了,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菀棠默默无言的在一边坐下。依莎则是站到我面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指着我气势汹汹道:“沈清梨,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曾经那么伤害过世民,如今,你还来欺骗他。我真想……一剑杀了你,看看你到底长没长心。”
我鼻尖泛酸,是啊,我到底长没长心?
菀棠拉着依莎坐下,柔声说:“你先别急,慢慢说。让人看了去,会起疑的。”
依莎眼里已是闪起了泪花,声音小了些道:“我真后悔为什么要帮你,你个害人精。世民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忍心?”
菀棠也泪盈盈接口:“是啊,清梨,不是我不替你说话,你实不该这样对皇上。何况你这么做会牵连很多人的,无形中我们都成了你的帮凶,虽然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愿做伤害皇上的事。”
我将泪水拭去,平缓着开口:“我明白,我也实是不得已走到这一步,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我会尽力说服皇上,想办法出宫去,绝不牵累任何人。皇上……我是注定要欠他的了,我宁愿折寿赎罪,来换他一生平安。”
“我不管。”依莎腾的起身,“我只给你五天时间,如果你还没把事情解决,我就向皇上告发。我宁愿领罪受死,也决不会再帮你欺骗世民的。”她说完便拂袖下了亭台。
菀棠也起身焦急的看了看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只扔下一句:“清梨,你好自为之吧。”便也提裙而去。只剩下我捧着一杯凉茶,看着秋日的西风兀自拂过庭院,摇曳着满园的落英,摇碎了一地的日光。
接下来的两日,李世民也每日都会有各种不同的赏赐送过来,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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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饰,一应俱全。他自已也几乎每晚都来绮霞宫来与我温存絮话。他又恢复了从前的世民,温和挚诚,好像我与他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我心生不安,只觉得这种美好就似包在火中的冰层,稍一触及,就会焚烧殆尽。可是,却又不知该怎样挽救,如今已没有退路,即使前方是悬崖,我也只能跳下了。可我多想留住这温存,留住这美好,留住他。
黄昏,我倚在窗下闲坐,暮影沉沉里,看着窗外的树影零乱。
看着秋婵和阿黛摆好了晚饭,我闷闷的伏在桌畔,对着案上的八宝野鸭、佛手金卷、芫爆仔鸽、珍珠鸡、还有炝拌银苗等几样清淡小菜。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面前的雪莲燕窝。回想着依莎和菀棠的话,五日,今日已是第三日了呢,可我仍是豪无着落。我知道依莎不会那么做的,即使她会,菀棠也会拦着她。
我真的要把孩子拿掉吗?我自然是不能这样陪在世民身边一辈子的。那么我以后呢?怎么过?我只是想借着他的保护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消声匿迹而已。可是这样真的罪不可赦吗?我揉着疼痛的头,依然下不了决心。
正想着,忽听“哗啦”一声,门帘掀开,清阳面色凝重的与苏启成大踏着步进来,随手关了寝房的雕花木门。我知他是知晓了,遂放下手中的金著,吩咐旁边愣着的秋婵:“去外面看着些。”
秋婵会意,低声应了出门。如今的绮霞宫不比从前清兰阁,又多了皇后送来的香杏和紫嫣,还有两个内监,说话也自是要处处小心。
清阳死死盯着我,冷冷开口:“请苏公子先为沈良媛把脉。”
我见苏启成点点头上前,略一迟疑,低下头嘤咛道:“不必了。”
“上次的药,你果然没有吃。”清阳咬着牙说完,怒不可遏的冲上前一把扯起我的手臂,将我从桌边拖起,压着嗓门恨恨道:“你疯了不成,你知不知道欺君之罪是要灭九族的?”此刻的他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又指了指一边的苏启成:“还有……还有苏公子、还有菀棠……还有你这些个下人,一个都逃不掉。你一个人死还不够,还要把所有人都害死,你才甘心吗?”
“清阳,你先冷静一下。”苏公子急忙上前欲扯开他,却被他用力的搡到一边。
我只觉骨头要被他扯碎一般,却也知自己的鲁莽,事态的严重。只有咬唇忍着痛默然垂泪。
“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姐姐。”
我心下混乱,泪水簌簌,小声乞求:“清阳……我们……我们都不说,皇上是不会知道的。何况我……”
“住口——”清阳冷笑一声:“当今圣上是英明之主,你当就那么好戏弄的?即便此事有半分把握,你就甘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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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赌吗?何况皇上对你那么好?皇恩如此浩荡,你就忍心诓骗他?”他说着随手猛的推开我,我一下跌坐到地上,碰翻了案上的茶碗。
清阳转身又对苏启成道:“还劳烦苏公子再重新开药来,这一回,我要亲自看着她吃下去。”清阳说着狠狠扫了我一眼。
“此事不宜过急……皇上那边还要想好怎样交待才行。”苏启成仍旧面露忧色。
“在下对这个不懂,还劳苏公子想个说辞。”
苏启成想了想,看了眼跌坐于地,兀自呆愣着的我,终是狠了狠心道:“到时,不妨说良媛不小心跌到了。还要良媛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才好,以免牵连到服侍的下人。”
清阳坚决着点点头:“好,就按公子说的办。”
我深知已无法挽回,只无力的跌坐在锦垫上,扶住桌角,泪水奔流。
随着“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接着有内监挑起珠帘,李世民跟着跨进门来,含笑道:“怎么掩上门说话,有什么不让人听的吗?”
我猛的一惊,清阳与苏公子已是急着跪下参拜。我忙拭去颊上的泪水,慌乱着起身。
李世民扫了我们一眼,踱到近前,执过我冰凉的手,毫不避违问道:“怎么?哭过了?谁惹清梨不高兴了?”
本来男子未经允许是不能随便出入后宫的,即便是家人。可看李世民和颜悦色,却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我的眼泪更加泛滥,想挤出一丝笑意,却终是未能,只好将脸伏进他的肩上,任泪水弄湿他的锦袍,哽着道:“除了皇上,还有谁敢欺负妾身?我只不过是听清阳说起家里的事,有些想念爹娘而已。”
“哦?朕有欺负你吗?”李世民轻言浅笑:“如果想家人,回头朕安排他们进宫来就是。”
我抑住泪水,扮做欣喜的点头谢恩。
李世民放开我撩袍落座,才对清阳和苏公子道:“行了,你们也都起来吧。你就是苏启成吧?”
“回皇上,小的正是。”苏公子起身,垂着头拘谨着回道
“听良媛说你的医术了得,不知是不是徒有虚名。”
“小的不才,是良媛谬赞了。只因祖上世代行医,小的耳濡目染,略懂一些。实谈不上了得